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沖來台北,主要目的,是找邱剛健。
一是為了《南海十三郎》的劇本,二是為了他自己寫的劇本。
他開始籌備拍攝自己的第一部電影了。
雖然參與了《瘋劫》的制片工作,但**執導一部電影,沈沖還是沒底氣,所以他準備先拍一部盡量簡單的電影,練練手,然後再去搞大制作,完成系統給定的任務。
簡單,自然要求人少,場景少。
符合這種條件的電影,沈沖其實看過不少,《十二怒漢》,《月球》,《這個男人來自地球》等等,都是很經典的小場面電影。
但是他不想去拍這些,因為這些電影的核心內容,都是西方的文化視角,而且不好改動。
《十二怒漢》即使想拍,也得先拿到翻拍許可,況且陪審團是典型的西方制度,對中國人來說,不管是傳統還是現實,都是浮雲。
《月球》,美國人看月亮,想到的是登月,是科技,中國人看到的,是嫦娥,是神話,所以即使要拍所謂的家庭感和孤獨感,也應該是「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而不是復制人想回家的故事。
《這個男人來自地球》,不提內容,只論設定,就不符合中國的人文背景,中國人送別的時候,會在家具都搬光的房間里侃大山?
要拍,就拍自己的故事,借用個創意就好,內容,還是要自己的好。
所以沈沖選了一個前世只听過,沒看過的電影,作為自己第一部電影的創意來源。
這部電影就是《活埋》。
沈沖只听過簡介,說一個在伊拉克的美國人被活埋了,身邊只有一個打火機,一把小刀和一部手機,然後折騰了九十分鐘的故事。《》
伊拉克什麼的,沈沖完全不感興趣。
他只覺得這個創意挺有意思的,一個人,一個場景,夠簡單,而且沒看過,思維不會被束縛,想怎麼寫就怎麼寫。
沈沖在黃山,等機緣足足等了一個多月,在這段時間里,他一閑暇來,就琢磨這個劇本。
打火機和小刀沒什麼問題,而手機嘛……
手機可以通訊,是推動劇情的主要工具,屏幕可以照明,讓觀眾看清演員的表演,要是沒有手機,這個戲就完全進行不下去。
手機很重要,然而1979年,最古老的大哥大都還沒誕生……
沈沖糾結了一番後,給主角安排了一部特制的,可以在黑暗中發光的固定電話機。
至于劇本內容,是一個驕橫跋扈的有錢人,被活埋了敲詐,他用電話求助,遇到了各種各樣的問題,比如父母恨他不孝,老婆恨他出軌,朋友恨他無義,下屬恨他吝嗇等等。
沈沖是野路子出身,憑著一股熱情,根據自己前世的一些經歷和人生感悟,再結合想象,七拼八湊,最終搗鼓出來了一個劇本。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部電影,也算是他對前世30年生活的一個總結——把前世的種種,都活埋了。
劇本弄出來之後,沈沖心里挺虛的,所以拿給陳韻文和邱剛健這兩位專家看,求點評,求修改。
陳韻文去度假了,她什麼反應,沈沖暫時不知道,不過邱剛健倒是對這劇本評價挺高的。
從邱剛健家里出來後,在張愛嘉的車上,沈沖問道︰「你說我是不是很有上位者的氣勢?」
張愛嘉不解,瞥了他一眼,問道︰「什麼意思?」
「我覺得劇本寫的不好,而邱總編卻一直說好。」沈沖模了模腦袋,說道︰「要不是我氣勢太盛,他為什麼要奉承我?」
「自吹自擂!」張愛嘉大笑,說道︰「邱大哥明明說你劇本有很多問題,你居然只听到了贊美,臉皮可太厚了。」
「有嗎?」沈沖嘿嘿一笑,說道︰「第一次寫劇本,能有一兩句好評,就很滿足了,沒想到邱總編給了那麼高的評價,有點飄飄然。」
「你這劇本,雖然情節漏洞百出,不過設定挺有意思的。」張愛嘉在十字路口停下車,說道︰「一個人,一台戲,我覺得不像電影劇本,更像是舞台劇劇本。」
「舞台劇?」沈沖問道︰「你是說話劇?」
「差不多吧。」張愛嘉轉頭,說道︰「你把劇本再給我一份,我拿去給一個搞舞台劇的朋友看看。」
「你真是台北八爪女,到處都有關系。」沈沖指了指前方,示意可以開車了,然後問道︰「你朋友是誰?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什麼八爪女?難听死了。」張愛嘉發動汽車,說道;「我這朋友是個大美人,不能讓你看見,你把劇本給我就好。」
