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熱鬧。
京城內外張燈結彩,三宮六院喜氣洋洋。
蘇神思恍惚地站在宮門前,她不想看,但她控制不了自己。
到處都貼滿了大紅的「喜」字,四周掛滿了晃眼的燈籠。不遠處,一名嬌小可人,容貌甜美的紅衣女子,正一臉幸福地依偎在一個男人懷里。
蘇的指甲,已經不知不覺扣進了掌心。
在滿庭的落花中,嬌嗔與歡笑不斷傳來,那些聲音是如此刺耳,如此尖銳,仿佛一把把鋒利的刀子,生生刺穿了蘇的心口。
一個嬌美甜膩,帶著些許不易覺察嗤笑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哎呀,淑妃,你怎麼還在這兒站著?三更半夜,小心著涼。」
蘇茫然回望,在她背後說話的不是別人,正是左將軍之女,和她搶同一個男人,搶了快七年的白蕊。
白蕊靠近蘇之時,順著蘇的視線往正前方望了過去。
在看到那親密無間,十指緊扣的兩道人影時,白蕊臉上嘲弄的表情有一瞬間的扭曲。
不過,所有的嫉妒和痛恨,在看到面色煞白的蘇之時,又不可遏止地化為了快意。
「哎呀,你好像不知道啊?怎麼也沒人告訴你?他要大婚了,喏,就是和他旁邊那個,好像是兵部侍郎的女兒,叫什麼梁紅姝。嘖嘖,你不知道,也不奇怪,我也是今天才剛知道,原來他們倆人是青梅竹馬,他在跟你定親之前,早就已經和這個梁紅姝定過親了,怪不得他這麼多年一直不肯把你扶正,原來他心里一直有別的女人。」
白蕊越說越痛快,眼里的得意已經遮掩不住,幾乎要漫溢了出來︰「沒想到吧?你為他傾盡全力,眾叛親離,到頭來居然是這麼一個結果。他要立別人當皇後了。」
白蕊左一句右一句,極盡嘲諷,每一句都直戳蘇的痛處。
可不管她怎樣嘲諷,怎麼奚落,這個平日里與她爭鋒相對,毫不相讓的蘇,卻始終都沒有吭聲。
她好像生了一場大病,又仿佛從天而降一盆冷水,潑了她滿頭滿身。蘇面色慘白,全身發涼,若仔細看她,不難發現,她的身體在微微。
見蘇受到如此大的打擊,白蕊更加高興,咯咯笑道︰「你知道,為什麼你跟了他八年,卻一直不孕?你有沒有發現他每次事後都會命人給你端來一碗湯?他是不是每次都告訴你,這湯是給你補身體,讓你更加容易受孕的?哈哈哈,蘇,你可真傻,難道你就從來沒有想過,可能就是這碗湯,讓你生不了他的孩子?」
這一句話,如一把劍一樣,血淋淋地刺進了蘇的心髒。
突然之間,一直呆呆怔怔的蘇猛地清醒了過來。
她轉頭看向白蕊,目光中含著冰冷的陰沉,以及讓人不寒而栗的徹骨恨意。
白蕊與蘇四目相對,竟然寒毛倒立,不由自主往後倒退了幾步。
蘇轉身進了寢宮。
白蕊松了口氣,伸手一模額頭,上面竟然全都是汗。
「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對不起你的人是他,又不是我。早先,你要是能把他讓給我,今日還能不受這蝕心之痛!說起來,我還一直在幫著你!」
怕歸怕,白蕊卻還是不肯服氣,望著蘇漸漸遠去的背影,聲音尖刻地道。
「來人,給我掌她的嘴。」
突然,蘇陰鷙狠決的嗓音,冷颼颼從寢宮里面傳了出來。
白蕊一驚,她一邊後退,一邊急急叫道︰「你,你敢!你不要忘了,你已經不再是從前的你。你父兄都已被削職,現在的你,不過是一介庶民,你憑什麼打我?」
「憑我是這後宮之主,憑我手中掌著鳳印!」
只見寒光一閃,「叮」的一聲,一塊金色的令牌從敞開的宮門後面飛了出來,重重地砸向了地面。
見到這塊令牌,原本猶豫不決,遲遲不肯向前的侍衛「呼啦」一聲將白蕊團團圍住。
「打!給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來擔!」
寢宮之中,蘇隔窗望月,她的雙眼陰鷙森冷,幽深如狼。
白蕊本欲再辯,可是不知為何,當她的目光觸及蘇森冷陰寒的背影,她卻打了一個寒噤。
突然間,白蕊覺得,蘇當初拼死也要一個人獨霸著林皓軒,不允許林皓軒娶小,未嘗不是她的幸運。
若是她也嫁給了林皓軒,若是她從蘇手里搶走了林皓軒,那麼,今天痛徹心扉,痛不可當的人,也許就是她。
