宅子分內外,大概家人不多的緣故,外宅顯得房屋稀稀落落,如此一來空間更寬敞了,到處種植著郁郁蔥蔥的植物。
一進門即是三間大敞廳,後面是接待客人的正廳,東西則是兩座花廳,華麗擺設不必贅言。
匾額題詞和對聯皆是請的士林名人書寫,內宅除了亭台樓閣之外,主要是三座院落,每座有女廳,樓廳和回廊抱廈等,各有上房九間,面積大約相當徐家的十分之一,可在京城也堪稱一等一的豪宅了。
徐灝隨徐慶堂等男人去了左邊,老太君等女眷則去了右邊參觀,天井旁邊是座怪石嶙峋的假山,鑽山進去,盡頭一個小小的圓門,門外花草繽紛,是一個修竹疏雅的清靜小花園。
正南三間平房,一轉都是回廊,對面也是三間,格局一明兩暗。眾人看了大約半個時辰,附近有個池子,徐汶便吩咐下人在水榭里擺下十幾桌酒席。
徐灝坐了首席,陪在徐慶堂身邊,今日三叔徐增福的興致頗高,養了多年的傷,如今如願做了翰林院從五品的侍讀學士。以徐家的富貴,無需他苟且專營,翰林很少會得罪人,下半輩子可謂是悠悠哉哉,與眾多學者名人朝夕相處。
徐增福笑道︰「不好悶飲,我起一個令,在席各說詩經五句,一句四上,一句四入,一句要挨著平上去入四字,說錯一個字,罰酒一杯。」
徐慶堂笑而不語,徐灝看了眼一臉苦瓜相的兄弟們,看出三叔是借此機會要考校子佷輩的功課,是以沒說什麼。
徐淞卻不樂意的道︰「爹!我和大哥三哥都是武職,免了吧。」
徐增福樂呵呵的說道︰「可以,你們三兄弟都無需行令。我先飲一杯,雲如之何,我有旨酒。信誓旦旦,握粟出卜,其子在荊。」
說畢,直接將酒杯傳給了徐海。徐海為人老實,學問平平,但他娶了個有才華的妻子,詩經可謂是倒背如流,說道︰「宜其家人,匪兕匪虎,上帝甚蹈,樂國樂國,兄弟既翕。」
徐增福很是滿意,指點道︰「‘弟’字活用其上。死用從去,這是死用的,以去為上,吃一杯,另換。」
徐海趕緊吃了一杯酒。說道︰「于汝倍宿。」
「不錯!」徐增福非常滿意,鬧得一群徐家子弟紛紛冥思苦想,這個酒令難也不難,大抵熟背過詩經就行,可是對不喜讀書的人來說,稱得上難上加難了,比作幾句歪詩不可同日而語。
徐江抓耳撓腮的想了半天。說道︰「關關雉鳩,窈窕淑女。」
徐增福馬上說道︰「‘淑’字入聲,錯了,吃一杯。」
「是!」徐江紅著臉道︰「那我多吃幾杯吧。」
徐增福皺眉道︰「你讀書多年,連個詩經都背不全,有何資格坐在這里。下去。」
毫不客氣的攆了徐江離席,年紀最小的徐湖嚇得規規矩矩的一動不敢動彈,徐淞笑嘻嘻的道︰「大不了習武唄,咱家本是武將之家麼。」
徐增福不悅的道︰「你懂什麼,馬上打天下還能馬上治天下?我和你二伯自小苦讀。十來歲即考中了童生,未及弱冠拿下秀才,當年咱家號稱可與蕭家並肩,可看看你們兄弟,這些年除了故去的濟兒可曾出過一個秀才?不好生讀書怎麼出人頭地?」
徐淞撇嘴道︰「我是將軍,誰稀罕考什麼秀才。」
徐增福微怒道︰「不許你插嘴,你們三兄弟是做了武職,可就算可以由兒子繼承父業,頂多恩萌一子。不讀書的話,難道其他人都一輩子窩在家里游手好閑,無所事事麼?簡直對牛彈琴。」
徐慶堂笑著道︰「你們三叔說的不錯,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今後你們一定要苦讀用功。」
