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丈不用麻煩,能有個棲身之所,貧僧已經感激不盡了!」玄凌玨雙手合十,他有一個多月不曾做過這件事了,如今再次作揖,居然有種奇怪的感覺。
「方丈,」樂璇接了話茬開口,「這圖謎山匪患眾多,連貧尼這等孤陋寡聞之人都有所耳聞,方丈為何沒想過換個寺廟呢?」
「阿彌陀佛。」那方丈穩穩開口,「匪患多,才有寺廟存在的意義,若沒有貧僧眾人為他們整日超度,恐怕他們早晚要下這地獄的!」
玄凌玨的眼底流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神色,才輕聲淺笑︰「阿彌陀佛,方丈慧根深種,倒是吾輩平庸了。方丈的精神,該是晚輩學習的典範啊!明日,貧僧便帶著這幾個徒兒去那山上超度亡靈去吧!」
「你瘋啦?」那剛剛來開門的小沙彌不由得慌張開口,「上了山,你們會被他們啃得連骨頭都不剩的!」
玄凌玨的笑容依舊清淺,聲音也不疾不徐︰「小師父嚴重了,同樣是替人超度,你們守著山口如是,吾等亦是,若小師父是認可方丈大師所言,便也該認可貧僧,若不認可貧僧,難不成小師父對方丈大師的教誨還未參透?」
樂璇便低著頭,玄凌玨這鬼打牆的辯證方式是跟弘虛大師學來的麼?樂璇知道,玄凌玨一直在苦惱找個怎樣的借口入山,誰知道才進了寺院,便有這種傻和尚直接給了他一個台階上去。
可是這麼傻乎乎的和尚,真的可以在圖謎山存活這麼多年麼?
因為男女有別,樂璇與玄凌玨並未同留在一個房間,而是分住在了東西廂房,天鶴看著正襟危坐在正廳的王妃,不由得詫異︰「王妃,天色已經不早了,為何不去睡呢?」
樂璇的面色卻始終沉穩︰「等人。」
天鶴不禁皺眉︰「王爺要來?」
「不是。」樂璇輕聲嘆氣,「等歹人,我們已經進了圖謎山的土匪窩子了,這所謂的寺廟,不過是個障眼法罷了。」樂璇抿唇,她想了一晚上,終于想通了,所謂的慈悲為懷,卻根本自身難保,若沒有些什麼手段,根本沒辦法堅持這麼久。
這寺廟的建築,少說也有百年了吧!
天鶴不禁慌張︰「那天鶴這就去通知王爺!」
「不用,王爺那種人精,一早就發現了。」樂璇一般波瀾不驚地吹熄了燈火,對面廂房的燈光便也隨著熄了。
天鶴一直沒有想通,她今天一整天都跟在王妃身邊,確定王爺與王妃今日連半個字都沒有交談過,是怎麼了解了彼此心中的想法的呢?難不成她們還會傳音入密?
天色愈深,窗外的月色便將整個天井照的透亮,樂璇坐在正位上,便可以將院中的所有人影瞧得一清二楚。
子時過盡,天井中便聚集了三兩個黑衣人,借著月光相互勾結,聲音低沉︰「這幾個和尚尼姑真都活夠了?私闖圖謎山,腦子有病吧?」
「管他是聰明還是傻,殺了就完了!死人,可用不著分智愚!」
樂璇在房間里便將他們外界的話听得一清二楚,不由得微微轉了轉眼珠兒,他們還指望著這幾個劫匪將他們帶上山呢,這麼輕易讓他們動了殺機可不行,抿了抿唇,樂璇便兀自地將房內的燈重新燃亮。
天鶴霎時瞪大了眼楮,看著王妃這冒險的舉動,心不由得都提到了嗓子眼兒,大氣都不敢出地看著王妃沖她使了個眼色,听著王妃略帶鬼祟的語氣︰「我還是睡不著,鶴兒你陪我說說話兒。你說,我們若是成功混進了圖謎山,是不是就能找到母後的親人了?不對,不能叫母後,這世間又沒有我這個公主。」
母後?天鶴整個人都傻了,什麼母後?
