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蒙蒙亮,戴著紅冠的大公雞正在催促著雞嬪妃們起床去刨食吃的時候,徐家全家人俱都趕到了福笀居。
老太君神色期盼,邊吩咐傳飯,邊不停的叮囑徐濟要心平氣和,于考場時要鎮定,靜下心來臨場發揮,千萬不要緊張。其他長輩也不時插嘴,反復叮嚀。
各種考場所需的被褥食盒等都早已預備好了,相比徐濟受到的萬眾矚目,徐灝就多少顯得無人問津了,區區一個童生考試,自是沒人放在心里。
當然最難受的莫過于老大徐汶,眼瞅著二弟三弟都要求取功名,被全家人重視,免不了有些小嫉妒。他一心指望王家為他謀個武職,這些日子以來,也不知王氏為此回了多少趟娘家,送了多少禮物,但那邊卻總是沒什麼動靜。
徐灝倒是清楚隨著宋國公馮勝被召回京幽閉後,王家家主定遠侯王弼等幾位統兵將領兔死狐悲之下,每日里戰戰兢兢在外做官,哪敢這節骨眼私下里為後人謀什麼出路。
他當面送給二哥徐濟一支湘妃竹扇,一匣香墨。徐濟則回了他一套自己用過的四書五經。
自從徐汶返家之後整日里忙于讀書,幾乎足不出戶,和徐灝見面不多。今日一見,見他又長高了些,卻被健康發育的自己攆上並且略微反超了,看來再過一兩年就會越拉越遠,目前身高和嗜好習武的徐汶差不多。
徐濟臉色稍顯蒼白,眼袋很重,膚色是那種不太健康的病態,大約是太用功又不見日頭的緣故。精神頭看起來倒是不錯,氣質越來越儒雅,動作神態越來越矜持,隱隱有些傲然。
用過飯後,兄弟倆一起結伴同行,徐灝于縣衙學府門前下了車,徐濟繼續趕往京城,參加他的秀才考試。
此時學府門前張燈結彩,數百學子雲集周圍,有一半是十幾歲的童子,其中十一二歲的比比皆是,歲數雖小舉止卻很成人樣的斯文,基本都是經鄉里舉薦而來的優秀學生所謂神童;另一半大多是些二十歲上下的年輕人,也有一些成年人乃至個別上了年紀的花甲老者。
很快徐灝找到被下人簇擁的沐昂,沐昂一身簇新的文士青衫,笑嘻嘻的瞧著別人的熱鬧。徐灝也看了看身邊學子們的緊張神色,就屬他和沒心沒肺的沐昂一臉輕松,心說哥倆就多余過來,又不愁前途卻要和人家這些辛苦讀書的學子們競爭,未免很不地道。
稍後有學正大人當眾訓了一番話,按照號牌,徐灝和沐昂被分配到了縣衙里的大堂考試,那監考官正是當日年紀輕輕的庶吉士縣太爺。
這位知縣徐灝已經知道其名,乃是歷史上很有名的一位人物,解縉。可惜徐灝不了解解縉的生平,只是听說過這名字,據說他即將進京擔任正七品的監察御史。
明朝時的御史,官小威風大,比起歷朝歷代的職權更大更重,幾乎什麼事都可以管。和六部給事中一樣,乃地方和朝堂上作為帝王耳目的存在。朱元璋極為重視御史台的作用,幾次抬高御史台的品級,但賦予其隨便說話的權利的同時,失察後的懲罰也很重,稍有錯失就會被論罪。
隨著人流徐徐走進考場,徐灝對著端坐的解縉深施一禮,自報家門。解縉上下打量了下徐灝的風長相,平均水準略微往上,很滿意的笑道︰「本官與你也算是神交已久,今日不便敘話,快去尋個位子,用心考試。」
徐灝有些牙疼,埋怨自己當日做了傻事,還不如彼此不認識呢。這下好了,解縉指定不會當眾通融了。
今日的考試只是第一步,為了給未成年的學子們營造一個寬松的環境,座位可以隨便坐,也沒什麼人監督,沒有往後的會考那麼殘酷。
卷子固然重要,但是更重要的是得通過監考官的面試,就和當日在沐家考伴讀一樣,別以為可以隨便蒙混過關,沒有真才實學一句話就會露出馬腳。當然,徇私舞弊也更容易,不過往後還要繼續考試,沒有幾位官員會舍得自己的烏紗帽。
反正沐昂這小子一準不會過關,徐灝懶得關心他,提著自己的小籃子選了個座位坐下。最近半年他確實是下了苦功,又有周鵬和趙鶴松這樣的大才子親自教導,水準可以基本等同于十幾歲的普通孩子了。
等卷子發下來,徐灝一看題目頓時大為驚喜,沒想到竟然幸運的被周鵬給壓中題目了,抬頭看了眼坐在身旁的沐昂,就見這小子早已是喜不自勝,就差手舞足蹈了。
原來有感于沐昂的愚鈍,徐灝請求周鵬他們分別壓題,然後把整個卷子讓蔣嵩往沐昂的腦袋里填鴨式的灌輸,而沐昂別看不願意學習,實則非常的聰慧,為了盡早玩去,只好苦著臉的背誦了若干試題。
