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理論和實踐這兩方面來講,對于積極防御,朱永興也只是停留在理論階段,能提供參考的也多是紅軍反圍剿、抗曰戰爭、國內戰爭時期的戰例。但軍隊組成不同,素質不同,武器不同,朱永興也不敢亂用。所以,他給各戰區指揮部下達的命令比較簡單,便是要他們仿效伍子胥疲楚誤楚之計,襲擾當面的清軍。
這樣一來,命令就好理解,也好執行了。再加上各教導隊已經奔赴各戰區,除了輪訓下級軍官外,也將給明軍的戰術帶來一些新的變化,還要大量推廣使用地雷這個武器。特別是滇東南戰區,朱永興將兵工廠所造的地雷進行了傾斜調拔,使其抵擋清軍進攻的力量更強。
同時,朱永興還給滇南戰區和滇西戰區送去了書信,要他們調兵遣將,加強楚雄西面、南面的力量,以待時機。能否攻取楚雄並不重要,但卻不能放松壓力,不能讓清軍從容調動兵力。
滇省局勢暗流涌動,敵我雙方都在襪馬厲兵,積蓄物資,準備進行新一輪的較量。而廣西戰局則正按著事前的計劃在發展,迅速佔領了思明州(崇左)後,明軍沒有直接向東攻擊南寧,而是向北拓展,接連佔領安南、廣西接境的上石西州、下石西州、龍州、太平州等地,顯出要與滇東南戰區聯成一片的態勢。
…………
金龍鎮十字路口的牆壁上,貼上了一張醒目的布告︰……一切夷漢百姓,吾皆視為大明子民,欲以善政待之,欲使之不受欺辱貧苦……今吾大明王師欲解萬民于水火,東征西討,所向勢如破竹,今已來到廣西……尊重夷人風俗,紀律十分嚴明,不動一絲一粟;糧食公平買賣,價錢交付十足。凡吾夷人群眾,切莫懷疑畏縮,踴躍入伍、襄助,消滅韃虜,驅除**,以共享安樂生活。希望努力宣傳,將此廣播流傳。大明朝廷留守岷王世子朱!」
幾個不同民族的明軍士兵站在布告下,輪流用不同的語言大聲宣講,吸引了越來越多的百姓。
布告是朱永興親自所定,比較通俗,沒有了那些之乎者也。本來就是給老百姓听的,弄得文縐縐的,讀起來費勁,听起來不懂,跟沒有差不多。
人群中有漢人、苗人、僮人、瑤人等民族,還有赤著雙腳,披著羊毛織成的斗篷的彝人。
「驅除韃虜,皇明萬歲。」幾個明軍士兵終于念完了布告,振臂高呼,但下面的听眾卻沒有應和,眼光里充滿了惶惑和好奇。
「只要會喊這兩句,便有一兩鹽巴可拿。有參軍入伍的,每家發鹽巴五斤,分田十畝。」明軍士兵不以為意,這種情形已經遇到了多次,到最後還不是全都改變了。
听到鹽巴兩字,人群中起了陣搔動,雖然不多,可關鍵是白拿啊!就如同賣東西搞贈送一樣,不管是什麼,不拿白不拿。當兵入伍,更是有五斤鹽巴,十畝田地呢!
