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朝被清風連拉帶扯拉回家,一進大門,甩開清風,貼著牆根一溜小跑跑向自己房間。清風在後壓低聲音喊︰「公子,公子……」
廡廊下一個冷冷的聲音哼了一聲,李朝頭皮發麻,雙腳再也挪不動了。
這一聲,卻是李翔的聲音。
李朝慢慢回過頭,見父親板著一張臉,濃眉下一雙眼楮凌厲地瞪著自己。
像電影里的慢動作似的,李朝進一步退半步,慢慢挪到父親跟前,低低叫了一聲︰「爹。」
「跪下!」
一聲斷喝讓李朝雙膝一軟,馬上跪了下去。
李朝拂袖而去。
才回到書房,李紀氏聞知兒子大熱奠在廡廊下跪,在小丫鬟的虛扶下急步過來。
李翔揮手讓小丫鬟退下,語重心才地對妻子道︰「夫人,咱們就這麼一個兒子,本指望他讀書上進金榜題名,光耀門楣。現在這逆子倒好,不去學堂上學,反而在大街上游蕩,跟粗野鄉民一樣圍觀流氓生事。你說,這樣的兒子,怎麼不讓我心痛?」
李紀氏听小丫鬟說兒子被罰,雄不已,匆匆趕來,還真不知道丈夫為什麼責罰兒子。听丈夫這麼說,躊躇道︰「老爺莫不是听人胡說?咱們兒子怎麼可能在大街上游蕩?」
李翔氣道︰「什麼听人胡說?我親眼所見!」
「啊?」李紀氏呆了︰「老爺在哪里瞧見的?」
心道,莫非你也在大街上游蕩,所以親眼所見?只是這話卻說不得,有拂老爺讀書人的臉面。
李翔好歹也是兩榜進士,只是朝中無人,卻外放到這邊陲之地為官,要是朝中有人,一定外放到富裕的地方或者入了翰林院。為此,李翔心中郁郁不已。
李翔覺得妻子纏夾不清,也懶得跟她細說,喚過身邊的小廝︰「去,讓公子到院子中日頭頂下跪去。」
李紀氏大驚,廡廊日頭沒照進來還不一定能曬到太陽,這大熱奠,又是最熱的午後,兒子不曬成人干才怪。
她還想再說,小廝已去得遠了。
「老爺,」李紀氏淚水淋淋而下,嗚咽道︰「妾身已到中年,膝下只有這一個兒子,卻是再也生育不得了。以後,嗚嗚,你讓妾身以後依靠所人?」
這都什麼跟什麼呀,李翔不耐煩地道︰「不就跪一下嘛,又沒說要砍他的頭。」
一听砍頭,李紀氏更是大哭起來。李翔頭痛不已。
夫妻兩人掰扯不清時,老管事在書房門外稟道︰「老爺,景福樓東家樂氏和大總管求見。」
景福樓?李翔冷笑︰「她可算來了。」
一甩袍袖,他大步去了廳堂。
衙門分前院後院,前院是縣太爺日常審案辦公的地方,後院是縣太爺一家住的地方。現在不是坐衙開堂,老管家自然把樂思齊和康文請到後院廳堂。
樂思齊一進門,就瞧見李朝跪在大太陽底下,曬得滿臉油光。
李朝也瞧見她了,還沖她擠眉弄眼。
樂思齊微微地笑,快步穿過前院,隨老管家進了廳堂。
才端起茶,身著便服的李翔便進來了,樂思齊和康文忙放下茶盅站起來。
早就听說景福樓東家是個年輕女子,貌美如花。這一見,果然年紀只在十五六歲之間,明艷照人,挽著未嫁的發髻,身著淡黃色繡百柳圖案細絲薄衫,下著白綾子裙,亭亭玉立笑靨如花地曲膝福了一福,道︰「見過縣尊大人。」
康文站在樂思齊身後向李翔做了個揖,也道︰「見過大人。」
李翔虛扶道︰「請起。」
樂思齊笑著致歉︰「小女子一直想來拜訪大人,只是年幼不大敢見人,一拖再拖,一直拖延到這時候。幸好康大總管陪同,要不然,小女子可無膽量跨進這縣衙呢。」
