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上七點半,身心累到不行的方慧馨,拖著疲憊身軀從中和開車返家。
車快到住處,手機響起,她按下免持听筒接听。
「慧馨,到家了嗎?」魏允能問道。
「快到了。」她輕應。一听到他的聲音,她突然好想把壓抑了一整天的委屈不快向他傾吐,尋求安慰。
可她還沒來得及說,就听到丈夫接著說道︰「我人已經在高鐵了,之前跟你提過今晚會約個客戶來家里談事情,對方大概九點左右會到,我應該八點半就可到家,對方跟我都已用過晚餐,你準備簡單的兩、三樣下酒菜就行。」出差前他曾跟妻子提過,現下于是再做提醒,也要妻子無須烹調得太繁復。
听丈夫這一提,方慧馨才猛地想起,她完全忘了這件事。
此刻的她頓覺極度煩悶,很想直接開口回絕,甚至要丈夫別把客人帶回家。
昨晚失眠,加上今天一整天身心被轟炸,她已累到想回家倒頭就睡,拋開這許多煩人情緒。
「那就麻煩你了,晚點見。」不待她響應,魏允能已匆匆結束通話。
方慧馨緊擰著眉,即使滿心不願,還是只能盡快返家準備。
即使魏允能交代只要簡單的兩、三道下酒菜,但她不敢馬虎,仍認真料理,預計準備四道小菜,有辣炒花生小魚干、鹵五香豆干,接著料理山藥炒蝦仁和胡椒蝦。
但因為太累了,她不由得失神,站在爐火前拿著鍋鏟發呆片刻。
待她回神,動手往鍋中翻炒,才驚覺些許湯汁已被吸干,白色山藥焦黑一半,蝦仁也炒干了。
她不禁氣惱,關掉爐火,將炒焦的菜肴盛起,倒進一旁的廚余桶,接著拿起鍋底焦黑的炒菜鍋,置在洗碗槽刷洗。
她拿鐵刷,不禁刷得用力,似在發泄內心累積的不滿情緒。
鍋底一層焦黑已被她刷掉,她仍緊握鐵刷,持續刷洗,即使將炒菜鍋刮傷,也沒停手。
「準備好了?」一回到家,魏允能直接到廚房找人,卻見她背對著他,站在洗碗槽前低頭忙碌刷洗鍋子,于是開口問道。
一道聲音竄入,這才打斷方慧馨無意識反復不斷刷洗的異常舉動,她這才驚見炒菜鍋被她刷得傷痕累累,而她右手極度酸麻。
他上前兩步,又道︰「剛才郁雯打電話給我,說是你讓下屬恣意更動我的設計,能不能先談一下?」
二十分鐘前,他接到郭郁雯報告下午代他去視察的情形,他乍听之下雖心有不快,卻不想只听郭郁雯單方說詞,欲理性先听妻子說明,再做處理。
方慧馨一听到丈夫提起郭郁雯,想到今天飽受對方責罵無以反駁,原還想向丈夫傾吐一下委屈,不料丈夫一回來,便又要質問她工作上疏失,宛如跟郭郁雯一鼻孔出氣,要來對付她這個枕邊人似的,令她終于忍無可忍,霎時情緒如火山爆發。
她轉過身,神情惱怒,忿忿地道︰「她怎麼跟你打小報告?對,全是我的錯,是我督導不周,新人出包,是我的責任!你要是覺得跟我公司合作,收取報酬太低廉,那就不用委曲求全,勉強配合。如果認為我是刻意更動你這個大設計師的設計,認為我對你不尊重而心生不滿,那你直接跟我說,不用透過你的得力助手,把我罵得狗血淋頭!」
魏允能不由得瞠眸駭住。
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向來溫柔嫻淑、說話客客氣氣的方慧馨出現前所未有的憤怒情緒,她拔高音量宛如河東獅吼,教他一時難以應對眼前異常景象。
他濃眉輕蹙,不懂她為何突然變了個樣?且她的指責也非事實。
方慧馨以為他蹙眉是心生不悅,可此刻的她,已無理智顧慮他可能不高興,只想一古腦兒把堆滿心口的委屈怨怒全都傾泄。
她快速月兌下圍裙,直接甩在地上,又怒道︰「我不煮了!堡作累得要命,替新人善後,又要被你公司的人謾罵,為什麼我還得負責替你的客戶準備晚餐、宵夜?你要是覺得郭郁雯手藝已經很不錯,以後接待客戶,你就去她家,讓她掌廚,反正她是你公司的人,招待客戶也是她的工作,跟我無關!」連珠炮似的抱怨完,她匆匆轉出廚房。
魏允能先是一陣錯愕,下一秒連忙尾隨她步出廚房,滿臉困惑地問︰「怎麼突然發這麼大的脾氣,還故意針對郁雯?」
方慧馨停步,轉過身怒瞪著他,「對,我就是針對她,因為她只針對我!如果你覺得她工作能力強,是你不可缺少的左右手,又跟你志趣契合,她也樂意為你學烹飪,你當初為什麼不選她?」她氣怒又難過地質問。
為什麼她得一再承受郭郁雯的挑釁和惡言相向,丈夫卻完全置身事外,令她忍不住懷疑,對丈夫而言,自己跟郭郁雯在他心中孰重孰輕?
