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思齊自然識字,就算不大會寫繁體字,也看得懂。
看到樂思齊輕輕頜首,李朝的下巴吧嗒一聲掉了下來。如果鄉野村姑都會識文斷字,他們這些自小延師啟蒙的學子,又算什麼?
樂思齊道︰「自古以來,口說無憑,還是白紙黑字實在。你們既保證他以後不來騷擾,那就寫一分保證書。要不然,我是不信的。」
陳秀才已解下兒子的繩索,見兒子手腕上又是燙傷,又被人用力握過,血肉模糊,心痛不已。耳中听樂思齊口口聲聲不肯罷休,怒道︰「你動手打人還有理了?寫什麼保證書?」呼喝衙役︰「還不快把她綁了。」
幾個衙役眼睜睜望著李朝。
樂思齊冷笑,道︰「你們誰說了算?李公子,你可是道了錯的。」
圍觀群眾起哄的,嘲笑的,不一而足。也有擔心樂思齊,面露憂慮的。
李朝還只是一個十八歲的少年,听到嘲笑聲,臉上掛不住,一張白皙清秀的臉龐漲得通紅,低聲道︰「先生,陳俊先調戲在先。」
如果這人不是他的先生,怕是他要當眾斥責了。縱容兒子調戲民女,還要綁了人家,他想干什麼?
陳秀才以為自己的學生鬼迷了心竅,也看上這個漂亮的小姑娘,臉上神色陰晴不定,卻沒有分辯。
李朝有心試樂思齊,讓衙役找來紙筆,寫了幾個字,向樂思齊道︰「你念給我听听。」
樂思齊不屑道︰「我七歲上學,讀了十年,這麼幾個字,能難得倒我嗎?」
不要說李朝,連陳秀才都大驚失色。這女子什麼來頭,七歲就上學?
樂思齊伸出近乎透明的小手,往李朝身前一攤,道︰「拿來。」
陳秀才就算是西席,也得看學生的臉色,人家地位高。擒賊擒王的道理,樂思齊從小玩明白的。
李朝有心考她,還真寫了一份保證書。樂思齊站在他身後看他寫,等他寫完,指著左下角道︰「麻煩你和那位,叫陳俊是吧,一直簽個字。」
看來,還真識字。李朝不由深深盯了她一眼,還真簽上自己的大名,只是沒畫押。也不是法律文件,樂思齊沒計較。
陳俊痛得直哼哼,淚眼婆娑叫了聲︰「爹。」
陳秀才看看兒子,看看李朝,長嘆一聲,道︰「走吧。」
父子在圍觀群眾的噓聲中灰溜溜離去。
保證書上沒有簽他的名,樂思齊卻也沒追上去。她笑吟吟朝李朝施了一禮,道︰「多謝公子解圍。」
要不是李朝,她的小店不被陳秀才砸個稀巴爛才怪呢。
李朝道︰「你既上過學,為何在此操此賤業?賣這麼幾個地瓜,能賺幾文錢?」
自小的教育,讓李朝一向認為「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
樂思齊苦笑︰「我總得生活啊,不做點營生,怎麼養活自己?」
李朝听她話中有話,揮手讓衙役們先回衙門里去,自己跨進小店,老實不客氣找張凳子坐下來,問︰「姑娘若是方便,不妨跟我說說,或者我有幫得上忙的時候。」
圍觀者們見沒什麼熱鬧好看,再者,天色也黑了,便三三兩兩的散去。
樂思齊掌了燈,略一沉吟,把失足掉落懸崖的事說了,听得李朝唏噓不已,道︰「姑娘真的一點印象也沒有麼?若是想起什麼印象,但說出來,我必幫姑娘探訪。」
明明是大家閨秀,卻落得街頭拋頭露臉,被陳俊調戲,這麼一出苦情戲,讓李朝萌生助她一臂之力的念頭。
樂思齊沒有帶一絲前生的記憶,哪有什麼印象?謝過李朝後,道︰「……天色已晚,公子還請回去,我,呃,奴家也要收攤了。」
李朝想起樂思齊的遭遇,腳步沉重的回家。
