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言再次見到小紀氏,是在小紀氏大婚後第二日傍晚。
宋嘉言自知並不受寵,從前天她便宜老爹再婚時娘一日不見,險些餓她半死,她就明白了。若她在家中小有地位,誰敢餓著她啊。
所以,縱使都為嫡出,她與養在老太太身邊的宋嘉讓簡直沒的比。
小紀氏三月桃花一樣鮮艷明媚的臉龐映入宋嘉言的眼中,翠蕊抱著宋嘉言與萬媽媽、楚媽媽一並向小紀氏行禮。小紀氏擺一擺手,問,「姐兒今天吃了幾次?吃了可香。」
楚媽媽忙道,「吃了四回,早上一回,晌午一回,下晌午一回,晚上一回。吃的香甜。」
小紀氏看一眼宋嘉言軟嘟嘟的臉蛋兒,伸手模了模,對身畔一個綢衣緞衫、頭插金釵的半老婦人,嘆道,「梁媽媽,嘉言長的與姐姐太像了。」
梁嬤嬤原就是一張慈和圓圓臉,聞言不禁目露溫柔,道,「可不是,活月兌月兌就是二姑娘少時的模樣。」
小紀氏溫溫一笑,吩咐翠蕊等人道,「你們要好生伺候姐兒,知道麼?若再敢怠慢委屈到姐兒,我可是不依的。」
不輕不重的敲打了幾人幾句話,小紀氏方起身,前面有婆子挑燈,身後有丫環相隨,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回了新房。
宋榮已在新房里等了,見小紀氏回來,問,「去哪兒了?」
小紀氏在丫環的服侍下去了外頭的薄料披風,揮手令丫環婆子退下,笑道,「我去先時姐姐的院子里瞧了瞧言姐兒。」
宋榮「哦」了一聲,沒再說什麼。
小紀氏坐在丈夫身畔,道,「姐姐去了一年,那院兒里就剩了個李姨娘,我听說李姨娘這些天身子也越發的不妥了。讓嘉言一個孩子住在那院里,不大好。我想著,若是老爺、老太太信得過我,把嘉言接到咱們院里來,我就近看護她、教導她。」
「何況我已經嫁予老爺,我們夫妻一體,嘉讓嘉言便是我的兒女。」小紀氏柔聲細氣,道,「老太太年紀大了,身邊兒養著讓哥兒,已是佔了老人家大半精力。咱們做兒子媳婦的,總不能把孩子都放到老太太身邊兒,讓老太太操勞。」小紀氏頓一頓,見宋榮臉上並無不愉之色,方繼續道,「所以,我想著,讓哥兒在老太太那里承歡膝下,嘉言就在咱們身邊。老爺說,如何?」
小紀氏都把話說到這份兒了,宋榮哪里會不同意,笑,「你跟母親商量看吧。讓嘉言跟著你,也好。」到底是親生女兒。
小紀氏微微一笑。她早知宋老太太重男輕女,否則,宋嘉讓宋嘉言兄妹皆是嫡出,且宋嘉言生而失母,宋老太太卻只讓宋嘉言與個無寵的李姨娘在以前的主院里過活。宋嘉言能平平安安的活到現在,當真是福大命大。而宋榮,一個男人,能有多細的心,想到女兒身上呢?既然大家都不把宋嘉言放在心上,索性她抱來養,一個不得寵的女兒,哪怕是嫡女,能有什麼威脅呢?反倒是方便她得了賢名兒,也好跟娘家嫡母交待。
想到娘家嫡母,小紀氏心下微微發沉。
說了宋嘉言的事,小紀氏便與宋榮一道甜蜜的用了晚餐,早早安歇。
三朝回門。
宋榮親送小紀氏回娘家——武安侯府。宋榮與小紀氏拜過岳母武安侯夫人後,便去書房拜見岳父。
發妻死了,娶了小姨子,岳父岳母依舊沒變,宋榮能續娶小紀氏,可見與岳家關系不差。武安侯四旬出頭兒,相貌儒雅,當初能相中宋榮這只潛力股,進而許之以愛女,可見其眼力是極其不錯的。
翁婿之間互相早有了解,自然相處融洽。武安侯只是叮囑宋榮與女兒好生過日子,又問了嘉讓嘉言兄妹的事,宋榮道,「我家老太太一刻也離不得讓哥兒,倒是言姐兒,年紀小,又是女兒家,少不得細心撫養。柔兒是個周全的性子,由她照看言姐兒,我也放心。」紀氏,閨名紀柔。