你沒有膽子,敢和邱老四放對,敢上公堂毫無怯色?李翔仰天打個哈哈,道︰「不敢不敢。本官身為父母官,雖說不上日理萬機,卻也事務繁忙,無瑕應酬。」
意思是說,我忙得很,並不是你想見就能見得到的。
樂思齊道︰「那是那是。打擾大人實是過意不去。」
從康文手里接過請柬,雙手遞上,道︰「景福樓開業,大人為一縣之長,不知肯賞光否?小女子明天在景福樓設宴,還請大人務必光臨。」
按理說,開業當日就得請李大人去剪草,順便送禮送紅包請吃飯,現在都開業兩天了,才上門來請,這,也太奇怪了。
李翔自然沒有接。
樂思齊天真無邪道︰「小女子年幼無知,不懂規矩,還請老大人勿怪。」
行,你承認不懂規矩,我也不跟你一般見識。李翔單手接過請柬,翻開掃了一眼,放在案旁,道︰「明天若是無事,再說吧。」
卻不肯應諾。他這樣說,樂思齊明天還得準備著,以防他真的去了,會措手不及。
樂思齊看了康文一眼。
康文道︰「這事怪我,我活了一大把年紀,百忙之中忘了提點東家,是我的不是。」說著站起來,作勢欲跪。
李翔看了樂思齊一眼,慢慢伸出手,康文卻等不到他虛扶的動作,只好真的跪了下去。
「哎呀呀,」李翔對康文道︰「怎麼行起大禮,快快起來吧。」
心中的氣,卻也平了。
康文心里對這位父母官的胸襟度量月復誹著,臉上卻不敢露出半分,恭恭敬敬地爬起來,坐回位子上去。
李翔便喚過老總管,裝模作樣地問︰「明天可得去東鄉巡視麼?」
老總管低眉順眼地稟道︰「回老爺,東鄉的事還得再過兩天才能理順,到時候去也不遲。」
「嗯,」李翔撫了撫山羊胡子,道︰「既是如此,那明天中午我就走一遭。」
樂思齊道︰「謝縣尊大人。」
雙手捧上康文一路拎來的禮物,道︰「一點心意,不成敬意,還請老大人笑訥。」
樂思齊走後,李翔拆開禮物,見是一方上好的硯台,一幅當世名人大家的畫作,一塊圓潤著手冰涼的玉佩,兩匹上好的杭綢。
在這邊陲小鎮,貧窮縣,要找這樣上等的禮物,可真不容易。李翔拿起現佩玉摩挲一會,又撫模杭綢,這樣好的料子,一匹沒有十兩銀怕是拿不下來。
李紀氏听說客人走了,淚痕未干地進來,還想勸著把兒子救下來,一見放在上面的寶藍底菖菖蒲紋杭綢,就怔住了︰「哪里來的?正好給你做件直裰。」
難得有人送這麼貴重的禮。李紀氏道︰「你可得好好照料于她。她一個女孩兒,拋頭露面的,也不容易。」
李翔笑道︰「她還請我們明天過去飲宴呢。」
請柬上寫的是「李大人、李夫人」,可不是連妻子也邀請了?他當時拿喬,實則心里十分喜悅。
李紀氏听說樂思齊邀請自己,微覺意外,想了一想,才恍然道︰「她是女子,可不是得請我作陪。」
李翔撫須微笑,只覺這女孩兒說話得體,禮數周到,或者以前沒上門拜見確實是年小不懂事。既然是不知者,自然不怪了。
李朝見樂思齊和康文拎著禮物而來,空著雙手而出,父親又親自送到後院門口,心里跟貓兒撓了似的。好不容易看到一個小丫鬟走過,忙讓她去找自己書童清風。
很快,清風變聲期的公鴨嗓子就在院子里響起︰「不好了,公子昏倒了。」
李翔把玩著那方硯台,愛不釋手間,听到這一句,手里的硯台就差點失手砸中腳面。李紀氏直接朝後倒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