韓先才敢從牆角過來,道︰「真真嚇死我了。」
幫著樂思齊收拾東西,兩人一起回小院。這麼一鬧,天色全黑,也無法去找畫師。
回了小院,韓先和陳西把下午的事說了,陳西大驚道︰「這還了得。不如別再去了,做別的營生吧。在鎮上找個活計,一日三餐足夠糊口,不至于惹是生非。」
韓先深以為然。
樂思齊笑道︰「這個世界本沒有絕對安全的地方,到哪兒能太太平平的呢。」
第二天一早和韓先去畫了妻兒的相。去小店時就晚了些,還沒走近,已見一大群人圍在店門口。
韓先驚道︰「那位李公子不是說得好好的麼?怎麼還帶人來?是那位秀才的兒子再來鬧事麼?」
總之各種不安猜測。
樂思齊道︰「過去看看不就知道了。」
走近了,卻見都是挎籃帶孩子的顧客,有眼尖瞧見樂思齊的,已喊了出來︰「地瓜西施來了。」
樂思齊汗了一把。
卻原來,昨天下午的事跡在短短一夜之間已傳遍了小鎮,今天又是趕集的日子,只要趕集的人無不想嘗嘗樂思齊的地瓜。傳言又把樂思齊說得美貌無雙,有人便給她加了個「地瓜西施」的美稱。
一大早趕來的民眾見小店沒開門營業,還以為她不敢再營業,連夜離開小鎮呢。有人听到傳說沒有見過真人的,不由連連頓足,感嘆沒有機會見到美人了。
接受注目禮,擠過里三層外三層的人群,開了店,樂思齊站在店門口朝群眾們福了一福,嬌聲道︰「多謝眾鄉親捧場,今天有事來晚了些,還請各位稍等。」
見美人謙遜有禮,鄉民們都笑道︰「不妨。」
小鎮生活節奏慢,並沒有人為了趕時間心急火燎。在等待的時間里,他們還聊起了天,在集市之外形成一個新的「墟」,領專用。
點燃了爐火,放上地瓜玉米,樂思齊才幫著韓先在臨街的牆上貼上畫相。
便有人上前端詳,听說尋人,好奇的大媽大嬸們少不得上前探問詳情,听說了韓先的悲慘遭遇,也跟著抹一抹眼角不存在的淚。
更多的人圍著樂思齊問東問西。樂思齊還不知一夜之間自己已成小鎮的風雲人物,含笑回答群眾們的問話。昨天全場圍觀的石大媽和李大爺卻不約而同過來,道︰「姑娘,昨天,我們可為你捏一把汗呀。」
樂思齊笑著道了謝,道︰「……小店簡陋,大媽大爺們不要見怪。」
石大媽便拉著樂思齊的手笑,細問那縣令公子紙上寫著什麼,道︰「姑娘真的瞧得懂麼?不要被他糊弄了去。」
李大爺也道︰「是啊,那些官家子弟沒一個好東西,還是小心些的好,別被他騙了。」
什麼官家子弟沒有好人,那也太極端了。樂思齊道︰「那位李公子很不錯的,他不是帶了衙役麼?真要跟那陳秀才沆瀣一氣,我一個弱女子可就沒好什麼果子吃了。」
大家便都點頭。石大媽扯著大嗓門道︰「你們是不知道啊,昨天可驚險了。」
把昨天下午的事繪聲繪色描述了一遍。其實有很多人在場圍觀,不過他們還是願意再听一遍,時不時有人插嘴做個補充。
這麼一來,等待的時間很快過去。第一爐烤地瓜熟的時候,他們按先來先得的順序自動自發排隊,沒輪到的繼續領,場面一點不亂。
太陽高升,日近晌午時,卻有五六個人推開人群,涌到小店門口。
群眾們一見這些人,都大嘩起來。
樂思齊見這些人一身布衣,做短打打扮,長得歪瓜裂棗不說,一個個還窮凶極惡,便知來者不善。好在韓先還在店里。昨晚他也說了,只要不是官府,他都不怕。
樂思齊扭頭朝一旁的韓先望過去。
韓先果然沒有退縮,兩眼如銅鈴般盯著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