其實作為士林起步的第一站,所選擇的題目自然不會很生僻,對于用功讀了幾年書的學子並不難,難的是行文書寫和對仗工整。而文章不管是作的四平八穩還是另闢蹊徑,或是含蓄高雅或鋒芒畢露,總之你得符合當任主考官的胃口。
徐灝稍微回憶了一下,將近八百字的兩篇文章,不難回想起來細節。他不準備完全照抄,而是先認真思索著打了個草稿,根據自己的心得體會慢慢的選詞用字,以他的水準頂多是兩篇中庸之作,不過中庸也有中庸的妙處。
沐昂則不管不顧,唰唰唰的把腦袋里的東西一字不差的全寫出來,此乃周鵬的心血之作,自然能順利過了解縉這一關。
正當沐昂得意洋洋的準備第一個交卷時,徐灝狠狠的瞪了他一眼,示意你給老子安生坐著。
沐昂不耐煩的一撇嘴,好歹如今徐灝成了他的干哥哥,可以隨時向沐夫人打小報告,听話的隨手舀起毛筆玩去了。
一個時辰後,陸陸續續有學子開始交卷子,解縉才華橫溢,略微一過目就能判斷出名次,不厭其煩的挨個對每位學子品評幾句,予以提攜規勸。中者當即面試考考對子或是詩詞,回答出來說聲恭喜,回答不對的和那不中者皆勉勵一番,讓其走人。
不時有學子跪著請求他給個機會,解縉人很隨和,按照其本人的文章略微沉吟,有的通過有的不通過,反正是有人歡喜有人失落。
眼看百多名學子去了一大半,沐昂終于忍不住捧著卷子上前,等輪到他的時候,解縉一看是棟梁之後,那文章寫得也不錯,那都是周鵬特意為了沐昂量身定做的,符合此時沐昂的年紀。
奈何沐昂的年紀太小,今年才十二歲,如他這樣的勛貴子弟出頭太早並非好事,驕傲自滿很容易懈怠于富貴從而荒廢了大好前途。
因此解縉柔聲道︰「以你的資質,苦讀三年下次定能取在十名之內,三甲也非難事,去吧。」
不料沐昂不干了,嚷道︰「我不敢回去,我娘肯定要揍我,可疼了呢。先生你行行好,給我一次機會吧。」
解縉被他胡攪蠻纏的給逗笑了,說道︰「那行,我考你一句‘大氣貴在晚成’。」
解縉哪知道沐昂別的不行,就對對子算是強項,很小的時候就有沐凝雪手把手的教他,沐昂平生又只听姐姐一個人的,為了姐姐什麼都願意干,而以沐凝雪的滿月復才華,又有什麼對子沒教過他?
「長才屈于短馭。」幾乎是不假思索,記憶力極好的沐昂張嘴就來。
解縉沒法子了,自己大有深意的對子人家壓根不領情,只好勉為其難的道︰「不錯,點你了。」
沐昂大喜之下,難得的朝著解縉一鞠躬,轉身一溜煙的沒影了。
剛剛端端正正寫完最後一個字的徐灝抬頭瞅到了這一幕,暗自慶幸自己今日卯足了全力,要不然連沐昂都過關了,自己沒過豈不是得丟了大臉?還怎麼有臉去見凝雪?
作為應試教育出身的徐灝,有著足夠豐富的考場經驗,此刻依然不驕不躁,低頭認認真真的檢查有無錯別字,好半天長舒一口氣,很有自信的站起身來。
徐灝的字一向不錯算是有天賦的人,這一年來苦練毛筆進展很大,即使在行家眼里舀不出手,但是也足以應對場面上了。
解縉對他的希望很大,接過來仔細看去,眉頭微微皺起,徐灝的兩篇文章勉強算是中規中矩,好處是對仗極為工整,非常押韻,但全篇卻無任何出彩之處。
感到有些失望的解縉抬起頭來,說道︰「還可以,估你文字,大約一百名開外兩百名之內,大抵能被錄取,可是不符本官之預期,恐怕今次不能點你。」
徐灝笑了笑,從容的道︰「回先生,在下一向不喜八股文章,于此上頭不曾耗費苦功。不如先生考些真才實學,如果我回答的不令先生滿意,今後在下永不再踏足考場。」
解縉頓時一愣,沒想到這位倒是膽量過人,竟舀自己的前途一搏,頗感興趣的問道︰「八股文章不算真才實學,那什麼才算是真才實學?」
徐灝忽然笑道︰「在下不敢妄評八股,我只問先生一句,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這句話對還是不對?」
「這。」這一刻,解縉神色有了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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