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家和趙家也算多年的老鄰居,鄰里互助一直非常和睦,今日趙家人就去了甘露寺隨禮,但當把躲在娘舅家的鐘義抓來後,趙家人立刻瘋了。
怎麼也想不到,這位公認為是自家女婿的青年,竟然殘忍殺害了一起長大的妹妹。
鐘家人傻了,昨天還得勢不饒人的鐘有才,嘗到了寵溺兒子的苦果。雖說鐘義的殘忍天性和父母無關,但成長經歷就和父母有關了。
月蘭想起了弟弟小時候,想得到的東西就一定要得到,舍不得給他,他非得搶過來毀掉不可,每次舅舅舅媽都反過來指責自己以大欺小,可見凡事有因必有果。
一並搜出了一只繡花鞋,將死者腳上另一只鞋取來相對,一色無二,乃是鐘義走時順手拿去的紀念。此外手帕包裹的碎肉經過仵作驗看了,鐘義也對犯下的罪行供認不諱,從糾纏竹蘭開始到闖入死者臥房,從始至終的詳細經過說了一遍。
百姓們憤怒的破口大罵,罪證如山,康旺和師爺擬定了罪名,當即判了斬立決。
恢復清白之身的來兒朝著他拜了兩拜,又給徐灝跪下去磕頭,說道︰「謝三爺明察,不至無辜屈死,只可憐她蒙爹媽教養成人,未曾報答不幸夭折。」
「起來吧。」徐灝不忍看他的悲傷表情,轉身徑自去了。
古代對于寧死不從的烈女一般都有褒獎,也就是一份名譽上的獎狀,或許這是對趙家唯一的安慰了,憑此可以在葬禮上和墳墓的規格上更講究一些。
趙家對冤枉了來兒很內疚,將一家三口請了出來,趙媽夫婦給人家磕頭賠罪,送了來兒十兩銀子,來兒哭著認了她做干媽,要替心上人奉養雙親。百姓齊聲稱贊他有情有義。
轉過頭來趙家全族一起將鐘家給打了個稀巴爛,死者父親甚至要找鐘有才拼命,經徐海等人苦勸這才罷了手。
鐘家賠償了五百兩銀子,鐘有才和賴氏自覺無顏面對鄰居。很快夫妻倆搬走了。自此以後,趙家和鐘家遂斷絕了往來。
書房里,徐灝在思索著遼東一事,從五年前就開始設計,無所不用其極的和女真人打交道,通過各種手段建立起深厚交情,等信任加深到了一定的程度,也到了該一網打盡的時候了。
為此徐灝專門安排了周鵬和衛去病負責此事,人手達到了數百,詳細調查整個遼東的女真分布情況。繪制地圖設置兵站,功夫不負有心人。
徐灝忽然發覺,貌似自己就是大反派,猛哥帖木兒的子孫會不會有人僥幸逃過一劫,然後開啟英雄模式的崛起復仇之路呢?或許吧。但那也得兩百年之後了。
在國與國之間和民族與民族之間,永遠沒有卑鄙無恥這一說,只分為你站在哪一方的立場,好比球奸擎天柱。
月蘭等人在一邊安慰著竹蘭,經此一事竹蘭受到了很大的驚嚇,連續幾晚噩夢纏身。鐘義讓她想起了丈夫薛珍,徐灝有預感鄭和之所以遲遲不歸。或許和他在船隊上放了一群混蛋有關。
大抵上位者的思考方式都是一樣的,中國自古就有把罪臣犯人或政治斗爭的失敗者,流放到邊遠地區,任由他們去自生自滅的傳統。
一方面是作為懲罰,一方面是充實邊地的人口,因此徐灝打算把流亡地定在海外。就和英國一樣。至于中國缺少最重要的狂熱傳教士麼?請看一看年年造反的白蓮教,無非都給砍了腦袋。
竹蘭的遭遇令徐灝打消了攜女眷去遼東的想法,他不想身邊任何人出現意外。
