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老媽起了個大早,從鄰居家借來一件新布衫套上,給孫子穿上昨兒剛補好的衣裳,又把媳婦收拾干淨的大公雞放在一筐饅頭上,用舊手巾蓋了。
媳婦滿心期待的倒了一碗茶,韓老媽接過來喝了,韓老七遞過來幾十文錢。如此老太太左手拎著竹筐,右手牽著孫兒,帶著家人的期盼一步步的朝京城走去。
趕巧在官道上迎面遇到了一隊騎士,韓老媽瞧著馬上的人有些眼熟,看清一個人後大喜,招手叫道︰「冬子,冬子。」
徐灝隨手勒住韁繩,低頭看著面前的一老一小,李冬見狀說道︰「這是鄰村的韓老太太,當年老爺曾寄養她家里三天,小時候每年都要隨我爹去送上一份年禮,近些年漸漸沒什麼來往了。」
徐灝趕緊甩蹬下馬,說道︰「徐灝見過您老,您這是?」
韓老媽趕緊擦擦眼楮,驚喜之極的叫道︰「你,你可是灝哥兒?哎呦都是個大人了,不敢認了。」
徐灝笑道︰「人都會長大,我也不例外,您老要去哪里?我送送您。」
韓老媽不好意思的道︰「這不準備去府上打擾麼。唉!說出來怕你笑話。」
徐灝明白過來了,不以為意的說道︰「您什麼也別說了。李冬你去皇姑寺把寶慶的碧游車拉出來,咱們一起回京。」
當下韓老媽又是惶恐又是欣慰的坐上了馬車,小孫子好奇的打量著車上的精美裝飾,忍不住想伸手模模。
啪!韓老媽打了下他的小手,警告道︰「不許亂模,這一顆珠子比你的小命還金貴呢。」
徐灝聞言笑道︰「無妨,喜歡都摳下來帶回家去。不過確實是值錢的小物件,賣了能買好多的零食,別被小伙伴們搶去了。」
韓老媽笑道︰「一看你就是個疼孩子的,有些年頭沒去府上串門。現在生了幾個小少爺了?」
徐灝對此笑而不語,這時就見寶慶一馬當先的從南邊跑來,揮手嬌笑道︰「哥,我要去你家玩。」
遠離皇姑寺的寶慶又恢復了痴痴纏纏的少女本色。徐灝皺眉道︰「趕緊下馬,你瞧你騎馬的姿勢,一點都不淑女。」
寶慶吐了吐小舌頭,仰著頭說道︰「你來扶我。」
徐灝無奈只得走了過去,雙手摟住少女的芊芊小蠻腰,毫不費力的抱了下來。
對于親眼看著一點點長大的寶慶,徐灝是介于妹妹和女兒之間的感情,在寶慶身上,他能感覺到和朱元璋之間的牽絆,這種特殊的感覺在皇族任何人的身上都體會不到。
車上的韓老媽忍不住問道︰「這位天仙似的姑娘是貴府的千金麼?」
李冬悄聲道︰「那是寶慶殿下。高皇帝最小的公主。」
「哎呦!」韓老媽大吃一驚,趕忙要下車給公主磕頭,李冬伸手攔住解釋道︰「少爺和殿下是干兄妹,你老客氣些就是了,無需跪拜。論輩分你還算是長輩呢。」
「老身哪里敢是金枝玉葉的長輩?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話雖如此,韓老媽笑的很開懷,話里話外徐家人都不拿她當外人,心里不禁大為感動。
上了車的寶慶好奇打量著對面神色局促的祖孫倆,徐灝說道︰「進城後我有些事要辦,你陪著韓女乃女乃回家。」
當下車隊緩緩起行,寶慶對宮娥說道︰「把我的女乃茶拿出來。給老女乃女乃和弟弟吃,還有新作的點心。」
「不敢當,不敢當。」韓老媽誠惶誠恐的直搖手,「能坐上殿下的車,老身已經是祖上燒了高香了,這可是大不敬的罪過呢。」
寶慶笑吟吟的道︰「我家祖上也是窮苦百姓出身。所以您老不必放在心上。」
韓老媽感動的道︰「公主是個善心人,一定會長命百歲,嫁個如意郎君。」
寶慶笑容漸漸變淡,看了一眼騎著馬的徐灝,輕嘆道︰「那可未必。唉!」
刑部大牢,心神激蕩的胡德勝被智雲和尚套出話來,等他反應過來後,手卷早已墜落塵埃,身軀向後一仰,面無人色的長嘆道︰「完了!」
猛然間響起撕裂布帛的刺耳聲音,智雲嚇了一大跳,靠著木塌的一堵牆上新糊的臘花紙全都碎了,現出一道暗門。
從屋里走出來兩個人,前面的是刑部的刀筆吏,手里拿著一張墨跡淋灕的供單,是剛才一邊听著對話,一邊寫的。
後面那人是王驥,這布置是和徐灝商量好了,是以特意給胡德勝換了牢房,連智雲也被瞞著。
智雲心中省悟,定了一定神,把地下的手卷拾起來揣在懷里,而胡德勝像是昏死過去了。