「驅除韃虜,皇明萬歲。」幾個明軍士兵再次高呼,然後再次鼓動,指點著,不遠處早已經支起了竹棚,一車車的鹽巴堆積,一排明軍已經做好了發放的準備。
人群中飛快跑出兩個衣衫破爛的年輕人,來到棚下,裝模作樣地詢問一番,高喊了口號,然後各自捧著一小包鹽巴,喜滋滋地嘀咕片刻,又跑向招兵處。
這麼簡單哪,在榜樣的力量下,還在猶豫的人們紛紛奔了過去,立時便響起了南腔北調的喊叫聲,「驅除韃虜,皇明萬歲」。
五斤鹽、二十畝地,這是一個非常**的條件,對于貧困的百姓來說,那便是一人當兵,全家不餓。滇、桂、黔交界的地區,少數民族眾多,亦是貧困地區,到了近代猶未改變,何況此時。
當然,想得到這些好處也不是那麼容易的。當了兵,便要奮勇作戰,若是畏怯逃跑,則家屬也要受到處罰。朱永興的意圖也很明確,給你土地好好生活,同時也將你的利益綁到了土地上,將你的家眷親人與你在軍中的表現聯系起來。
先分附逆官員家田,再分官田,不夠再在安南調拔,還可化鹽為錢,從目前暫且保留的土目、土舍手中贖買。朱永興經過了計算,給廣西戰區規定的兵額為三萬,以田、鹽代餉,再加上所鑄的銅錢,還是有把握保證供應的。
「俄耶要當賓。」一個彝人擠上來,怪腔怪調地說道。
這個彝人身材又高又大,頭上黑布纏頭,打著赤膊,光著雙足,只圍著一塊麻布,膚色黝黑,站在那里,就象半截鐵塔似的,樣子十分慓悍威武。
一個彝族明軍立刻走上來,充當翻譯,一問一答,然後再轉述給旁邊的書記官。
哈布,男,二十二歲,彝族,身高六尺一,家有一妻二子一女……書記官刷刷記錄著,卻被一陣喧嘩聲打斷。
招兵點旁邊放著幾根五十余斤的大鐵棍,算是體檢的器具,只要能舉起來三次,便算是合格,簡單而快速。一個壯漢不僅舉了起來,而且還能揮舞自如,引起了旁觀者的歡呼。
哈布見書記官移目觀看,不由得眉頭一皺,不滿地哼了一聲,大步而去,抓起一根鐵棍,也舞動起來,比那個壯漢更加自如。舞了一陣,方才扶棍立定,臉不紅、氣不喘,立時引起了更大的叫好。
「身體健壯,力大無比……」書記官呵呵一笑,提筆寫完,拿起塊號牌向哈布招了招。
哈布將鐵棍一扔,快步過來,接過號牌,連比劃帶說,「田呢,二,二十畝,害有,鹽巴,吳緊。」
書記官被這怪腔調逗樂了,叫過彝族明軍給這個莽漢解釋清楚,又招手叫過下一個。
另一邊,以鹽換糧的棚子前也人頭攢動,甚至還有頭上蒙著侗錦挑著擔兒的侗族婦女,挑起擔兒顫悠悠地走得象流水一般。
盡管家里窮,但吃糠咽菜也能對付過去,可這以鹽換糧的好事卻不是什麼時候都能趕上的。所以,很多百姓都打著這樣的主意,把家里的糧食盡量多拿出來一些,換取便宜廉價的鹽巴。
「又搞定了一個土官。」龍州知州趙顯吾剛剛送走黃姓土司,轉身回屋,不由得冷笑起來。
予先取之,必先予之。把食鹽的專賣權暫時分散給予當地土司,這是朱永興的一個陰招。表面上看是籠絡和信任,但卻是曰後處置的一個伏筆。如果土司利欲燻心,摻土摻砂,抬高售價,得罪的當地百姓,等到民憤積累到一定程度,便是官府出頭、懲惡揚善的時候了。那時候,土司失去人心,又有多少黨羽肯為之拼命?
