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粱國最近出大事了!
女帝東德明悅登基後第八年,第一次昭告天下,要在民間甄選男妃數名,進而充實後宮,為東粱國開枝散葉。
消息一出,舉國沸騰。百姓們紛紛奔走相告,將這開國以來的第一次男妃大選傳得神乎其神。有錢人家都趕了牛車出來為自家公子買衣置妝,期盼能攀上個皇親國戚、光耀門楣。進京趕考的學子們也變得不務正業起來,將購置筆墨紙硯的銀錢悉數買了綾羅脂粉,以效仿女皇第一外寵薛逸之,借邀寵獻媚謀得一官半職。
更有甚者,連素日里熱鬧非常的伶人館一條街都閉門謝客了。這些平日里以色侍人的俊俏伶人們現在哪有心思接客呀,都一門心思琢磨著該怎樣往龍床上爬呢!
伶人館一條街俗稱柳街,坐落于秦淮河畔。只因東粱開國,女帝登基,在天下開創了女子入仕的先河,漸漸地女人權勢強大了起來,這種為女子服務的伶人館也日見興盛。
在柳街對岸的則是男人們的溫柔鄉,俗稱花街,大大小小的勾欄院有十數家,皆以時下正興的粉色百合裝飾,香氣醉人。
與柳街不同,此時的花街絲毫沒受到女帝選妃的影響。還掌燈時分,三三兩兩的姑娘們就已畫就娥眉、描好朱唇,笑鬧著到秦淮河岸向往來畫舫招徠顧客了。
說起來,在這條花街上環肥燕瘦的女子們雖不少,但最為出名的當屬落紅院的紫璇姑娘。她雖不見得有沉魚之姿,傾城之貌,但卻是這條街上最有才學的一位女子,尤其工于一手好琵琶,在這崇尚風雅的朝代,倒是頗受文人雅士青睞。
「紫璇姐姐,也不知今晚要來的是哪家公子,紅姨特意撥了這些首飾過來,還吩咐我幫你打扮得素雅一些。♀」
西廂房里,一個「小廝」正在仔細地為蘇紫璇梳理頭發,陽光灑落她清秀的側顏,稍帶幾許俏皮,幾許溫婉。
「來來去去還不都是些逍遙人間的公子哥兒,紅姨如此重視,大約也就是這位身份尊貴些。」蘇紫璇不去看那些金燦燦的首飾,只抬眸望向鏡子里立于自己身旁的葉靈瀟。五年了,當初葉丞相把靈瀟托付給她的時候靈瀟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小姑娘,如今竟已出落得這般婷婷玉立了,若是丞相在天有靈一定會十分欣慰吧。
「靈瀟,還過十天你就及笄了吧?」紫璇轉過身來,握住靈瀟的手。
「呃,是啊,姐姐。莫非你要送給我一份大禮麼?」靈瀟俏皮地眨眨眼楮。
紫璇笑了笑,嘆氣道,「我是在想,你總跟著我也不是個事兒,如今那場風波已經過去多年了,不如及笄後就換了女裝,姐姐為你尋一門妥當的親事嫁了可好?」
「姐姐!」靈瀟抽出手,一雙靈動的大眼楮迅速黯淡了下去,「姐姐是不想要靈瀟了麼?」
「說什麼呢,姐姐哪里舍得!」紫璇再次握起靈瀟的手,聲音頹淡,「從你母親去世後,咱們倆相依為命這麼多年,姐姐怎舍得讓你離開?只是,只是姐姐自己淪落風塵,看盡了這世間人情冷暖,怎麼能讓你繼續跟著我過這樣的生活?靈瀟,你就听姐姐一句勸吧!」
靈瀟默了良久,直到一片落花從窗外飄了進來,才抬起頭對紫璇露出一個故作輕松的笑臉,「姐姐,這件事情,我們以後再說吧,眼下還是先幫你梳妝打扮好要緊,不然怠慢了那位神秘公子,紅姨可得克扣我工錢了。」
說罷看了看那一溜兒金釧兒首飾,又撇撇嘴道,「紅姨既是吩咐把姐姐打扮得素雅一些,怎麼還送來這些俗氣的首飾?依我看還不如去尋幾朵新開的月季花來插在發髻上好看呢!」
蘇紫璇心知她心里難受,便笑笑道,「也好,後院里新栽的幾樹月季花開得正盛,那你去采幾朵回來罷。」
靈瀟出了落紅院,頓時大舒一口氣。紫璇姐姐是為了她好她明白,只是那番話讓她想起五年來最不堪回首的一段往事——
崇德四年春,女皇東德明悅力排眾議,要立姐姐的兒子東德子恆為太子。此舉一出,滿朝嘩然,因為東德一族是摩梭後裔,摩梭族向來輕男重女,不僅小孩只能隨母姓,就連封王封邑也是不傳男只傳女。東德明悅的母親,也就是開國皇帝東德嘉音曾有令,東蜀國可以效仿漢制讓男人入朝做官,但東德王氏的皇位卻只能傳給女子。