稻香居這邊,沐凝雪最近在郊外設了一塊五傾地的祭田,準備設立一座公共書院。聘請名師坐堂。今後徐家本族以及親戚朋友家的子弟們,改為在書院里學習,凡師徒的茶飯點心,束脩月錢以及筆墨紙張等,都用祭田的租子開銷。
實在是自家學堂太過烏煙瘴氣了,和京城大多數權貴子弟一樣,大有一代不如一代的趨勢。
天氣漸漸回暖,徐灝收到了楊稷的請帖,意思是當日一聚甚是思念,惜乎瞎姑已不在,今日特設宴追慕一番雲雲。
徐灝大笑,楊稷倒是給他提了個醒,馮文君還安置在皇姑寺,而徐湖大有把書房坐穿的毅力。
這一次相聚地點定在秦淮河的如意坊,徐灝抱著解悶的心態去了。如意坊似乎是換了東家,老鴇等人都換了一批,裝潢也變了風格,有種物是人非的感覺。
楊士奇最近沒少受到帝王封賞,大概家里有錢了,是以楊稷出手不凡。不過如意坊改為了純酒樓,沒有了妓女,不然三兄弟絕不敢來秦淮河廝混。
雅間內,坐在主位的楊稷說道︰「馮文君那妮子果然有才學,酒令行得真狠,若不是我們肚子里有些貨,幾乎被她難倒了。」
姚遠口角生風的道︰「她早先還有些自持,後來虧都督的大才,鄔老爺的促才,公子的奇書才壓服了她。再後來樓上那些位才女,哪一位不比她才華出眾?」
「文采好不好有啥用?我只愛她的標致。」唐富貴咂咂嘴,「我每天看見我家女乃女乃的相貌富態,心里就哆嗦害怕。那日見了馮姑的嬌俏模樣,魂都沒了。若不是想什麼惡心巴拉的詩,雖然不好無禮,可聞一聞身上的香氣也是好的,白白可惜了。」
楊稷說道︰「我看她手中拿著的那把金扇,寫著好些字樣,大約是好幾首詩,必定因詩好她才肯天天拿著。後來又珍而重之的叫丫頭收了,想是哪個情人送她的,才這樣當成了寶貝。」
徐灝不禁回憶起來,似乎是出自徐湖的筆跡,笑吟吟的舉起了酒盞。
四人趕忙共同舉杯,喝完後自有侍女給一一倒滿酒。鄔斯文說道︰「詩三百,一言以蔽之,贊美人之作。一闕足矣,何必屢屢?定非才人而可知之矣。」
徐灝笑了笑,這一次打算把兄弟三人帶上,先讓他們去朝鮮闖蕩一番。然後酌情送往倭國。
姚遠笑道︰「鄔老爺說的是,量她曾見過什麼詩?等您也照韻和她一首,壓她一她,也不必都督親自出馬。」
鄔斯文哪敢獻丑。忙說道︰「我君子人歟?況詩文雅道,豈肯屑贈瞎妓乎?確乎其不可贈者,馮姑也。」
徐灝便故意說道︰「雖說是不屑與她,但作詩爭名,以鄔進士的大才,若不作詩嚇嚇她,人家興許還笑你呢。」
「對對。」楊稷叫道︰「賢弟得替咱們爭光,不能叫女流之輩輕視了。」
鄔斯文推三阻四的道︰「昨日因坐而飲,心不在焉,不知何韻腳也?」
這時姚遠冷不丁的說道︰「眾位老爺行令時。晚生仔細看了下扇面,記得是一韻五首。雖詞句記不得了,詩韻卻還記得。」
「你快說出來。」楊稷又轉而吩咐侍女把筆墨紙硯送上來。
如意坊的侍女都有些文化水準,紛紛頗感興趣的聚了過來要一看究竟,姚遠拿著筆在紙上將多、羅、歌、波四韻寫出。雙手遞給了鄔斯文。
鄔斯文無言可推,兼且身邊四五個侍女呢,丟不起這個人,只得說道︰「俟少傾飲高興之時承命可也。」
「原該如此。」姚遠笑道︰「當日李太白斗酒詩百篇,老爺也要吃了酒才作得詩出來。」
眾人陪他飲了酒,鄔斯文愁眉苦臉,擔心一時作不出來不好意思。心說這里面除了徐都督外。他們三個肚里也都有限,想徐都督大人大量,胡謅幾句也就罷了。可是一旦送給了馮文君,人家是行家,豈不是貽笑于人,把名聲給生生敗壞了?