王驥請智雲幫著把人給拉起來,又用被褥枕頭等給他靠好,只見胡德勝長吁出一口氣,悠悠的蘇醒過來,兩只眼似睜未睜,喃喃道︰「真乃報應循環,難逃公道。」
睜開眼楮,這時候的胡德勝整個人透著坦然,並沒有什麼驚懼之意,大概是已經萌生了死志。
王驥說道︰「胡德勝,方才你所說的話,一字不漏的全部記錄在案,並且是本官親耳听見的,少時便要稟明尚書大人。你要是個明白人,往下我也就不必多說了。」
胡德勝臉上沒了一絲血色,嘆道︰「等過堂時,我一概招認就是了。好漢一人做事一人當,從頭到尾都是我做的,與我姐夫等人無關。」
半個時辰後,徐灝趕到了刑部,這件莫名其妙發生的案子終于可以了結了。屋里王驥打發走了所有人,為難的道︰「鄭尚書的意思是到此為止,都督意下如何?」
徐灝點頭道︰「就這麼著吧。」
王驥驚訝的道︰「您真的不打算追究下去?放過幕後指使?」
徐灝依然點點頭,面無表情的起身走到王驥身邊,輕輕拍了下他的肩膀,然後徑自離去了。
徐府千壽堂,老太君笑問道︰「老人家自己來也罷了,拿什麼東西呢?」
韓老媽笑容滿面的道︰「也沒什麼好東西,不過是窮人的窮意思罷了。為了是老太太吃著軟乎,拿了一只雞,給哥兒們姐兒們帶了一點餑餑。」
老太君笑了一笑,問丫頭們道︰「哥兒姐兒呢?快喚過來。」
月蘭答應一聲出去了,不多時先听到人跑的腳步聲,珠簾被丫鬟掀起,月蘭領著徐燁和張漣漪,竹蘭牽著小葉子的小手。
老太君解釋道︰「其他的哥姐兒都在老子娘身邊,年紀尚幼,哭哭鬧鬧的不見也罷。這可是你干兒子的嫡孫,那是嫡外孫女。」
「哎呦!」韓老媽趕忙仔細端詳兩個孩子,一個戴著白玉冠,一個翠玉抹額,同樣身穿大紅箭袖的金百蝶緞衣;一個唇紅齒白,一個眉目如畫,好似一對金童玉女。
韓老媽拉起徐燁的手,嘴里叫著心肝寶貝,摟到懷里問這問那,她孫兒好奇的左看看張漣漪,右瞧瞧小葉子,一時看呆了眼,連手里的半只雞腿都忘了吃。
正在這時候,忽然鐺得一聲響,如同頭頂上掉下來了什麼東西,韓老媽不覺大驚,一時忘情喊了出來不好,把徐燁推下去慌忙站起身來。
仰頭一看,是牆上釘著個彩漆豎匣子,面上瓖嵌著玻璃,里頭像個圓圓的碾盤,下面掛的秤砣子往下一墜,匣子里就叮叮咚咚的作響,好像娘娘廟里的和尚敲鐘一樣,一連響了十來下。
誕生在遼東的鐘表問世至今還不到三年,韓老媽自然聞所未聞,嚇得面上變了顏色。徐燁瞧著有趣笑了起來,漣漪和小葉子也跟著笑了。
不想老太君厲聲喝道︰「沒個規矩,老年人原不曾見過,一時踫到如何不驚?這有什麼好笑的?」
唬得徐燁趕忙閉上了嘴,規規矩矩的束手而立,漣漪卻無所顧忌的吃吃輕笑,老太君對曾外孫女一向沒有辦法,見狀也無可奈何。
鐘聲響了十一聲,到了用午膳的時候,下面人把飯菜一齊擺在桌上。老太君吩咐道︰「月蘭你陪著老太太去你們屋里用飯,這里人多怕她不習慣。」
月蘭笑著答應,引著祖孫倆繞過屏風往自己屋里去了,這邊老太太帶著孫兒們吃飯。
席間漣漪不愛吃肉,都放到了徐燁的小碗里,老太君見狀搖搖頭,看著小葉子孝順的給自己夾菜,笑道︰「還是葉兒心疼我,不像那兩個沒良心的小東西,成天到晚只知道親親熱熱。」
漣漪嬌聲嬌氣的道︰「您有那麼多人服侍,弟弟就一個小葉子,我不心疼他誰心疼呢?」
老太君笑道︰「那你得怪你舅舅,誰讓他攔著不要丫頭的。」
漣漪眨眨眼說道︰「舅舅說女兒得嬌養,身邊女孩子多也不會寂寞,而男兒得學會自食其力,不應該自小混在女人堆里,如此才能做個有用的人,我認為很對,舅舅的話是不會錯的。」
老太君看著她小小年紀一本正經的腔調,大笑道︰「怪不得你舅舅最寵你,你這丫頭這麼小就會說話,你姨母們小時候都不如你。也是怪事,你爹老成忠厚,你娘也是個老實人,怎麼生了這麼個百伶百俐的閨女來。」
漣漪歪著頭道︰「舅舅說我像小姨,我也最喜歡小姨了,可惜她老不在京城。」
老太君嘆了口氣,說道︰「你爹不也不在京麼,你幾個姨父都是武將,這男子漢得志在四方。馬上快過節了,也不知今年孩子們會不會回來團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