徐灝感覺這個節奏貌似在訓導子佷,老爹和三叔倚老賣老滔滔不絕的架勢,那自己和老四夾在其中太不合時宜了,遂給徐淞使了個眼色,起身說道︰「兒子和四弟去祖母那邊看看。」
徐慶堂輕輕點頭,巴不得兒子識趣滾蛋呢,當兒子比老子有身份,大概是為人父者最甜蜜也最苦澀的事了。
徐汶表情有些不自在,奈何身為地主又是佷兒,只能在這兒聆听長輩教誨。
倒是李茂等女婿坐在樓下吃酒,沒瞧見下樓的徐灝和徐淞,劉智借著酒勁忍不住發起了牢騷。
劉智說道︰「做徐家的女婿有個屁用,連個家里的奴才都做了官,我們卻他娘的還是平頭百姓,真他娘的憋氣。」
「就是!」劉茂冷笑道︰「我好歹秀才出身,徐老三舉薦一下就能做官,就算顧著人言,隨便請位文臣不就結了?前日見了李秋,我還得笑臉巴結他,你們說氣不氣人?」
李茂皺眉不語,李芳嘲笑道︰「那是你們不會做人,沐毅李秋他們早早跟在他身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誰不是提攜自己人?你們要是早早巴結,鞍前馬後,何至于連個芝麻官都撈不到?」
劉茂氣道︰「怎麼不巴結了?可是別看他對人客客氣氣,實則拒人于千里之外,縱是親戚也是枉然。」
李芳冷笑道︰「可別說什麼親戚了,我家爵位早該賜回,還不是他為了霸佔我家的宅邸,令聖上遲遲沒有動靜?老子算是看透了徐灝,只要他在一天,我就別指望承襲爵位,好好的家被他人佔據,我枉自為人了。」
李茂忙說道︰「大哥你醉了。此事怨不得三哥,賜還爵位事關重大,畢竟涉及到朝廷顏面。」
李芳不屑的道︰「什麼顏面?全家被處斬之後,來年官員上書伸冤,太祖皇帝並未怪罪,可見罪名確屬莫須有,若不是徐灝攔著,以當今的英明早就下旨撥亂反正了。」
劉智搶先說道︰「我就奇怪了,李兄承襲了國公,對徐家來說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何必阻攔呢?」
李芳冷哼道︰「我要是做了國公。你想他能自在嘛?」
「也是。」劉智頻頻點頭,舉杯恭維道︰「此事自在人心,等兄心想事成,可別忘了提攜咱們兄弟。」
李芳舉杯對飲。笑道︰「那是自然,我可不像他,把親戚分成了三六九等。」
這邊徐灝去了女人堆里,徐翠桃招手讓他坐在身邊,丫鬟們換上新的碗筷,徐淞坐在了妻子身側,因沐凝雪懷孕沒有來,所以蕭雨詩晴雯她們也不便出門了。
徐翠桃說道︰「我們在說最怕聞的,最怕見的,最愛聞的。最愛見的,押個韻腳即可。」
這就和石頭記里的酒令一樣,什麼女兒悲女兒苦的,在明清兩代屬于很流行的一種酒令,每每可以發人深省。道盡世間悲歡離合和世態炎涼。
徐灝笑著點頭,這時徐翠雲說道︰「最怕聞︰鄰居夜哭少年人;最怕見︰佳人嬌小受官刑;最愛聞︰三春燕語三更笛;最愛見︰傳臚高唱黃金殿。」
徐灝听著若有所思,為了讓丈夫當官,翠雲這幾年也算是挖空心思了。對此徐灝十分厭惡,以徐家的勢力做官很難嗎?其實一點都不難,先從文吏做起,一步步踏踏實實的認真做事。不出十年就能從不入流轉為入流。
問題是大多數親戚都好高騖遠,起步就得是九品以上,如果有真才實學也就罷了,偏偏什麼本事都沒有,就妄想憑借親族的勢力青雲直上。
