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紫璇別府的大門前停了一輛並不起眼的馬車,東德子恆著一身淺紫雲紋罩紗常服,斜倚在靠椅上,雖然已刻意作普通人家公子的打扮,舉手投足間仍難掩其貴氣。
「靈瀟,你跟你家義姐許久不見了,想必有許多體己話要說吧!我就不跟進去了,在這等你一會好了。」
靈瀟聞言眯起了眼楮,咦,太子殿下怎麼突然變得這般善解人意了,莫非有什麼貓膩?
「殿下,哦不,黃公子,你要不想進去也行,可是千萬別往別處去哦,要是把你給弄丟了,我靈瀟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靈瀟吐了吐舌頭。
子恆拿折扇拍了拍她的肩,笑道,「放心吧賢弟,為兄絕對不會給你惹麻煩的,再說了,我還等著你帶我一起去赴段府的大婚宴呢!」
「那就有勞黃公子在此稍作等候了,我去去就來!」
靈瀟跳下馬車,猶自不放心地看了好幾眼,才匆匆叩門進府。看著靈瀟的背影消失在庭院里,東德子恆狡黠一笑,立刻叫來崔勇吩咐道,「快去查一查,林沐瑤今天有沒有去段府參加婚宴。」
果然,月復黑但子殿下才沒那麼單純,他讓靈瀟帶他去段府,其實是別有目的的!
話說這林沐瑤,正是林將軍的女兒,她跟沈雲嫣同歲,與東德子恆也是一起玩到大的朋友,但是因為沈段兩家向來不合,林沐瑤與沈雲嫣也漸漸結下了梁子,每次見面總要斗出個高下。
今年初,逢皇家繡坊最富盛名的蘇繡娘招關門弟子,沐瑤和雲嫣都想一試,可是蘇氏有個規矩,關門弟子只招一個,絕不外傳,剛好女皇陛下的壽辰在即,蘇繡娘便提議,讓林沐瑤和沈雲嫣各出一份繡品,誰的繡工能博得皇上的青睞,誰就有資格成為蘇氏的關門弟子。
沐瑤跟雲嫣都是自恃才高的大小姐,當然欣然同意。不久皇上的壽辰到了,林沐瑤呈上去的是一匹繡有九鳥朝鳳圖樣的撒金大氅,沈雲嫣的賀禮則是一方繡有紅梅傲雪圖樣的湖錦香帕,兩位小姐的繡工皆是了得,一樣勝在奢華大方,另一樣則勝在別致。
御花園里,熱鬧的壽宴行至一半,東德明悅忽然來了興致,命梨園子弟出來為大家獻舞助興,一眾命婦陪在左右,對下邊舞姿颯爽的伶人們評頭品足,甚是熱鬧。不久,東德明悅命人將賀禮呈上來給她一一過目,眾人才將目光小心翼翼地轉向了御座之上。
明悅出身皇家,什麼樣的稀罕寶器沒見過,各府精恤選的賀禮逐一由嬤嬤從她面前傳過,她也始終只是保持著疏淡的微笑,目光並不為某一樣東西而刻意停留,甚至,當沈雲嫣精心繡成的那方香帕送呈至眼前時,她也沒有格外高看一眼。
沈雲嫣絞著手指,在一旁偷偷瞟著皇上,心里十分失落,只盼望林沐瑤的賀禮也一樣入不得皇上的眼,跟她打成平手就好了。
誰知,當林沐瑤繡成的九鳥朝鳳撒金大氅呈至皇上眼前時,女皇眼里閃過一絲驚喜,親自接過來細看了好一會,贊嘆道,「這是誰家女眷送的賀禮?朕十分喜歡。」
當听說這大氅是林將軍之女林沐瑤親自繡成的,東德明悅更是贊嘆有加,「沒想到沐瑤出身將門,小小年紀竟也有如此細膩的繡工,真是不容小覷啊!」
說罷,又讓沐瑤走上前來,親自拉著她說了好一會的話。
尤侍郎的夫人生性熱絡,見狀便打趣道,「陛下今天見了這麼多人的賀禮,唯獨瞧得上這林家小姐的繡品,想來必是有緣,林小姐年紀又與太子相仿,我看,不如陛下您就讓她給您做佷媳婦得了!」
林尤兩家都是薛逸之的心月復,聞言許多依附薛相的別府夫人們也紛紛附和道,「就是啊皇上,瞧這林小姐生得多標致啊,趁著今天您過壽為喜,不如就把這親事定下來得了!」
坐在一旁的沈相夫人頓時著急,我家雲嫣打送進宮去念書就是為太子殿下留著的,你們倒好,把個將門虎女往太子身邊推,那把我家雲嫣放在什麼位置了,真是豈有此理!