院外的黑衣人听聞了屋內那女子的話,不由得腳步微滯,他們都被這句話給吸引了,敢這麼說話的,恐怕世間不會有幾個人,而恰好他們便知道有這麼一個。
真的會是那個被掉了包的公主麼?
所有人都一時間不敢輕舉妄動了,皇後的親生骨血若是尋到圖謎山來,他們一時間還真不知道該怎麼應對了!
天鶴在看著王妃眨了幾次眼楮,又用茶水寫出了皇後二字以後,才敢訕訕搭話︰「小姐,都已經到了這兒了,便試一試吧,怎麼著,這圖謎山也該是比紅牆容易進的吧?」
「哎,說是這樣說,可你瞧那方丈的話兒,想要入山,想必也是要九死一生的!」
「小姐,早些睡吧,明日一早還要上山去呢!」天鶴一邊說,一邊將燭火吹熄。
樂璇便瞧著院中的幾個黑影一閃而逝,再也沒有了蹤影。他們都只是些負責動手的嘍,這等重要的事情,他們可不敢擅自做主,還是先上山去請示寨主比較好。
樂璇微微嘆了口氣,她假裝成那個被四皇子替換掉的公主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後果,不過可以安穩進入圖謎山應該是不成問題了。
翌日一早,玄凌玨便皺著眉等在寺院的天井之中,他的房間里听不見她昨夜的話,卻看得見她忽然亮起的燈光,那燈光閃了一會兒便又熄滅,隨後所有的刺客便統統消失,很顯然是樂璇做了什麼讓他們忌憚的事情。
樂璇低著眼眸,幾不可見地搖了搖頭,才抬眼看見那干瘦的老方丈從禪房中走出,雙手合十︰「老衲敬佩幾位師父的膽識,也沒什麼好贈予諸位的,圖謎山上瘴氣極重,便送幾個香囊給諸位驅驅瘴氣吧!」
樂璇盯著那幾個小小的香囊,她似乎在誰的身上也見過一樣的,是皇後身邊的陳嬤嬤麼?二皇妃麼?還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一夜未眠的緣故,樂璇的思維仿佛凝固了一般,一時間記不得她在哪兒見過。
樂璇抿唇,見玄凌玨恭恭敬敬地接了香囊便系在腰間,便也低順著眼眸將香囊系好,便拜別了方丈,沿著泥濘的山路往高處而去,圖謎山並不甚高,卻被開闢得極工整,梯田一片連這一片,若不是早知道這里匪患盛行,一定會以為這里是一片安然樂土。
不過連匪徒都會種梯田,樂璇還是著實驚艷了一把。
確定了四處無人,樂璇方將自己昨夜的話說給了玄凌玨,玄凌玨不由得皺緊眉頭︰「你雖然不是本真面貌,可就這副皮囊也絕不像是三十歲開外的女人吶!」
樂璇勾了勾唇︰「當時情急麼,事後我也瞧過了這張人皮面具了,說是三十三四歲是有些牽強,可如今也只能如此了!心老便是了!」
玄凌玨嘆氣,虧她還笑得出!
好在他也在她身邊,好歹能保護她一些吧!
玄凌玨一行幾人在圖謎山竟格外地暢通無阻,幾人皆知是樂璇那一句母後起了作用,只是不知道他們對那個被換掉的女子有沒有些許了解,若他們是知道那女人身在何處的,恐怕就怎麼是羊入虎口了!
樂璇始終抿著唇,她這一招兵行險棋,可真的是在賭了!
一路行到了一處竹樓密集的地方,便如同一個小小的村落一般,除了那村頭的牌樓是拿各種骨頭堆砌而成的以外,便幾乎看不出任何一絲戾氣了。
幾個人才剛剛邁進了那牌樓,便從四面八方涌出一大批穿著異服的男子,手里拿著杈子將他們團團圍住︰「來著何人?」
樂璇側眼瞧了玄凌玨一眼,示意他先裝一裝。
「阿彌陀佛,」玄凌玨便輕聲開口,「貧僧等人前來圖謎山,為諸位做一場法事。」
「我們不信佛祖,天神保佑我們就是了,你們哪來的回哪兒去!再敢邁入我苗寨半步,便讓你們掛在我門口做擺設!」領頭的苗疆人似乎十分不耐煩,樂璇不由得抿唇,是那幾個黑衣人沒有將她是小公主一事傳達到這山寨之中麼?
