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和的陽光下,船只飄在光坦而微波稍泛的海面上,慢慢靠上了碼頭。
不過換了個地方,依舊是個囚徒而已。魯王朱以海在世朱桓的攙扶下,走出了船艙,並沒有什麼歡欣鼓舞的情緒。在他想來,之前被勛貴鄭成功所軟禁,現在只是換成朝廷留守岷世罷了。雖然同是皇家宗室,但做法不會有什麼改變。
陽光有些刺眼,朱以海用手擋了一下,有士兵上前撐起了傘,他這才看清岸上的人群,略微有些吃驚。
跳板剛剛搭上,張煌言帶著幾個浙東武裝的頭領便快步奔上船來,跪倒在魯王面前。
「臣之罪,臣之罪也,令王上流離瑣尾,薪膽憂危……」張煌言心情激蕩,哽咽淚下。
「是,是張卿,不,張尚書。」魯以海睜大眼楮,仔細辨認。
自清軍攻陷舟山,魯以海在張名振等的扈衛下移居金門、廈門。為了避免鄭成功猜疑,張煌言等不敢輕去拜見,已經數年沒有相見。
「正,正是,下官。」張煌言意識到自己激動之下言語有誤,趕忙改口,淚眼模糊地望著舊主。
「快,快扶張尚書,還有眾位官員起來。」魯王朱以海推了兒一把,環顧左右,見到忠心的舊屬,他的眼楮也潮濕了,「沒想到,孤王還能見到昔日舊人,真,真是——」
「王上,您不必傷感。」張煌言起身向岸上看了一眼,委婉地說道︰「還請王上移駕下船,岷殿下特派了武官員前來迎接,正在岸上等候。」
哦,朱以海知道此時尚不是說私密話的時候。趕忙收拾起心緒,在張煌言等人的陪伴下登岸。
從蒙自趕來、代表朱永興的馬紹愉,以及下龍的武官員,一一上來拜見。盡管心都明白,魯王朱以海不過將是一位被養起來的閑散宗室。但岷殿下既然作出了姿態,他們自然也不敢缺了禮數。
「海上顛簸,王爺定然疲累,當先休息恢復。」馬紹愉熱情洋溢,恭謹有禮,「明日下官再代殿下為王爺擺宴接風如何?」
「擺宴接風就免了吧。如此鋪張,讓孤王如何承當?」朱以海倒是肯放下架,不想過于張揚。
「此乃殿下之誠意,下官豈敢違逆。」馬紹愉笑著說道︰「若王爺覺得身體欠安,便由世代替,亦無不可。」
朱以海無奈。只好點頭答應。一行人上了車駕,向下龍鎮西面而去,在一處新建的大宅院前停了下來。眾官員又向朱以海辭別,只有張煌言等人跟隨著進到里面。
「此地風景優美,氣候亦可,王上可在此休養。」張煌言在廳堂落座,知道朱以海有很多話要問。便先行稟告,「下官已請了名醫,為王上調理貴體。」
朱以海感激地點了點頭,四下看了看,張煌言立知其意,忙說道︰「此地皆是浙東舊人,王爺不必擔憂。」
臉上閃過一絲驚疑,朱以海嘆了口氣,說道︰「岷世倒比延平王胸襟廣闊,難怪能聚集各部。撐起西南危局。」
張煌言也有同感,朱永興對于朱以海的起居完全不插手,拔了一筆款項後便都交給了張煌言等人安排。
「這里是安南之地吧?」魯世朱桓開口問道︰「不知將父王安置在這里,是岷世之意,還是張尚書所選?」
張煌言拱手作答道︰「是下官所選。岷殿下有言。王爺既是皇室宗親,又是大明民,大明所佔之地,盡可去得。選定居之所,亦由王爺決定。只是滇省戰事未息,反倒是這下龍更為安全。」
「這里是從安南借的,還是搶的?」魯世朱桓還是有所疑惑,繼續問道。
「說是借,其實——嘿嘿。」張煌言欲言又止,嘿然一笑,向著牆上掛的地圖一指,「那麼一大塊地方,都是借自安南。」
朱桓走到牆邊,駐足觀瞧,不由得瞪大了眼楮。
「劉備借荊州,呵呵,岷世好手段啊!」朱以海也笑了起來,听到張煌言所轉述的話,似乎並無監視軟禁之意,他的心懷略微放開了一些,「岷世現在駐驊何處,身為朝廷留守,吾當先去拜見才是。」
