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嘉言不僅得宋榮的歡心,便是重男輕女的宋老太太也給她哄的團團轉。無他,宋嘉言很懂得投其所好。
宋家出身草根,宋老太太更是草根中的草根。
哪怕現在宋家富貴了,宋榮帶領宋家闖進帝都上流社會,所向披靡。但,宋老太太畢竟已經年老,她草根時盡管家里窮,但,依宋老太太的脾氣性情,完全可以駕馭,簡直如魚得水。
如今,宋家成為上流社會中的一員,宋老太太便格格不入,倍顯腦殘、小氣、不開眼、各種拿不出手。造成宋老太太如今境地的原因,並非是宋老太太智商不夠,完全是環境之故。
所以,宋老太太如何能跟兒媳婦融洽?一個侯門千金,一個土拔老太,若不是有宋榮這顆閃閃發亮的大方鑽,估計小紀氏這輩子都不會跟宋老太太有所交集。
倒是宋嘉言樂得見宋老太太與小紀氏關系平平。
宋榮是個孝子,給親娘住的是明三暗九的大院子,院中無花草蟲魚,倒是幾畦綠窪窪的菜地、幾棵腕粗的柿子樹、棗子樹,瞧著寬闊的很。
已是傍晚,宋老太太正在給菜地澆水。
宋榮笑,「娘,暑熱未散,這些活兒給丫頭做就好。」以前宋老太太總是尋小紀氏的不是,自從宋榮把老太太院中的小花圃改做了菜地,宋老太太有了事兒干,天天照顧菜地,便很少理會小紀氏了。所以,宋嘉言時常覺著宋榮真個神人。
宋老太太見著兒子,格外高興,笑,「你先跟大丫頭屋里喝水去,有消暑的綠豆湯,我弄好這些就成了。」
「祖母,你趕緊屋里來吧。」宋嘉言去菜畦里把老太太攙出來,笑嘻嘻地,「爹爹都想你想的不成了,一落衙回家就十萬火急的來看你,你這就跟菜地叫上勁了,看菜地比看兒子還親呢。」
宋老太太一邊樂一邊罵,「真個淘氣丫頭,你這張嘴。」
宋榮笑著扶住母親的另一只手,老太太這些年養尊處優,也知道了些講究,說,「我剛澆水呢,別弄髒了你們衣裳。」
宋嘉言笑,「哪兒就那麼干淨了,明天我起個早,也來幫祖母澆菜。我看小黃瓜長的不錯,西紅柿了紅了……一會兒拍個黃瓜,再拌個西紅柿。」
宋老太太笑起來,「這丫頭就是惦記著我這菜畦子,樣樣她得吃個尖兒。」如今有宋嘉言相伴,宋老太太也不再學人家侯門府第夫人綿里藏針的作派了。實在是,她學也學不像,手段粗暴又不入流,還不如這樣種種菜澆澆水,跟兒孫歡笑歡笑呢。
說話間,祖孫三人一並進了屋里。丫頭捧來溫水,服侍著老太太淨了手。
宋嘉言說,「老太太,上回咱們腌的咸雞蛋,快腌好了吧?」
宋老太太笑,「哪里有這樣快,這咸雞蛋,起碼要腌二十天,才有滋味,吃著香。」宋老太太應酬交際有障礙,但腌雞蛋之類絕對是能手。
宋嘉言能得宋老太太的喜歡,便是曲意逢迎、投其所好之至。初時,宋嘉言也覺著宋老太太種種不靠譜,腦缺,刻薄……後來相處時間長了,宋嘉言也就明白,各人有各人的可愛之處。如宋老太太,兒子有這樣的地位,她做為家中的老太太,也需要交際,宋老太太不想給兒子丟臉,又怕別人看不起,便偷偷學別家老太太的作派。偏她又無人家底蘊,結果,便學個四不像來。
好在是親兒子,宋榮是孝子,總能遷就自己親娘。又有宋嘉言慢慢長大,陪著宋老太太說當今,听宋老太太想當年。老太太青年守寡,一人拉扯出兩個進士兒子,不是沒有可敬之處。宋嘉言開始不著痕跡的改變老太太,她常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外祖母家也是街上賣油郎起家,運道好,賺來爵位。說到底,誰又比誰強呢。」
再有宋榮肯孝順,翻出千百種花樣來哄老太太,宋老太太也就漸漸的轉變過來。
其實,就宋老太太本心而言,她也不喜歡過那種裝腔作勢的日子。不過,與小紀氏,到底環境出身的差別,宋老太太頂多是不理會小紀氏而已,也少了以往那拼命給兒子塞通房丫頭納小老婆的事兒。