如今這境地,她要怎麼才能留下來呢?
&浪客中文殘nbsp;樂璇的眼楮還沒等轉,便見人牆外走來幾個女子,身著極華貴,看起來便與這些拿著杈子的人完全不同,才剛走到近前,人牆便自動地讓了一條路,為首的女子上下打量了面前的兩個道姑模樣的女子,才定楮在樂璇身上,語氣輕緩卻出奇的居高臨下︰「你叫什麼名字?」
「貧道慧空。」樂璇仍是一副道姑模樣。
「我問的是俗名,你若還是這般裝腔作勢,那就休怪本姑娘不念情義了!」那女子的杏目微瞪,仿佛是要氣惱了一般。
樂璇微微在心底盤算,她這種問話,是早知道那被掉包的公主叫什麼了麼?可是若連姓名都知道,不可能不知道那女子的長相……樂璇篤定了主意,才抬眼看著那女子︰「小名叫竹兒。」樂璇記得凌簫等公主的最後一個字都是犯著竹字頭,叫竹兒,應該會混淆視听一段。
那女子也微微沉吟了片刻,顯然也想到了這些,這個竹兒二字,反而比真的犯了竹字頭的字可信些,瞧著這個雖然一身道服的女子身上卻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權威感,不由得也多了一份信任︰「那你們先隨我來吧!」
這女子是有些相信了她的話麼?樂璇的神色微微流露才一絲驚喜,那是她刻意表現出來的表情,只有一個喜形于色的女子,才最容易被人相信。
不多時,那女子便將幾個人帶進了村寨中央最華麗的一間竹樓之中,雖說是竹樓,卻足有五六間房大,兩三層樓高,樂璇四外觀望了一圈,這古代人們的建築工藝果然神奇,就只用竹子,沒有鋼筋水泥,就可以建造成這麼威儀的建築了?
似乎是因為剛剛下過雨的關系,這竹樓中還帶著輕微的霉味,與苗疆善用香料極不協調的是,整個竹樓仿佛從來沒有燃過香料一般,一點香氣都不存。
「你就是昨夜大方厥詞的丫頭?」一個滄桑中帶著十足中氣的男聲從竹樓的上方傳來,樂璇抬頭,便見一個一身白衣、白須白髯的老頭從竹樓的台階上緩緩走下,看模樣少說也有八十多歲,步履還算輕盈,竟如同那七劍下天山中的傅青主一般,帶著一絲仙氣兒。
樂璇便一臉的茫然︰「什麼厥詞?」
「你敢說你沒有在自己房中說你要見母後?」剛剛領路的美貌丫頭便極凶地哼著。
「我……」樂璇故意醞釀了片刻,才抬起那看起來極無辜的眼眸,「竹兒尋了三十年,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難,卻始終見不到母後,最終才在傳聞中听說母後家出自圖謎山,便冒死來瞧瞧,我這個不被認可的女兒是不是真的連認祖歸宗的機會都沒有!」
那白須老人微微捋了捋胡須,才玩味開口︰「你有三十三歲?」
樂璇點頭︰「是,成灃十三年四月初八生人,據說生日當天下了一場極大的雨。」
「那你跟我說說你七歲的時候,可發生了什麼有趣的事兒?」白須老人對這麼個小丫頭能有三十多歲便是極不相信,且不說她是不是公主,就是這年紀,便足夠讓人懷疑。
「有趣麼,七歲的時候差點便死了!」樂璇眼神凝重,「那一年京城大地震,我被埋在房里足足三天才被救出來,救出來以後卻不知道為何被人捉去做了苦力,九死一生才活下來的!」樂璇微微抿唇,少灃元年的時候的確是有一場大地震的,其他的……就只是樂璇的胡編濫造了。