武安侯點了點頭,道,「柔兒不容易,你多疼她。」紀柔雖是庶出,亦是武安侯的愛女,武安侯疼她懂事,方令紀柔嫁入宋家,也不是令外孫子外孫女受苦的意思。
宋榮對小紀氏從頭發絲兒到腳後跟兒都滿意的很,自然滿口應下。
武安侯跟宋榮說了會兒話,便命人叫了兩個兒子來,令他們姐夫小舅子的多親近。
武安侯夫人只生了兩個女兒,如今武安侯的兩個兒子紀文紀武與小紀氏紀柔皆是由武安侯的寵妾章姨娘所出。
宋榮早便極會做人,跟兩個小舅子相處的不錯。何況如今,他續娶紀柔,紀文紀武對宋榮的親近更勝往日。
內宅中。
武安侯夫人見著嬌艷如花的小紀氏,心里難免想到早逝的二女兒,哪里歡喜的起來。小紀氏何等伶俐之人,恭恭敬敬的行過禮,柔聲道,「今天早上風有些大,言姐兒年紀還小,讓哥兒又隨著家里老太太去廟里上香了,故而就沒帶他們過來向母親請安。」
武安侯夫人方回了神,連忙笑道,「好孩子,過來,給我瞧瞧。」小紀氏移步到嫡母跟前,武安侯拉著小紀氏的手坐在自己身畔,見小紀氏顏色明媚如花,便知她新婚是極是順心的。武安侯夫人依舊問,「女婿待你可好?婆婆可好?下人婆子可好?」
小紀氏低眉順眼一一答了,就听大丫環惜花進來回稟,「夫人,大姑到了。」
此刻,武安侯夫人才露出一抹真正的發自內心的舒暢的笑意,連聲道,「快請大姑進來。」
進來的是位眉眼清秀的高挑婦人,這婦人笑意盈盈,衣飾華貴,曲膝福一福,爽俐道,「今天出門遲了,倒叫母親妹妹等我,是我的不是了。」
武安侯夫人笑,「自家人,誰還挑你這個。」
小紀氏已極有眼力的起身,想將嫡母身邊的位子讓給嫡姐,紀閔卻是兩步上前將小紀氏按著坐了回去,笑,「今天是妹妹的好日子,妹妹剛嫁,定是想家的,也跟母親好生親香親香。」
小紀氏抿嘴一笑,將臉一紅,做新娘子的羞澀狀。
紀閔照著母親的路數又問了小紀氏一遭,見小紀氏的生母章姨娘坐在一畔,笑道,「妹妹難得回來,姨娘沒有不惦記的。母親,叫妹妹去姨娘房里坐坐,也說些私房話呢。」
章姨娘連忙起身,道,「妾身不敢。」
武安侯夫人順水推舟,「應該的。」對小紀氏道,「去跟你姨娘那里說說話,也叫你姨娘放心。」
小紀氏與章姨娘行一禮,便退下了。
二人一走,武安侯夫人問女兒,「怎麼今天倒來晚了呢?可是家里有事絆住了腳?」
紀閔眼圈兒微紅,捏起帕子揩一揩眼角的淚,輕聲道,「也沒什麼,昨晚周姨娘發動了,生了兒子,今天早上說身子不舒坦,我等著大夫過來,開過方子,才跟侯爺來的。說起來,也是我們府上的喜事。」紀閔身為侯府嫡長女,自身也是標準的閨秀,嫁的依舊是侯門府第。只是紀閔大婚後,一直未能孕育子嗣,不要說兒子,閨女都沒一個。嫡妻不能生,也沒有叫侯府絕後的道理,寧安侯能等到這個時候再讓妾室產下庶子,已是給足了武安侯府與嫡妻的面子。從另一個方面說,寧安侯與紀閔夫妻關系還算不錯。
武安侯夫人見女兒臉上脂粉厚重,一雙手卻枯瘦的只剩一把骨頭,雄又難受,跟著落下淚來。紀閔是嫡長女,在娘家時頗受父母寵愛,身為長姐,素來懂事體貼,忙道,「母親這是做什麼,有這個孩子,也省得我膝下寂寞。何況,侯爺說了,待過了滿月,就把哥兒抱到我身邊養著,與我的兒子是一樣的。」
武安侯夫人稍稍放心,溫聲道,「女婿這樣體貼你,就很好。這幾年也能看出來,女婿心里是有你的。日子長了的,你也莫急,只管好生調理好身子,你祖母四十上才生的你父親呢。孩子是緣分,說不上什麼時候就來了呢。」