宋榮道,「言兒,你可不知道,你祖母腌的咸雞蛋可是一絕。以前在老家,滿村子里,只要有人家腌咸雞蛋,必定要請了你祖母去搭把手。」甭看宋榮如今高官厚祿得享,半點不避言先時貧困,還時不時拿些想當年的事兒來說,勿要教導兒孫知足惜福、懂事上進。
宋嘉言見宋老太太直樂,忙道,「可是真的?怪道我吃祖母腌的咸蛋,覺著比咱家廚子腌的都香呢。」
父女兩個心有默契的哄老太太歡喜,宋老太太更加開懷,指著宋榮道,「听你爹爹說呢,不過是仔細些罷了。現在家里有銀子了,你爹爹跟你二叔小時候,我養了雞,雞蛋舍不得吃,拿到集市上賣了,再買鴨蛋。鴨蛋便宜些,就是有些腥氣,其實一樣補身子。他們倆嫌腥,我就把鴨蛋腌成咸蛋,能去腥氣,早上夾在粗梁餅里,還省了一頓菜呢。」
這話給宋嘉言提了醒兒,宋嘉言道,「祖母,上回咱們叫廚房做的玉米面的薄餅,又薄又脆還香的很。」
宋老太太笑,「現在家里做的攙了白面,烙的時候,鍋上抹一層薄油,才那樣香甜好吃。你爹爹他們小時候可沒這樣吊件,粗面雜糧吃飽就謝天謝地了。」
「娘這樣一說,倒把我說的饞了。」宋榮道。
「我也想吃那玉米面的薄餅了。」
「可見真是親生的父女,看這饞樣。」這樣說著,宋老太太吩咐丫頭叫廚下烙些玉米面的薄餅來吃,又道,「剛剛大丫頭說的拍黃瓜、拌西紅柿,就摘我菜畦里的鮮菜來吃。」
宋嘉言加一句,「紫翹姐姐,再往菜畦里拔些小蔥和曲曲菜,水靈靈的洗干淨。叫廚下切些肉丁,一半精肉,一半肥肉,用黃豆醬炸了,炸些肉醬。切一盤羊腿肉,添兩個小炒,一樣素炒鮮菇,一樣海米冬瓜,爹爹祖母喜歡吃。」
宋老太太樂呵呵地,「要不說女孩兒貼心呢,我有這丫頭伴著,沒個悶的時候。」其實同樣是孫女,宋嘉言肯投宋老太太所好,再加上她性子疏闊,喜說笑,宋老太太便格外的喜歡她。宋嘉語忙于功課,再者,宋嘉語實在有些欣賞不來宋老太太的品味,想陪著宋老太太說話吧。宋嘉語擅長的琴棋書畫、詩詞歌賦,老太太一樣不懂。老太太引以為傲的艱苦歲月,宋嘉語即便听了,她也理解不了宋老太太那些感情。
人與人的感情,都是慢慢相處出來的。
主院里。
眼瞅著要用晚飯的時候了,小紀氏听宋嘉語說了宋榮並未見章明之事,心下便有些不快,喚綠雲道,「去問問老爺,晚飯擺在哪兒?」
綠雲著小丫頭去問,不一時,綠雲回稟,「老爺和大姑娘去了老太太院兒里,說叫太太帶著二姑娘二爺一並用。」
小紀氏嘆,「知道了。」定是那死丫頭又纏著她爹爹過去的。話說小紀氏嫁過宋家,不是沒點兒小算盤。不過,宋家人口簡單,更兼宋榮是個再精明不過的人,便是小紀氏也不敢在宋榮眼皮子底下有什麼小動作。只是,小紀氏對于宋嘉言宋嘉讓的成長,亦無多少關心。
其實,這也正常。宋嘉讓五歲上便給宋榮挪到前院兒去住,連老太太身邊也不叫住了,為此宋老太太狠氣了一場,還罵了宋榮一頓。宋榮這人,看著俊雅斯文,其實最有決斷,他決定的事,任誰都別想更改。拼了挨了老太太兩拐棍子,到底將宋嘉讓放到前院兒學習生活。小紀氏不過後院兒內宅理家,前院的事,她手再長,宋榮也不會叫她伸過去。
另外宋嘉言,更不必小紀氏費心。
當初,小紀氏一舉四得把梁嬤嬤派在宋嘉言身畔,原不過是權宜之計,不料宋榮見梁嬤嬤當差用心,不但把梁嬤嬤的月銀翻倍,還多次獎賞梁嬤嬤,命梁嬤嬤用心服侍宋嘉言。如此,梁嬤嬤一舉在宋嘉言向邊兒站住腳。
更不必說宋嘉言來歷詭異,便是不用人教導,她也長不歪。
非但長不歪,宋嘉言在宋老太太、宋榮母子心中,地位不凡,這一點,小紀氏盡知。
小紀氏自負聰明,宋嘉言與宋榮更不傻。
盡管宋嘉言時時礙著小紀氏的眼,叫小紀氏恨的牙根兒癢,到底小紀氏也不能將宋嘉言怎麼著。
一時,宋嘉語自西廂出來,與宋嘉諾姐弟兩個見過。
宋嘉諾道,「母親,我與姐姐也去給老太太和父親請安吧。」
宋嘉語一張花容月貌的臉,就是臉色不大好,瞧著有幾分蒼白,說起話來亦是柔柔弱弱,道,「還是吃過飯再去吧。老太太那里的東西,我可吃不慣。上次竟弄出什麼臭雞蛋來,我一聞,險些沒吐了。」