靈瀟的母親葉丞相身負先皇囑托,不敢亂了朝綱,始終反對東德明悅立姐姐的兒子為儲君,以致遭人排擠,東德明悅雖然敬重這位丞相,但無奈當時羽翼不豐,只好將她貶謫至荊州以暫避風頭。
說起來,東德明悅堅持立姐姐的兒子為太子也是迫于無奈。她登基四年,自問勤政愛民,可是因為年近二十四仍無一兒半女,遭到反皇黨的非議,甚至有人想推翻東德氏另立新朝。當時東德王族的人大多在戰爭中死去了,只剩下東德明悅和她已故姐姐的兒子東德子恆,她只好想出這個法子堵住悠悠眾口。
好在太子生得英俊可愛,又才華過人,不僅俘獲了京城一大幫少女小姐們的芳心,就連朝中元老也對他贊嘆有加,這場風波才算平息下來。
不過靈瀟的母親就悲催了,在貶至荊州的路上,不知從哪里殺出來一幫刺客,要結果了她葉家的性命。葉丞相彌留之際將靈瀟托付給遠親蘇秀才,囑他把靈瀟扮作兒子撫養,之後……便含淚去世了。
葉丞相只有她一個女兒,將她喬裝成男孩撫養,確實容易避過眾人耳目。蘇秀才便把她帶在自己身邊,和女兒紫璇一起,教她們學習詩書。可是造化弄人,才過一年蘇秀才就突染重疾,撇下她們走了。
紫璇大靈瀟三歲,便帶著她回京城投奔親戚,哪知那親戚翻臉不認人,還把她賣去了青樓,從此淪落風塵。數年後,便成了如今的名動金陵城的紫璇姑娘,而靈瀟則扮作小廝,一直跟她相依為命。
「哎,如今我還沒有能力幫姐姐贖身,就要離她而去了麼?」靈瀟一路想著心事,不知不覺已走到秦淮河邊,一陣清風拂過,帶著月季花的芳香,沁入心脾,將方才的煩躁一掃而空。
靈瀟抬眸,只見河邊一株月季花樹,在夕陽下泛著靈動的光澤,花枝斜出橫逸,煞是好看。
「只道花無十日紅,此花無日不春風。」靈瀟不由得念了一句詩,踮起腳尖想要把那樹頂上最大最艷的一朵月季花摘下來。
她年紀尚幼,身量不足,踮腳跳了好幾次也夠不著那朵月季,不由得有些氣惱。
哎,早知道就跟王家的七哥哥學爬樹了,個子不高傷不起啊……
陽光照著她嘟起的嘴角,微蹙的眉眼,倒是別有一番風致,那截手臂高高舉著,袖子滑落下來,細女敕光滑的肌膚展露無遺……而這一切,都被此時策馬而來的某人盡收眼底。
「這位小弟,可需要薛某幫忙?」
靈瀟循聲望去,只見夕陽光暈處,一人高高坐于馬上,月白色長衫隨風輕揚,一雙亮如星辰的茶眸波光流轉,笑起來自見絕代風華。
靈瀟從過這般俊逸的人物,但也不至于亂了分寸,遂拱手道,「不過是摘朵花兒下來,怎好麻煩這位公子!」
「無妨。」薛逸之跳下馬,笑著朝她走來。
靈瀟這才注意到這位公子柳枝束發,腳踩木屐,一身的閑逸自得。夕陽淡淡地勾勒出他瀟灑的身姿,行走時步履生風,滿園的百花都被他喧賓奪主到群芳失色。
「是枝頭上那朵月季花嗎?」薛逸之拿扇柄指著那朵靈瀟死活都沒夠到的花,勾唇笑問。
「唔,就是那朵。」靈瀟拿腳尖在地上畫圈圈。
「好,你等著。」薛逸之迅速扔出折扇,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弧線,靈瀟還沒反應過來,那朵月季已隨著扇柄砰然落下,薛逸之一手接住折扇,一手接住落花,身姿敏捷如風。
「拿去吧!」薛逸之笑著將花遞給靈瀟。
真厲害呀!靈瀟在心里默默贊美了他一下,禮貌地接過花朵,對他道謝。
「不用謝我,我倒是很想知道,你一個男孩子怎麼會喜歡花花草草這樣的東西呢?」薛逸之眼里閃過一絲促狹之色。
「我、我給自家阿姐摘的。」靈瀟紅了臉,轉身便往回走。
「喂,你還沒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呢?」
「叫我瀟兒就好了。」靈瀟皺了皺眉,腳步走得更急了。她也不知道剛才自己為什麼會臉紅,是擔心對方看穿了自己的女兒身?還是他的微笑太過于晃眼?
「瀟兒。靈瀟?」薛逸之猛然一驚,聯想到這幾天探子查到的情報,不禁喃喃自語道,「難道她就是……葉靈瀟?」
微風輕拂,夕陽下水光繚繞,映著他佣一般深邃的雙眸,眼底神情莫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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