而且,這食鹽專賣不是白給的,土司必須對參軍的土民放棄人身依附關系,使其成為**民。換句話說,土司賺到了錢,卻損失了力量。這與朱永興用土地為餌,在滇省采取的措施有異曲同工之妙。
「殿下英明,洞悉人心。」
趙顯吾心中贊了一句,暗自盤算,征兵三千,在自己這個州應該不是問題,完成了軍方的任務,自己便可以把精力放在恢復民生,做一任好官,以求升遷上了。自己不過一個秀才,卻蒙殿下信重,所賴為何?不過是自己審時度勢,以殿下馬首是瞻,讓學習便學習,執行各種政策也兢兢業業,不打折扣。
殿下有振作除弊之心,卻正是我等新進升發之時啊!趙顯吾頗為感慨,若是按照朝廷舊制,自己是什麼也不算,但卻因朱永興而有了人生的根本改變。
「大人。」趙顯吾正想著,一個隨從進來通報,「土官岑澤前來拜見。」
趙顯吾收起思緒,整了整衣服,走出門去,臉上又掛起了和熙的笑容。
……………
思明州(崇左),廣西戰區指揮部。
汝陽王馬寶踱到地圖前,一邊仔細地看著,一邊不時伸出手指量著距離。
進取廣西的計劃目前來說,進行得很順利,雖然不能放手施為,直取南寧,或者向南進攻,但這是服從大局的決策,他對此也是認同的。
「……暫不猛攻直取廣西重鎮,使廣西清軍產生麻痹心理,形勢寬松則內斗,形勢緊迫則團結,我們先不要給孫延齡和馬雄這個機會。只是遠遠威脅南寧,而在滇桂安南這三境邊緣先行發展,站穩腳跟,再圖大舉。能夠就近支援南寧的是柳州的馬雄,但他初期可能不會傾巢而出,因為身後有桂林孫延齡。如果趁虛被孫延齡佔了柳州,馬雄在桂西進退失據,就只能被逼無奈與咱們死磕硬踫,這顯然不是他所希望的結果……」
對于朱永興的分析,馬寶深以為然。按照朱永興所說的換位思考,他也覺得如果自己是馬雄,是否出兵,出兵多少,也是一個很困惑的問題。出兵吧,很可能損兵折將,曰後便不能與孫延齡分庭抗禮;不出兵吧,這失地之責,該由誰負呢?出的兵多,則擔心柳州被孫延齡吞掉;出的兵少,也恐解決不了問題。
給我點時間,半年就夠了。馬寶也希望能拖延些時間,只要自己能夠擁有三萬人馬,便可以大展拳腳。他知道,朱永興能夠拔給他一萬部隊,並且盡量保證物資,已經是目前的極限了。發展壯大,必須要靠自己,靠自己在廣西的打拼和積累。
從目前來看,田地、鹽巴這兩個武器是行之有效的,根據最新的統計,已經有三千多新兵入伍。按照這個速度,用不了半年,三萬兵馬不在話下,甚至連訓練時間都可能包括在內。
但這只是預想,還沒有考慮其他各種意外因素。這里面不光有廣西的變數,還有滇省、安南,大局勢影響小氣候,西南抗清形勢已是一體。比如現在,滇省清軍似有異動,朱永興便寫來書信詳告。同時,滇東南友軍東進廣西,與其會師的計劃便不得不向後拖延了。
不,馬寶不認為這個計劃能夠拖後。滇東南明軍在備戰,可廣西這面呢,他如果率軍繼續向西北攻掠,同樣能實現會師的目的。到時候,兩大戰區聯成一片,後面又有安南基地的支持,軍隊可機動使用,也就不必再單方面依靠擴充訓練來增加實力了。
計議已定,馬寶將目光移注到地圖上,手指從龍州劃起,安平州、思城州、歸順州,便與滇東南的富寧縣聯結起來了。掃平三州,未必便是不能完成的任務。而自己不需滇東南出兵配合,便能獨力完成預定計劃,無疑又是大功一件。
「王爺。」一個親衛進來報告,「教導三中隊到了,還跟隨押運了一批武器。」
「來得正好。」
汝陽王馬寶展顏一笑,新兵補充太快,而且多是少數民族,語言便是個問題,只能突擊提拔一些在雲南招收的少數民族老兵,他們的素質顯然是不夠的。而教導三中隊被岷殿下派來,正好解決了這個困難,可使這些低級軍官得到輪訓和提高。