「岷殿下駐驊滇南蒙自,王爺不必急于前去。」張煌言勸道︰「據下官觀察,最近滇省我軍可能會有所行動,戰事將起,王爺不可輕涉險地。」
「蒙自?好象挺靠近前線呢!」朱桓在地圖上找到了位置,插嘴說道。
朱以海知道張煌言懸掛地圖,是不想讓自己無所事事而頹喪灰心,但這也只是一種心理安慰,屢經挫折,又被軟禁數年,他已經想通了,自知沒有爭雄天下的資本和才能。
「岷世能善待吾等,又能親臨前線,如此的肚量和膽色,卻不是巡狩緬甸的皇上——」朱以海輕輕搖了搖頭,本來就與永歷不對付,此時鄙視的神情更是不加掩飾。
「王爺還請慎言。」張煌言無奈地苦笑了一下,岔開了話題,「下官給王爺安排了幾十名護衛,皆是浙東忠義之士,首領雲、王發更是忠心不二。另外,下官還買了幾名僕婦侍女,足夠王爺使喚。」
「有勞張尚書了。」朱以海感激之余,也有些失落,岷世如此放手,一來有釋疑之嫌,二來是已經不把自己看成威脅
停頓了一下,朱以海又謹慎地說道︰「也不要過于張揚,吾在船上也听過一些有關岷世的事情,不建府邸,不蓄歌伎,不貪錢財,雖是形勢使然,然吾亦當節儉,勿為他人所議。」
「王爺深明大義,下官自會安排妥當。」張煌言見魯王露出疲態,便起身告辭,由世朱桓代他將張煌言送出。
講武堂抓武將,書院出官。雖然沒開科舉,但這些武學生多半會把岷世視為君師。將來呀,搞不好將來便會出一批希圖從龍幸進,助岷世謀朝篡位的亂臣賊。
朱以海歪在椅,輕輕撫著額頭。承平時講嫡庶。戰亂時論功績。永歷膽小懦弱,非是治亂之君。岷世應時而起,若能興大明,這皇帝之位倒也是實至名歸。反正自己的身體、才能、勢力都已經不適合興王圖霸,便做個閑散王爺,也可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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雄心壯志或者耐心斗志被消磨。是因為在挫敗有了自知之明,或者屢屢在出乎意料的局勢下感到無力。魯王朱以海屬于前者,吳三桂則屬于後面一種。
東南大敗的消息傳來,吳三桂還有些如釋重負的感覺。不管勝敗,朝廷該把精力轉到西南了吧?只要錢糧源源而來,再調外省援兵助戰。等到雨季結束,未嘗不能積聚起反攻作戰的力量。
但接連而至的卻不是令人感到鼓舞的好消息,反倒使滇省清軍陷入到進退維谷的不利境地。
「水西土蠻作叛,貴州只有四鎮兵力,能調動者最多不過三鎮;川西雅州(現雅安)郝承裔降而復叛,川陝總督李國英已親率兵馬前往嘉定(現樂山)相機進剿。如此,四川能抽調合擊水西之軍。只余四川總兵吳之茂之四千余人馬。」方光琛介紹著情況,停頓了一下,不無憂慮地說道︰「如此兵力,恐不足以平定水西,保黔省之安寧。」
吳三桂皺著眉頭嘆了口氣,他現在感覺越來越頭痛,越來越無計可施,就象一頭被牽著鼻的驢。破路、深壕、堡壘、地雷、襲擾等戰術已經使滇省清軍被捆住了手腳,現在後方又出了叛亂。而且他想到的,能夠施展的手段都被提前化解。敵人仿佛鑽進了他的腦袋。
廣西清軍被牽制,四川清軍被調動,湖廣也嚷嚷著夔東賊的猖狂,滇省清軍竟然只能是孤軍奮戰。
「有官員上書朝廷,欲重整旗鼓。在東南再戰鄭氏,以確保江南財賦之地。」吳三桂低沉地開口說道︰「而雲南宜先守御,滇省旗兵,請以一半暫駐,一半撤至湖南,相機接應,如此可省軍需數十萬。滇逆未靖,竟有如此蠢言,全不了解西南戰局,真真令人忿恨。」