「不是每個美女,都值得我去追的。」沈沖一笑,也不再問,說道︰「回頭我復印一份給你。」
過了一會,沈沖又說道︰「我對舞台劇也挺有興趣的,台北哪里有演?」
「牯嶺街那里有個小劇場,耕莘文教中心那邊,也有個劇團。」張愛嘉說道;「不過都不是每天有戲上演的,等會我打電話問問,要是今晚有戲,就一起去看吧,我也好久沒看舞台劇了。」
「有沒有一個叫做蘭陵劇坊的劇團?」
「蘭陵劇坊?沒听過。」張愛嘉看了他一眼,問道︰「你從凝說這個名字的?」
沈沖打個哈哈,說道;「可能我搞錯了,最近到處亂跑,記憶有些混亂。」
……
舞台劇是沒看成,倒是看了一部電影——張愛嘉在韓國拍了很久的《山中傳奇》。
胡金銓是六七十年代藝術成就最高的華人導演,《俠女》蜚聲世界,口碑票房鼎盛,之後的《迎春閣之風波》和《忠烈圖》都叫好又叫座,1978年,他被英國雜志《國際電影指南》評為世界五大導演之一。
此時的胡金銓,事業達到了頂峰,躊躇滿志,一心想拍一部更好的武俠電影,他從胡樹儒和羅開睦那里拉到投資後,跑去韓國,在濟州島呆了一年的時間,拍了《山中傳奇》和《空山靈雨》兩部電影。
沈沖對《山中傳奇》非常好奇,因為據張愛嘉說,胡金銓非常講究,在濟州島,為了等一個鏡頭,40多天什麼事都不做,而就在這段空隙,她跑回香港,拍攝了《瘋劫》……
《山中傳奇》六月底在台灣上映,票房慘淡,此時早已下線。
不過這事不難,張愛嘉能弄到拷貝,而沈沖則充了一回土豪,包了一家小電影院,然後兩個人就這麼悠哉悠哉的看了一遍。
反正是包場,看完之後,兩人也沒急著走,就坐在那里閑聊——空蕩蕩的電影院里,只有兩個人,這感覺還挺奇妙的。
「180多分鐘,太長了。」沈沖看了看手表,說道︰「難怪票房不好。」
「在台灣放映的時候,沒有這麼長的。」張愛嘉解釋道︰「我拿到的是原始拷貝,上映的時候,被片商剪的不到兩個小時。」
「這麼做,胡金銓願意?」
「當然不願意咯。」張愛嘉咬著可樂杯上的吸管,笑著說道︰「那個等了40多天才拍攝的鏡頭,也被剪掉了,胡導演在香港听說後,氣的破口大罵。」
沈沖呵呵一笑,說道︰「胡金銓做導演的本事,在華語電影人中首屈一指,可惜他不懂電影行業。」
「你可真敢瞎說。」張愛嘉說道︰「胡導演拍了十多年的電影,在全世界都很有名氣,還不懂電影?」
「他懂制作,不懂運作。」沈沖說道︰「電影說白了,最核心的功能,就兩個,一個娛樂,一個賺錢,別的都是次要的,胡金銓把電影當個人藝術作品,所以我說他不懂。」
「電影就是一種藝術嘛,哪有你說的這麼庸俗。」
「庸俗才是電影業的主流。」沈沖沒這個問題上深究,他把腳搭在前排的座椅上,說道︰「胡金銓拍電影的時候,好像書生在自家書房里寫字作畫一樣隨意,超支又超時,電影本身忽視情節,追求空靈飄渺的意境,曲高和寡,如此一來,上不能為片商省錢,下不能給觀眾娛樂,這次《山中傳奇》票房失利之後,我估計他會有很大的麻煩。」
「危言聳听。」張愛嘉不屑,說道;「以胡導演的聲望和地位,能有什麼麻煩?即使香港人市儈,以後沒人請他拍戲,台灣肯定會有人請的。」
「喂,喂,不能地圖攻擊啊。」沈沖指著自己,說道︰「哪有當面打人臉的,我可是正經八百的香港人。」
「得了吧,你是香港人中最市儈的一個。」張愛嘉笑嘻嘻的拍了他一下,說道︰「香港肯定有仗義疏財的好漢,可你絕對不是。」
沈沖打個哈哈,說道︰「要不咱們打個賭?」
「什麼賭?」
「胡金銓這次有大麻煩。」沈沖說道︰「而這個大麻煩,還得靠我這個市儈人去解決。」
「切,你太高看自己了。」張愛嘉說道︰「賭什麼?」
「以身相許……怎麼樣?」
「真對你無語,不賭!」張愛嘉白了他一眼,過了一會,問道︰「哎,你說我在電影里好不好看?」
「不好看,古代美女講究櫻桃小嘴,你哪有?」
「討厭,居然敢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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