于是干笑道,「皇上,這婚姻大事,還是先問問太子殿下的意思才妥當吧?」
「是啊是啊。♀」被沈夫人擰了一把的韓夫人也附和道,「常言道姻緣、姻緣,這婚姻大事最講求一個緣字,不如叫太子殿下來,若是他也在這眾多賀禮中一眼相中林小姐的繡品,則說明他倆是天造一對,地設一雙啊!」
東德明悅也挺好奇子恆會看中哪家小姐呈上來的賀禮,于是點頭應下。見狀,沈夫人的眼線忙下去暗中籌劃了,想讓太子殿下不說林小姐的繡品好,他們有的是辦法。
一眾夫人品茶的品茶,談笑蹈笑,只等太子殿下來了之後看好戲。林沐瑤和沈雲嫣則是如坐針氈,本來只想在繡工上一較高下,誰想把那個愛擺譜但子殿下給扯進來呀!當什麼太子妃……呵,她倆還真沒丁點興趣。
東德子恆本來跟沈雲軒在庭外下棋,听親信過來耳語了幾句,立刻扔了棋子,大步流星地往御花園走去。
眾夫人見主角到場了,紛紛安靜下來,林沐瑤萬般無奈,既不想子恆哥真掉中了她的繡品,又不想在沈雲嫣面前落了下風,錯失拜入蘇家師門的機會。
子恆鳳目微挑,自那一排賀禮上飛快掃過,最後落在那件撒金大氅上,拿起來看了看,嘴角卻牽起一絲嘲諷的微笑,「這等折損皇上的賀禮,竟也有人敢送,到底是何居心?」
園內頓時鴉雀無聲,當太子殿下拿起那件大氅時,尤氏等人差點就要驚呼叫好了呢,哪知他竟是這種反應!折損皇上的賀禮……這到底折損在哪啊?
東德子恆兀自展開那金鳳圖案,輕笑道,「我東德一族向來以真龍為圖騰,這送禮之人卻繡了只鳳凰來暗喻皇上,豈不是擺明了在說皇上身為女子,並不適合做真龍天子嗎!」
這話說得太重,林沐瑤咬緊了唇才逼自己沒有沖出來立刻反駁。東德子恆卻在心里嘆了口氣,剛才听人說這金鳳大氅是沈雲嫣繡的,如若他說好,就會把雲嫣許配給他,雖然他跟雲嫣關系好,可是這不代表自己願意娶她啊!
想到這,子恆還心虛地看了眼沈雲嫣,但見她垂著眼並沒什麼反應,才放下心來,隨便指了旁邊一副紅梅香帕道,「依我看,這紅梅傲雪的圖樣倒繡得更好,紅梅錚錚傲骨,寓意高潔,于立意于繡工這份禮都屬上乘。」
聞言,沈夫人大喜過望,立刻捋下腕子上的金鐲子,悄悄塞給方才幫她傳話的小太監。那小太監接過鐲子來,卻是苦了一張臉,心道,夫人你要是知道我跟殿下說的是,繡金鳳大氅的是沈小姐,你還會賞這麼貴重的東西給小的嗎?
總之,從那次的繡品事件之後,林沐瑤就再也沒理過東德子恆,就因為他那一句話,沈雲嫣代替她成為了蘇家關門弟子,她也常常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一些居心叵測的風涼話。東德子恆知道真相後欲跟她解釋,卻被林沐瑤拒之門外,沒辦法,這次听說她要來參加段統領的大婚宴,子恆便想找機會跟她見面,好歹是一起長大的朋友,不解釋清楚他總覺得心有虧欠。
靈瀟當然不知道這些彎彎繞繞,此時還被蒙在鼓里,跟紫璇說了好久的話還不舍得分開,直到段府的人吹鑼打鼓進來抬新娘了,她才匆匆幫紫璇戴好鳳冠,披上霞帔,含著淚目送紫璇坐上花轎,衣香鬢影迤邐而去。
待迎親的隊伍走遠了,靈瀟拔腳就往門外走,卻不見了太子殿下的蹤影。秋風颯颯,幾片焦紅的楓葉打著旋兒落到地上,靈瀟的心緒卻很紛亂,踏著滿地紅葉尋了一圈,才在胡同拐角處見著那抹倨傲的身影。
「黃公子,臨走時我曾再三囑咐你不要離開,你怎麼能把人家的話當耳邊風呢!」靈瀟因為著急,眉眼也微微蹙起,顯得有些生氣。
「我見這里有個扇子鋪挺別致的,便過來看看。」子恆倒跟個沒事人似的,笑著拉她過來,「你瞧,這些扇面皆是空的,可以任由自己在上面題字,老板只收五文錢呢。」
「兩文錢的東西黃公子你也瞧得上?」靈瀟小聲嘀咕。
子恆這才注意到靈瀟因為跑得太急,臉頰還微微泛著紅色,想來方才是真的害她擔心了,一時便有點過意不去。可是,他從小高高在上,又不懂得如何哄人,只好把一面折扇塞到她手里,別著頭道,「這扇子是我親自題的字,送給你好了,算是謝謝你今天帶我出來吧。」
靈瀟詫異地看了他一眼,緩緩打開折扇,盈盈墨香撲面而來,上面筆走風雲的幾個楷字,卻是「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
待要問子恆那廝題這句詩做什麼,他人卻已走遠,翩翩紅葉下驀然回頭,對靈瀟粲然笑道,「對了賢弟,我忘了跟你說今天沒帶銀子出來,所以這扇子的錢……就麻煩你幫忙付啦!」
什麼?這天底下哪有送人東西還叫別人買單的道理!靈瀟忽地收了扇子就要上去找他理論,身後白發須須的老板卻一把抓住她,含笑道,「這位公子,五文錢,還沒給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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