徐灝也想多些得力的幫手,可惜提攜不成器的親族非但不是助益。很可能是無窮無盡的煩惱。
徐綠哥接著說道︰「最怕聞︰市井吟詩談道學;最怕見︰推托相知扮花面;最愛聞︰丈夫出仕顯門楣;最愛見︰秋千飛上九霄雲。」
隔壁主桌上的老太君聞言笑道︰「說得好,現今只有兩個孫女婿沒做官吧?灝兒作為兄長應該幫幫。」
大太太王氏淡淡的道︰「徐海也沒做官呢,也沒見他三哥放在心上過。」
蕭氏不樂意的道︰「誰阻止做官了?有本事自己找門路去,再說舉薦賢才是好事,可那也得擔著干系。莫非都想看到灝兒受到牽連?昔日大嫂娘家可是前車之鑒。」
王氏臉上微微變色,卻沒說什麼,老太君一想也對,假如徐灝一旦失勢了,那全家立刻陷于滅頂之災,不由得暗暗後悔先前的話語。
徐青蓮留意到弟弟的神色開始變得冷淡,忙說道︰「我也來說一個,最怕聞︰春日檐前積雨聲;最怕見︰凶狠官員惡書辦;最愛聞︰聰明子弟讀書聲;最愛見︰綠野春深官勸農。」
老太君笑著道︰「說得好,不要只想著靠誰人走捷徑去做官,像咱這樣的人家要時刻記著樹大招風,好好讀書參加科舉才是正途,不然做了官同僚也會瞧不起。」
三太太劉氏笑道︰「老祖宗這話說得至理名言,再說舉薦是舉薦的賢才,一沒名聲二沒才華的,這不明擺著是任人唯親麼?昔日韓國公家倒是滿門做官,以至于被不孝子弟連累家族,生生被高皇帝下旨誅殺滿門,幸虧臨安公主做了李老大人的兒媳婦,保留了一絲血脈。」
徐灝神色馬上緩和下來,說到底所有人埋怨自己都沒什麼,只要最親近的家人理解就行了。
王玄清一樣深明未來終究要靠著誰,說道︰「最怕聞︰後生嘲笑老年人;最怕見︰宦海交情傾刻變;最愛聞︰清泉白石坐彈琴;最愛見︰總角之交貴憶賤。」
老太君興致盎然的道︰「灝兒你也說一個,別悶葫蘆似的。」
「是!」
徐灝想了想說道︰「最怕聞︰門前屋上老鴉聲。」
徐青蓮笑著指著道︰「虧你!」
徐灝故意瞅了主桌一眼,笑道︰「最怕見︰千壽堂里老娘面。」
眾人大笑,蕭氏哭笑不得的慎道︰「別以為你當爹了老娘就治不了你,真是的。」
徐青蓮捂嘴笑道︰「弟弟說的實話,咱家也就怕娘一個人了。」
老太君樂不可支的道︰「有理,虧了有他娘鎮著,不然咱家還不得被他掀翻了?」
徐灝慢悠悠的道︰「最愛聞︰老婆來請吃餛飩;最愛見︰臘梅花開三四片。」
王玄清問道︰「末句雖好,可是什麼意思呢?」
徐灝一本正經的道︰「到了臘梅花開三四片時,衙門就要放假了,豈不愛見麼?」
這話一出口,所有人立時噴飯,嘻嘻哈哈的笑了起來。
徐灝想起了後世的網絡之言,笑道︰「人生四大喜應該都知之甚詳了,誰能說出來?」
徐翠柳輕笑道︰「此乃取自北宋汪洙的神童詩,久旱逢甘雨,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對我們女兒家來說,後面的詩句才更令人賞心悅目,而哥哥大概也巴不得如此,做個悠閑散人吧。」
詩酒琴棋客,風花雪月天;
有名閑富貴,無事散神仙。
道院迎仙客,書道隱相儒;
庭栽棲鳳竹,池養化龍魚。
春游芳草地,夏賞綠荷池。
秋鐵黃花酒,冬吟白雪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