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讓朱永興來到了這個世界,又讓他不得不選擇了一個與眾不同、充滿荊棘的生活。他並不能預知,更不能避免在何處潛伏著的坎坷和暗礁,更不知道看似簡單的出緬入滇最後竟搞得驚天動地、轟轟烈烈!
上了竹樓的時候,大巫正坐在藤椅上,把一雙瘦骨嶙峋的手對稱地放在扶手上,象是剛剛睡醒的樣子。
「殿下請坐。」大巫眯著眼楮,打量著朱永興,伸手示意了一下,說道︰「草民身有殘疾,不能行大禮參拜,請殿下恕罪。」
朱永興來自于後世,對封建社會的尊卑禮節當然沒有什麼要求,並不以為意,只是大巫的形象讓他稍微愣了一下,便露出了笑容,隨便一坐,說道︰「大巫不必在意,听聞您智深如海,我是特來請教的。」
大巫似乎笑了一下,臉上的傷疤以及一只眼楮的變形使得這笑容有些詭異,他沖著夢珠揮了揮手,說道︰「阿珠,你且下去等候。」
夢珠顯然沒有想到會趕她走,垂下眼瞼有些不悅,腳下也沒有動彈。
「阿珠,你到下面等我,我和大巫很快就會談完的。」朱永興沒有想得太多,笑著沖阿珠點了點頭。
夢珠臉色稍霽,沖著朱永興一笑,以示寬慰,轉身離開。
隨著阿珠的腳步聲遠去,竹樓里沉靜下來,朱永興沒有先開口,而是耐心等著這位大巫開口。既然讓阿珠離開,想必有一些機密的事情要說,或者是繼續討價還價,就象思威族長那樣,要自己作出什麼承諾吧!
天色漸暗,大巫坐著一動不動,只有眼楮不時眨動,為這具蒼老而枯槁的軀體增添了一點生氣,象是一爐死灰里的兩點孤獨的火花。
朱永興有些不自在了,終于開口說道︰「我與思威族長已經初定出緬之事,護送之人也不必多,一、二百人足矣。當然,如果大巫有什麼疑慮,自可開誠布公,我必不欺瞞。」
大巫的目光閃了一下,輕輕「嗯」的一聲,說出的話卻令朱永興大吃一驚,「一、二百人嗎?此事斷不可行。」
「為何?」朱永興身體前傾,十分意外地問道︰「可是擔心我毀諾,或是一去不返?」
「非此緣故。」大巫低沉地說道︰「隨殿下出緬入滇的將不是一、二百人,而是猛山克全族近三萬之眾。」
朱永興以為自己听錯了,用力晃了晃頭,舉族遷移,這家伙是不是吃錯藥了?
「緬派土司荒婬無恥,蠻莫土官貪得無厭。」大巫怨毒的聲音在黑暗中幽然響起,「猛山克族隱忍太久了,與其坐而待斃,不如奮然一擊。殿下為宗室留守,又有監國之權,入滇後為吾族尋一安身之地,諒也不難吧?」
朱永興終于確認自己沒有听錯,但這突變大出他的預料,不禁皺眉思索,尋找推月兌之辭。
「猛山克族也曾是大明子民,回歸治下也是天經地義。只要殿下答應,立時便有數千戰士為殿下興王圖霸而戰。」大巫繼續說著,他的目光閃閃,仿佛荒漠里夜行的旅客看到了遠處的燈光。
「滇省正處戰亂,此時要為好幾萬人尋一塊安居之所,談何容易?」朱永興抗聲爭辯道︰「幾萬人遷移,緬人豈會答應,派兵阻攔,就必將是一場流血廝殺。」
「廝殺便廝殺,流血便流血,魚死網破也勝過忍著挨刀。」大巫的聲音激憤起來,「幾十年來猛山克族屢受緬人欺壓盤剝,死者無數,殿下可知其中苦痛?今緬派土司又欲開‘初夜權’,奇恥大辱,猛山克族又豈能再忍?」
「什麼?初夜權?」朱永興聞之一驚,聲音低了下去,囁嚅道︰「思威族長並過此事啊?」
哼,哼,大巫冷哼了兩聲,沒有解釋,而是沉默下來。
真的,假的?朱永興難以想象這種野蠻的制度竟然會實行,出于現代人的思想,他不僅難以接受,更加深惡痛絕。但他隱約覺得有些可疑,卻又找不到其中破綻所在,畢竟他並不十分了解猛山克族的處境,也不知道之前所發生的事情。
朱永興不是歷史學家,只是為了寫小說之便,對南明時期的歷史有所側重了解,這種野蠻的「初夜權」制度卻知之不詳,只以為是外國的陋俗。其實,在中國少數民族地區也存在著形式不一的,比如鄂西、四川酉陽、湖南永順、保靖、永綏,以及雲貴地區的一些土司都享有。
「如果,如果我不帶著你們全族人出緬,並尋一安居之地,你們也不會衛護我入滇,也不會為我傳遞消息了。是這樣嗎?」朱永興沉默了半晌,試探著問道。
「正是如此。」大巫毫不猶豫地加以確定,停頓了一下,又緩和了口氣補充道︰「此事殿下當無風險,廝殺戰斗自不敢勞動千金之軀,只是入滇後還請殿下不負承諾。」
朱永興緩緩起身,說道︰「此事吾須細思之。」他的腦子有點亂,特別是面對這詭秘的大巫的時候,他需要先使腦子冷靜下來,需要時間思考。
「殿下英明神武,又有興王圖霸之志,此等小事,必不能難倒殿下。」大巫的話象是在恭維,又象是在激將,在朱永興的身後幽幽響起。
是啊,連這點小事都辦不成,還怎麼興王圖霸,與滿清爭天下。朱永興的腳步停頓了一下,嘆了口氣,轉身而去。
……………
夜深人靜,燈光閃爍,朱永興毫無睡意,時而托著下巴,時而輕撫額頭,深為突然遇到的困難而苦惱。
夢珠輕手輕腳地進來,又給他換了新茶,然後乖巧地坐下相陪。
「阿珠,這大巫是什麼來歷?怎麼又會精通漢學?」朱永興心頭的疑惑不散,思路總也開闊不起來,不由得抬起頭,向夢珠詢問。
「大巫的來歷——」夢珠眨了眨眼楮,斟酌著說道︰「我也知之不詳,只知他在我還生時便在寨子里了,而且學識廣博,智深謀遠,在族中極受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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