想到這里,白蕊眼神一暗。
林皓軒這個人,太過狠毒。他不光是把梁紅姝接進了宮,要冊立她為皇後,還因為梁紅姝再三向他哭鬧,要他休了蘇,早已為蘇準備好了毒酒和休書。
若蘇答應和離,便可得休書,若她不願,便只有一死。
想到這里,白蕊心頭突然有了一絲悲涼,一種兔死狐悲的哀傷。
她不再與蘇辯駁,而悄悄向行刑的侍衛使了個眼神。
侍衛會意,假裝抬手,卻一下一下只拍在了自己的掌心,並未曾真正打的白蕊身上。
半個時辰之後,刑罰結束,白蕊一聲長嘆,她再沒了和蘇斗嘴的興致,意興闌珊地往宮外走去。
白蕊才剛剛跨出去幾步,突然听得正後方兵器聲、喧囂聲大作。
她猛地回頭,卻被面前的一幕驚的杏目圓睜,檀口微張。
蘇,她回寢宮拿了把劍,竟然目露凶光,出其不意朝梁紅姝刺了過去。
可惜,這一劍並沒有刺中,反而被林皓軒單手攔下,跟著,蘇整個人都被林皓軒扣住雙腕,毫不留情地高高提起。
「來人,把酒端上來。」
林皓軒抓著蘇,他的眼眸陰沉狠決,當中沒有一絲一毫的憐憫與情意。
「喝下它!」
待侍衛端上毒酒,林皓軒毫不猶豫地把酒杯湊到了蘇唇邊。
心痛已極,蘇竟然流不出一滴淚。
她只覺自己身體里所有的感情與知覺都已經離她遠去,仿佛她從里到外都已被人狠狠地撕成了兩半。
嫁給他八年,她費盡心力,耗盡家財,為了他不惜與身邊所有人決裂,終于助他登基為帝。
然而她等來的,卻不是心心念念的大紅花轎、明媒正娶,而是一杯冰冷的毒酒。
「淑妃,還不接旨?」林皓軒的身側,梁紅姝淺笑盈盈,素手舉杯至她面前,一臉得色。
蘇心口撕裂,全身冰涼,哪還顧得上接酒?只覺男人俊美冷漠的面容越來越模糊,愈發讓她分辨不清。
「來人!」見她不動,他劍眉微擰,冰冷的眼眸閃過不耐︰「押著她,把酒灌進去!」
死到臨頭,蘇方才得知,原來她不過是他爭奪皇位的一枚棋子。
原來他身邊的女子才是他心中所愛,原來八年的恩愛容寵,不過是他為了騙她對他死心塌地演的一場戲。
「你……」她淚已干,心已竭,想哭哭不出,反而哈哈大笑了起來,那笑聲聲嘶力竭,含著無邊的痛和恨,以及悔︰「你對我真好,真好。這就是你許我的一生一世,生死不渝。我真傻,我活該!」
雖然一直彼此交惡,但是不知為何,見到蘇如此慘狀,白蕊還是心中一痛,臉色煞白。
蘇,她始終太過剛烈了。
試問這世間的男人,有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姬妾成群?
偏偏,她非要一個人獨霸著林皓軒不放,其實,林皓軒根本不必給蘇休書或是毒酒。
蘇,她不會讓自己活過今晚。
果然,被侍衛押住的蘇始終不肯張嘴,喝下那杯毒酒。她只是充滿怨恨地望著林皓軒,瘋狂地大笑。
她披頭散發,衣衫不整,笑聲淒厲,仿佛嚎哭。
突然,她猛地一把搶過侍衛手里的兵刃,那含著痛楚的笑聲更響亮更瘋狂了。
蘇自刎了。
滾燙的鮮血一下子噴射了出來,濺到了林皓軒與梁紅姝身上。
梁紅姝受驚,迅速把頭埋進了林皓軒的胸膛。
林皓軒則不耐地皺起了眉頭,他的目光轉向蘇身邊的侍衛,冷冷喝道︰「把她拖出去,丟進亂葬崗。」
說罷,他便摟住梁紅姝,毫不在意地轉身離去。
白蕊錯愕地看著林皓軒冷酷無情的背影。
這一刻,一種深深的慶幸,還有對蘇無比的同情涌上了她的心頭。
再怎麼說,蘇也是林皓軒的第一個女人,況且,當初,她為了幫他,耗盡家財,費盡心力。
可如今,他卻只因為心上人的一句,不想再看到她,竟然毫不留情地把她處死。
人心的涼薄,竟然可以到達如此的地步。
白蕊回過頭看蘇,她的血已經幾乎流盡。
兩行淚水如珍珠般從蘇的臉上滑落,滴入泥土,化為虛無。
「我錯了,錯了,錯了,錯了……」
臨死之前,蘇別無遺言,只剩下了一句句充滿悔恨,浸滿了刻骨的仇恨與疼痛的︰「我錯了,錯了,錯了,錯了……」
笑聲越來越小,終至寂靜無聲。
「阿爹,阿娘,哥哥,袖兒錯了,別,別再拋下我,啊——」
在一聲淒厲的慘叫聲中,被褥中的蘇猛然驚醒,坐起了身子,大口大口喘息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