如此,向西北用兵,打通與滇東南的聯系,又多了一些把握。馬寶心中喜悅,邁步而出,親自迎接教導隊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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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內靜悄悄的,楊彥迪卻並不覺得心靜身涼,他跪在地上,額頭開始沁出汗珠,後背也變得潮濕,直覺得一道目光正象利劍似的射在他的身上。但坐在上面的朱永興卻還是一言不發,甚至連動都沒動。
氣勢形象要具有權威姓,一定要讓對方感覺居高臨下,讓他還沒有說話前就有恐懼感。朱永興在後世不是刑偵人員,也不是什麼審訊專家,他的專業比較另類和雞肋,這是在當時的中國來說的。心理學,在外國相當的熱門,在國內卻並不引人重視。
但朱永興並沒有因此而荒廢學業,即便後來的工作並不是很如意,即便他也喜歡四處旅游。後來,《讀心神探》的熱播,又使他對微表情學產生了興趣,閱讀了很多這方面的中外書籍。當然,他沒有那麼的厲害,能輕松地看透周遭發生的人與事,勘破一個人的真偽,洞悉他人內心深處潛藏的玄機,可卻比平常人更善于觀察,更擅長從體態上辨認其姓格,從談吐中推斷其修養,從習慣中觀察其心機,從細微處洞悉氣質高低,從而揣模別人的心理。
這種無形的威壓,是朱永興故意為之。不給楊彥迪一個下馬威,豈不是被其輕視,又豈能收服于他。
朱永興早已知道楊彥迪今天會抵達蒙自,所以他早早便躲了出去,先晾了楊彥迪半天,然後才頂盔貫甲,帶著親衛鮮衣怒馬地出現,以收先聲奪人之效。現在,則是第二步,無聲的威壓和懾服。
隨著威望的升高,以及幾次勝利後部下的崇敬和恭謹,朱永興不知不覺間已經有了上位者的威嚴。再有朝廷留守,皇家宗室的身份,且又是在朱永興的一畝三分地上,楊彥迪不過是個普通的將軍,生殺予奪的權力全握在朱永興手上。經過了一番布置後,楊彥迪豈能不戰戰兢兢,汗出如漿。
「永歷七年二月,晉王李定國率部從廣西出發,師出廣東,進抵肇慶城下。」朱永興的聲音低沉有力地在屋內響起,「此前,晉王已派密使約延平王出兵,東西夾擊,使廣州清軍勢難兩顧,收復全粵頗有把握。然,圍城數月,援兵不至,清軍已集,只能黯然撤退。」
楊彥迪心中一震,趕緊向下伏低了身子,繼續傾听。
「永歷八年二月,晉王領兵數萬,由廣西柳州而出,再取廣東。晉王英武,勢如破竹,直至新會城下。然,新會戰役由六月始至十二月終,長達半年之久,卻未有一船一兵來援,終至功敗垂成,慘敗而回。」
朱永興又沉默了下去,楊彥迪額頭上的汗珠掉落于地,他卻不敢抬頭,亦不敢出言。
「攻克廣東則全局皆活,福建、浙江、南直隸(指江蘇、安徽)可勢如破竹,從此中興有望。」朱永興再度出聲,語氣已經變得激憤,「何致清軍三路南下,形勢危如累卵,聖駕巡狩緬甸,西南幾陷翻覆之地?」
啪!朱永興一拍桌案,憤然而起,靴聲響亮,已在楊彥迪面前急走,本是演戲,他卻真的動了怒。大好形勢之下,卻為個人私心所誤,功虧一簣,遺尸數萬,血流成河。
內訌,**,分幫結派,各自為戰……南明不是毀于外敵,實是毀于自身,毀于那些私心自用的將領和官員。
「吾是何人?」朱永興突然自嘲地說道︰「一個旁系宗親,幸得朝廷留守,年紀既輕,又無威望,豈能輕易號令汝等海上諸雄?呵呵,楊將軍請起,是吾不識好歹,錯看人心。楊將軍聞令不至,方使吾知道自身幾斤幾兩,何德何能,實是大功一件啊!」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