紀閔默默的點頭,不欲母親擔憂自己,打疊起精神,笑道,「母親不用擔心我,侯爺把府里的事都交給我,便是姨娘,也沒有不懂事的。倒是家里,這些日子還好?」
「沒什麼事。」武安侯夫人道,「我就是記掛著讓哥兒與言姐兒,四丫頭是個伶俐人,原本我不願她嫁到宋家去的。倒是你五妹妹,沉默少言,落落大方。不想,宋女婿點名要四丫頭,哼,真是……」冷笑兩聲,武安侯夫人心里依舊不大舒服,道,「你父親也偏著四丫頭,你說,我怎麼放得下心讓哥兒與言姐兒呢。」
紀閔勸道,「如今四丫頭嫁都嫁了,母親想想,四丫頭又不是傻的,她若是對讓哥兒言姐兒不好,到時父親也饒不了她。何況,還有母親與我呢,外甥外甥女若受了委屈,我也不會善罷干休呢。」
武安侯夫人嘆口氣,猛然想起來,對惜花道,「去問問梁嬤嬤來了沒?若梁嬤嬤跟著四姑娘回來了,叫萬嬤嬤進來回話。」
梁嬤嬤原就是武安侯夫人的心月復奴才,讓梁嬤嬤陪嫁過去,就是為了外孫外孫女,免得他們受了委屈,自己不知道。
小紀氏到了章姨娘的小院兒里,才算徹底放松下來。
章姨娘模模女兒的小臉兒,道,「趕緊到床上坐,綠菊,我叫你炖的燕窩呢,好了沒?取來給姑娘吃。」
小紀氏由章姨娘拉著手,笑,「我在家是吃了早飯才來了,又沒餓著,姨娘別張羅了。」
章姨娘嘆,「當我不知道呢,先時二姑娘嫁到宋家,回來訴了多少回苦,你婆婆又不是個好相處的,你是新媳婦,要立規矩操持家務,豈有不吃苦頭的?再有一會兒吃飯,跟著夫人、大姑娘吃,哪里能吃的爽快,你先掂補掂補呢。」
綠菊捧來一盅冰糖燕窩,章姨娘接了,先吹了吹燕窩的熱氣,才遞給女兒,笑,「昨兒我就叫她們備著了,上好的燕盞。我這里還有一大包,一會兒你帶上,拿回去慢慢吃,你現在正當年紀,可得留意自己的身子。」
小紀氏小口嘗了,笑著點點著,這就是生母與嫡母的差別了。
章姨娘望著女兒嬌美的臉龐,待女兒將一盞燕窩吃光了,又漱了口,方細細問起女兒在婆家如何。小紀氏道,「姨娘莫擔心我,相公對我極好,便是老太太挑剔些,不過話說回來了,哪家的老太太不挑剔呢。若媳婦好做,就沒有‘二十年媳婦熬成婆’的話了。何況說句大不敬的話,老太太的年紀擺在那兒,到底精力有限,我也不是二姐姐那樣剛烈的人,應付得來。」
章姨娘點了點頭,又悄聲問了女兒些私密事,小紀氏臉上微紅,細不可聞的「嗯」了一聲,章姨娘低聲道,「女人這一輩子,還得靠肚皮過日子。別想些有的沒有,也不要委屈了讓哥兒與言姐兒,夫人初時是不想你嫁去做填房的,是你父親疼你。讓哥兒、言姐兒平安長大,就不辜負你父親了。」
小紀氏展顏一笑,「難道我還不知道這個?姨娘放心,我不是那等短見的人,以後我的孩兒,照樣是宋家的嫡子嫡女。」
章姨娘嘆,「我出身不好,你兩個兄弟我倒不擔心,男人家,前程要看自己的本事。就是你,樣樣不比別人差,這麼個填房,還是咱們母女千辛萬苦謀求來了。否則,憑我兒的才貌,便是王侯公府,也不差什麼的。」
小紀氏將頭歪在章姨娘肩上靠著,帶著一絲軟軟的嬌意,笑,「孩子都是自家的好,姨娘看我,自然是樣樣好。」又安慰章姨娘道,「弟弟們都有出息,以後這府里的爵位必是弟弟的,姨娘與我都是有後福的。」
章姨娘年華已逝,眼角已生出細碎的皺紋,其實這些年,隨著美貌凋零,武安侯已另有新寵。不過,這有什麼關系的,她已有二子一女,女人最終能倚靠的,從來不是丈夫,而是自己的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