她之所以如此氣怒難過,不僅因為情敵傷害,更因看不清他對自己的情感。
「你在胡說什麼?我跟郁雯就只是工作伙伴,私下也不過是一般朋友交情。」
魏允能澄清,眉心皺褶不由得加深。
即使曾想引方慧馨吃醋,感受她對他的在乎,可她此刻顯得情緒失控的責問態度,令他不能苟同。
方慧馨匆匆走往臥房,拿起前一晚置在床頭櫃的一只耳環,又折回客廳,險些與打算尾隨她到臥房的丈夫直接撞上。
站在走道上,她仰頭看向魏允能,拉起他的右手,把耳環放在他掌心。
魏允能低頭望著這只碎鑽耳飾,不明所以。
「這是郭郁雯留在你車上的耳環,她昨晚打電話請我替她找出來。」她冷冷地說道。
他黑眸微眯,沉吟了下,這才意會她突地情緒爆發的緣由。
沒想到平時冷靜淡定的她,一吃起醋,竟是這般驚天動地!
他不免覺好笑,薄唇淡揚,溫言強調,「慧馨,你不會因為一只耳環,就判定我外遇不忠吧?郁雯是搭過我的車,但就只是這樣而已,公司其它女同事、幾個男設計師也都曾搭過我的車,你如果在意……」
他本想向她保證,若她在意,以後他會一律推拒其它人搭便車,將副駕駿座只留給她一人,但還沒來得及把話說完,就被她搶白。
「我就是小家子氣的在意!你不高興我搭男同事的車回來,為什麼就能大刺刺讓女同事搭便車?拒絕跟我的同事去聚餐,明言對KTV沒興趣,卻樂意陪郭郁雯去參加她朋友的唱歌活動,還強調你跟她關系單純?」她再度忿忿表達內心的不滿與委屈。
魏允能不是粗線條的男人,不可能真不知郭郁雯對他有意思,若非他故意裝無知,為避免兩人工作上尷尬,就是有意坐享齊人之福。
此刻的她,不免因憤怒情緒,將一切想得負面不堪,愈說愈激動,愈口不擇言。
魏允能神情怔然,無比訝異她所爆發的一連串不滿怨怒,他完全不知道她在這段婚姻中受了這麼多委屈,也不曉得她對他有許多誤會。
方慧馨眼眶泛紅,心口揪痛,月兌口說出氣話,「既然郭郁雯已經廚藝精進,你何不干脆改娶她?」
說完,她見丈夫眉心攏成一座山,臉色無比難看。
她咬咬唇瓣,已無法將話收回。她失言的不僅最後一句話,她歇斯底里的怒聲叫囂以及滿月復牢騷怨言,已讓她溫柔賢妻的形象,瞬間崩毀。
她想,他一定是後悔了,後悔當初識人不清,娶錯對象。
魏允能听著她一古腦兒宣泄內心積累的怨言,因自己疏失滿心愧疚,一時竟不知該說什麼。
而他對背著他一再對妻子出言不遜且歪曲事實的郭郁雯,更感到氣怒,對妻子有著無限抱歉。
就因她對他的感情抱持一抹疑慮,誤會他對她偶有的冷淡,無法道出內心不安,也不敢向他表達一些真實想法和感受,只能盡可能溫順接受,將壓力與負面情緒一再往心里推擠,在他面前強裝獨立剛強,平靜淡定。
直到此刻,身心俱疲的她,才終于抑不住向他發泄滿月復心酸和委屈。
他心口一抽,自責之際,對她更是心疼不舍。
他開口想安慰,她卻以為他欲指責她無理取鬧與出言不遜。
此刻的她,無法承受他一句責罵的話,只能鴕鳥地逃開。
方慧馨轉身,匆匆轉進臥房,拿了件外套和錢包便急著要出門。
魏允能意圖攔她,她不理會,匆忙走往玄關,開門便離開。
才想追出去,他手機適時響起,客戶告知人已到樓下。
他猶豫了下,心想還是給妻子一段時間冷靜,稍晚再和她聯絡,兩人才能好好談談。
稍後,他與上樓的客戶在餐桌上邊喝啤酒邊談公事,配著餐桌上妻子準備的兩道下酒菜,他心緒不時分散,擔心妻子的狀況,幾度很想結束與對方談話,先去把妻子找回來。
約莫四十分鐘,他送走客戶,立時撥打電話給妻子。
電話雖然有通,但方慧馨沒接听,他連撥了三次,她仍不接電話,他本打算先傳個簡訊道歉,便收到她的簡訊,幾個字告知她已搭高鐵回娘家。
見狀,魏允能深深嘆口氣,心口沉重。
他想,明天早上先進公司處理一些事,再去台南把妻子接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