猶豫不定的他拿著酒杯出神。楊稷問道︰「賢弟今日有什麼心事?悶悶不樂,連吃酒作詩都沒興頭?」
鄔斯文靈機一動,說道︰「適長兄命弟作詩以贈馮文君,因系長兄之命,卻之為不恭。故弗敢卻也。若贈與他,又恐聖人之徒無贈瞽妓之詩者。倘人知之,此污辱之名,雖孝子慈孫,百世不能洗也。長兄或家中看之可矣,萬不可出之大門之外。」
楊稷笑道︰「賢弟既這樣說,那就先作了詩,到時推說是名公之作,不落你的款何妨?」
就這樣其他人繼續吃酒閑話,唯獨鄔斯文孤零零的站在窗邊,還得小心翼翼的避著幾位侍女,想了半日才拿起筆來寫,寫了又改,改了又寫,一連換了數十張紙。
姚遠見狀嘆道︰「鄔老爺如此用心,必是精工得很了,馮文君何幸而得此?」
話音剛落,鄔斯文終于寫完了,好似個烈士一樣走過來,交給了楊稷。
楊稷怕看不懂出丑,咳嗽一聲說道︰「我自幼在經文上用功狠了,于詩詞一道不曾十分留心講究。恐怕念得不鏗鏘,倒把你的詩給念壞了,還是賢弟自己念給我們听吧。」
如此鄔斯文好似蚊子一般的動靜,哼哼唧唧的念道︰「面似馮姑少,晴同瞽妓多。」
徐灝心中暗笑,不過要承認確實很押韻。楊稷也叫道︰「好詩!兩句話十個字,包含著一個標志美人,把她給說盡了。」
姚遠品評道︰「馮姑那幾首詩也沒有從頭對起的,鄔老爺竟似排律呢。」
鄔斯文老臉一紅,無可奈何的又念道︰「早穿京里絹,午換浙中羅。」
姚遠馬上大贊道︰「這兩個地名對得好不消說了,馮姑早起穿屯絹,午間換杭羅,如今正是初春的天氣,應景之極。」
還別說,被姚遠這麼一攪合,就連徐灝也覺得不錯,更別說那些侍女了,一個個很崇拜的注視著鄔才子。
楊稷酸溜溜的道︰「你肚子里也很通呢,二弟這樣的好詩,虧你能解說得出來。」
「愚弟若非公車南下過,尚不能想起浙中羅三個新奇字眼。」鄔斯文立刻得意起來了,聲線提高了五十分貝,微笑念道︰「唱曲聲如泣。」
念完上句也不用姚遠這位捧臭腳的了,干脆自己解釋道︰「哥哥賢弟不知,這句詩乃古文也。弟敏而好學,信而好古之所記蘇文中,有如泣如訴之語,我特引而贊之者也。」
「哈哈!」徐灝仰天長笑,算是終于明白為何自古帝王要養佞臣,土豪要養門客了,果然用來解悶真是再好不過,趕上說相聲了。
鄔斯文見都督大悅,更來了精神,優雅的端起酒盞,朗聲念道︰「交歡哼似歌。」
砰!姚遠狠狠砸了下桌面,激動的道︰「好摹擬,真正作的傳神。」
而侍女們卻漸漸听出味兒來了,要說先前還是別具一格的話,現在風格就變得猥瑣了,分明是一首艷詩。
果然鄔斯文得意的道︰「一番雲雨後,yin-液漾清波。」
徐灝為之絕倒,可不多、羅、歌、波全有了麼?
楊稷嘆為觀止的道︰「好詩,尤其最妙的是把馮姑的營生都說絕了,只怕听到此詩,一定要求著拜賢弟為師了。」
姚遠起身大拍馬屁,贊道︰「晚生听了鄔老爺的佳作,竟無法贊一詞,尤其是老爺結尾這一句五個字,都用的水字旁,堪稱罕見,真乃千秋絕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