小紀氏忙道,「听你姐姐的,有孝心也不在這一時。」在小紀氏看來,宋老太太越發的怪了。先時家事挑剔、給宋榮塞丫頭小妾,小紀氏應對從容。如今做的事,簡直像來自于異次元,小紀氏不要說應對,簡直完全不能理解。
種菜不算,還常弄些古怪吃食給孩子們吃。宋嘉言那丫頭皮臊肉厚的啥都吃,她這兩個兒女可不能那樣糟蹋。便是想兒女去討老太太歡心,也不能拿兒女們的健康開玩笑啊。
這里小紀氏母子女開飯,那邊宋老太太祖孫三人也用晚飯了。
宋嘉言相貌與宋榮並不肖似,不過,兩人生活上許多方面都是如出一轍。譬如,父子兩個都是人手一張女敕黃的玉米面薄餅,先是往餅里抹了香噴噴的肉醬,再放三五片薄薄的冷切羊腿肉、鮮女敕的小蔥,最後加幾根略帶苦味兒的曲曲菜。然後,將餅一裹,雙後握著吃。
裹好一個餅,宋嘉言先遞給老太太,說,「祖母,你吃這個。」恰好宋榮也卷好,雙手遞給母親,宋老太太笑的眼楮彎成一線,「你們自己吃,我會裹。」先時她想法子不停的往兒子屋里塞丫頭挑剔媳婦,便是怕兒子有了媳婦忘了娘,如今兒孫皆孝順,宋老太太怎能不喜悅。
宋嘉言執意給老太太放在手里,撒嬌,「祖母吃我這個。」
老太太接了,贊一句,「我家言丫頭最孝順了。」
宋嘉言嘴甜無比,「這就叫有其父必有其女啊。」
老太太哈哈笑,「跟你爹小時候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待祖孫三人歡歡喜喜的用過晚飯,大家喝著茶,宋榮方道,「娘,下個月是秦家老太太的壽辰。要不,你帶著大太太和孩子們一道去串串門。」宋榮春闈時,秦家太爺,如今禮部尚書秦宣明是彼時的主考官。如此,宋榮與秦宣明便有師徒之分。何況,宋榮是當年的狀元,往日間,秦宣明對宋榮亦頗多指點。
宋家兄弟爭氣,宋榮深得皇恩,這些年,宋家與秦家許多走動,很有些通家之好的意思。尋常的交際,都是小紀氏出面,這次秦家老太太過壽,還是七十整壽,宋榮方想請母親過去走動。
宋老太太有些猶豫,其實,她也出去走動過,礙于宋榮的面子,自然沒人說她什麼。不過,宋老太太不是傻子,她能察覺出那些貴婦人對她的不以為然。因此,除非必要,宋老太太懶的出門。
「娘,老秦大人是我當年科考的座師,讓哥兒、諾哥兒都在秦家家學里念書,如今咱們兩家也是通家之好。娘盡管去,有太太伺候著你,無妨的。」宋榮溫聲道。
宋老太太道,「那我裁兩身體面衣裳,那些金首飾啥的再去炸一炸,也亮堂些。」人靠衣裝的道理,宋老太太還是明白的。
宋嘉言拊掌笑道,「唉呀,那可好,我也跟著祖母做兩身新裙子。祖母,明兒個咱們一塊兒挑好料子、好首飾。說來,秦老太太也是帝都有名的賢良人了。當初,她嫁給老秦大人的時候,秦家說是書香人家,其實已經落敗了。老秦大人當年科舉可沒有爹爹的才干,年紀輕輕便得中魁首。」
「因為屢試不第,那時許多人瞧不起老秦大人,秦老太太卻是一門心思供丈夫念書。為了貼補家用,秦老太太當盡了自己的嫁妝,還給繡鋪里做繡活兒去賣。終于老天不負苦心人,考到三十五歲那年,老秦大人中了進士。」宋嘉言言語伶俐,很快便勾起了老太太的興趣,見老太太听的入神,宋嘉言笑道,「後來,老秦大人做了官,官路順遂,一路高升。官場應酬,有人給老秦大人送丫頭送妾送美人,老秦大人一一回絕,不染二色。听說,先帝在位時,曾開玩笑要賞賜老秦大人宮女呢,老秦大人是寧死都不肯接受。如今,秦家的三個兒子都是秦老太太所出。」
宋老太太嘆道,「老秦大人還算有良心,不枉秦老太太先時為他吃的那些苦了。」
「可不是麼。」宋嘉言道,「更難得秦家家風好,不是那等眼皮子淺的人家。他們家三老爺家的兩位公子與大哥二弟是同窗,到時老太太也瞧瞧,都是知書識禮的孩子呢。」
宋嘉言這般為宋老太太普及了一番秦家的有關知識,秦老太太點點頭,「若這樣的人家,倒值得交往。」心下略略放松了些。
宋嘉言悄悄的跟宋榮眨眨眼,宋榮欣慰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