吳應熊在京里,消息極為靈通,轉來的是浙江道監察御史季振宜的奏折所述。其還有「守御專任平西一藩(指三桂),若兵力不敷,可調廣西將軍孫延齡部移駐貴州」等語。
把滿洲八旗兵撤到湖南,其意是減輕雲南的糧餉負擔,也減輕朝廷的財政壓力,但顯然並不完全了解滇省和廣西的形勢。而且,這其滇省八旗兵也在朝偷偷運動,想把爛攤扔給吳三桂,他們好撤出瘴癘叢生、水土不習的南蠻之地。
國內經歷了長時間的大規模戰爭,國內經濟遭到了嚴重破壞,清廷財政處于十分困難的境地。可謂是入不敷出,順治十七年,國庫缺餉額超過四百萬兩。
清廷困難如此,雲貴兩省在長期戰亂之後,更是難以就地籌措糧餉。按照浙江道監察御史季振宜奏折上所說︰「滇省四周邊險,而間百蠻錯處。四境封閉,雖與黔、蜀、桂為鄰,卻水不通舟,山不通車,與鄰省從無告糴鄰封,借資商販之事。其間糧餉更番往來,經歷數省,供億夫船糧糗,所費不貲,其不獨雲南困,而數省俱困矣。」
而貴州全省也同樣困難。所謂「地無三尺平」,以山地居多,可耕地甚少。貴州巡撫羅繪錦便上疏報告︰「黔省以新造之地,哀鴻初集,田多荒廢,糧無由辦。」
事實上也是如此,滇省清軍所需的糧米基本上都從外省運進,千里往返,路途遙遠,耗費糜多。不僅常常不能滿足雲貴兩省的實際需求,而且往往不能及時運到。
「王爺,朝廷不是要派學士麻勒吉、石圖來滇嗎?介時與其密籌,必能讓朝廷否決此等建議和意見。」方光琛說道︰「況且水西叛亂,王爺已上奏言明厲害,朝廷很快便有相關旨意,王爺亦不必過于憂慮。」
「只恐晚矣!水西之叛甚為蹊蹺,吾猜測與偽留守有關。既是謀定而動,則必有後著啊!」吳三桂嘆了口氣,沒辦法,若是只有他一軍在滇,還勉強可用軍事緊急為借口,速加征剿,但有八旗兵在,可就沒那如意了。征伐之令出自天,有人監督著,他便必須請示朝廷批準後方可大舉用兵。
「大舉用兵暫不合適,少量抽調亦無不可。」方光琛眨著眼楮,狡黠地說道︰「水西安氏逆行已彰,王爺身為雲貴總管,可先令一軍進兵大方(貴州大方),遏要沖之路,勿使其蔓延勢大。」
吳三桂思索了片刻,點頭道︰「獻廷之計可行,當派何人前往黔省呢?」
「當派一武雙全、擅長謀劃的大將前往。」方光琛委婉地沒提姓名,但吳三桂已經猜出來了,不由得詫異地看了方光琛一眼。
方光琛恍作未見,端起茶杯喝著茶水,避開了吳三桂的目光。滇省戰局越來越不樂觀,明軍采取拖、耗戰術,清軍日漸困窘,進退兩難。對此,方光琛和劉玄初等人已經仔細研究過,困守滇省,敵勢日強,非為久持之地。既然如此,貴州的重要性便顯出來了,可作為一條後路早作經營。
吳三桂心了然,心月復謀士也正在對滇省戰局逐漸失去信心,在委婉地建議自己把軍力慢慢移至貴州,別在滇省全消耗光了。
「吾便令國相率五千兵馬先行,獻廷以為如何?」
「王爺英明。」方光琛放下茶杯,拱了拱手,說道︰「貴州土司獨水西最大,溯稽往代,叛復無常。此于滇為咽喉之病,于蜀為戶牖之狠,于黔為盤結月復心之蠱毒也。故明天啟年間,蠻長安邦彥媾難發端,曾調七省兵馬,費千百萬金錢,大加剿伐,先後垂二十年。若王爺奉張天討之靈,直搗老狐之窟,渠魁斯縶,黨羽全芟,則是大功一件。水西安氏百年之積,富可敵國,滅之可實軍需,養兵甲,亦為一利也。」
吳三桂呵呵一笑,對方光琛夸大敵情和剿水西安坤的實利深以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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