白須老者微微皺了皺眉頭,當年是他第一次派人想要去尋那個被掉包的小公主,誰知竟趕上了京城的地震,等災難過去,便誰也找不到了公主的蹤跡,怎麼查找都找不到了當初換嬰的農戶,整家人都如同憑空消失了一般。
這麼听眼前這個竹兒一說,居然就真的可以對的上了,世間很少有人知道四皇子的身世,難道……白眉老者嘆氣︰「鳳凰,帶著幾個人先去休息,等我請示了皇後再行安排。」
「是,法師。」那個漂亮的女子應了聲,仿佛也知道了法師的判斷,整個人的姿態便低了幾分︰「請幾位先隨鳳凰來!」
樂璇便一副鄉野農婦的模樣,上前去抓那鳳凰的袖子︰「剛剛那個法師,是我姥爺麼?」
「別胡說!」鳳凰毫不客氣地瞪了她一眼,「那是我們苗寨德高望重的法師,一輩子都未婚娶,怎麼可能是你姥爺!」
樂璇的肩膀明顯墜了下去,整個人都帶了哭腔︰「怎麼到這兒,還是沒有我的親人呢?」
那鳳凰沒有說話,眼神卻仍是晃動了一瞬,雖然只是一時的慌亂,卻還是被樂璇與玄凌玨瞧得一清二楚。
樂璇知道,她的苦情戲奏效了呢!
苗疆人似乎對男女之防並不十分在意,雖然樂璇一行幾人有男有女,卻被安置在一間吊腳樓中。
所有苗疆人退出,樂璇的臉色便不由得冷了下來,一路行來,這圖謎山分明就是個自治的小王國,難怪連南路軍都難以攻克,這階級分明的制度,哪里是一般土匪窩子可以匹及的。
樂璇抬眼,並未說話,卻已經相互傳遞了憂慮的眼神,玄凌玨抓住樂璇的手,在她的手心中輕輕寫下「小心」二字,眼楮里是難以化開的擔憂。
見樂璇一副不在乎的神色,才繼續在她手中緩緩寫著︰「不尋常,防有變。」
樂璇微微皺眉,是那個法師的態度不正常麼?還是鳳凰的表情?
樂璇幾個人雖然還沒確立身份,卻仍是被好吃好喝地伺候著,雖然不讓走出吊腳樓,卻還算恭敬,樂璇知道,他們是在等皇後的回音,可惜他們如今都無法從這吊腳樓中走出,否則真應該好好打探一下這苗寨的戰斗力究竟是怎樣的。
打蛇打七寸,她至少要知道這苗疆的弱點在何處,才知道如何下手!
入了夜,玄凌玨眼瞧著守著他們的衛兵正在交班,便沖著樂璇微微點頭,用嘴型說了「等我」二字,便從窗子中一躍而出,霎時便消失在了黑暗的夜色之中。
樂璇便將隔斷內的床榻先弄成一團,仿佛有人躺在里面睡覺一般,才微微皺眉,不知道玄凌玨去探听什麼去了,千萬要安全歸來才是。
玄凌玨輕功極好,借著深夜做掩護,竟也奪過了眾多守衛,一路查看過去,玄凌玨不由得心涼了幾分,這苗疆人比他原先料想的更加龐大,外界都說整個苗疆都已經被滅族,可顯然存活下來的苗疆人經過了兩三代人的繁衍生息,已經完全恢復了生機,而當年的滅國對于他們而言只是心頭的恥辱,並不是毀滅性打擊。雖然過了幾十年,卻還是卯足了勁頭想要復國。
「皇後娘娘怎麼說?」仍舊是那間偌大的竹樓中,鳳凰與法師皆在,似乎是已經接到了皇後的飛鴿傳書,正在計劃著下一步的安排。
法師略嘆了氣︰「皇後娘娘……遠比我們料想的心狠吶!」
鳳凰瞪大眼楮︰「怎麼說?就算那個丫頭真的小公主,皇後娘娘不準備留下那個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