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清早,蘇就醒了過來。
她大睜著雙眼,呆呆地看著窗外。
外面,月亮還未完全湮沒,依舊斜斜地掛在天際,旁邊有幾顆黯淡無光的星星,顯得十分寂寥。
蘇並不想去想,她恨不得那些事情從未發生過。
如果可能,這一輩子,她根本不打算再和林皓軒扯上任何關系。
可她就是忘不掉。
八年的感情,八年的傾心相對,刻骨愛戀,任何人都不可能輕易忘卻。
和林皓軒在一起八年,幾乎耗盡了蘇所有的心力和感情。
也正是因為如此,從頭再來,蘇根本沒有辦法保持平靜。
她沒有辦法假裝一切都從來沒有發生過。
她沒有辦法控制自己,她實在太恨,她的心就像被一團熊熊的烈火灼燒著一般,它在痛苦,它在煎熬,它無時無刻不在瘋狂的大叫,一定要讓他們付出代價,一定要讓他們也嘗一嘗她當初心如死灰,生不如死的滋味!
不知過了多久,公雞開始打鳴。蘇這才滿頭大汗,雙拳緊握地從床上坐了起來。
她不知道自己昨天晚上有沒有睡著,她閉著眼楮,睜著眼楮,眼前都是林皓軒冷酷無情的臉,還有梁紅姝那嬌柔造作,讓她惡心的幸福表情。
慢慢的,一道薄霧浮現在天地間,漸漸的,外面響起了幾個熟悉的聲音。
是大哥,二哥,還有阿爹,阿娘。
他們在談論她。
「小七這是怎麼了?昨兒晚上我去看她,她滿頭都是汗,拳頭也捏得死緊,我怎麼都掰不開。」
這聲音溫柔而又慈祥,是阿娘。阿娘每天晚上都會在她睡著之後來看她,因為她小時候最愛在睡夢中把被褥踢落下地。
「她大約是做噩夢了。」
這是大哥的聲音。
「哦,那你這次從西域回來,別忘了捎些定神的香料。」
這聲音清冷之中,帶著點磁性,是二哥。
腳步聲響起,一個低沉沙啞,略微有些蒼老,卻中氣十足的聲音開始向蘇靠近︰「袖兒,起來了沒?」
是阿爹。
有那麼一瞬間,蘇的眼淚又快要落了下來。
上一輩子,她為了和林皓軒在一起,不惜和家里所有人鬧翻,這熟悉而又溫柔的聲音,她已經有八年未曾听到。
蘇抬起袖子,胡亂抹干了臉上的淚︰「起來了。」
一個貌美端莊的中年貴婦推門走了進來,呼喚婢女︰「進來,為袖兒洗漱。」
「吱呀」聲響,一個端著水盆的婢女走入房內,中年婦人也來到蘇身後,為她梳理起長發來。
婦人天生一張瓜子臉,柳葉眉,櫻桃小口,皮膚極白。細細看,和蘇有八分相像。
她是蘇的娘,也是蘇允的大房,許氏。
許氏細細地打量了蘇一番,溫言軟語道︰「袖兒,可好些了?若是身體實在不舒服,過幾天,宮里的酒宴,就不要去了。」
蘇應了一聲,淡淡地道︰「不可,新帝才剛剛登基,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宮中宴請朝臣的家眷,怎可不去?我無礙,不過是做了幾個噩夢,夢醒了,也就無恙了。」
周帝的這次宴席安排在十一月二十,正是蘇和林皓軒初遇的那天。
她記得,那一天,她因為在席間坐著,實在無聊,一個人偷偷模了出去,一不小心闖進了御花園。
園子里養著許多周帝派人從各個國家搜尋來的奇珍異獸。
有山貓,有豺狼,有獅子,有豹。
當時,她便是一不小心,迎面撞上了一頭饑餓的獵豹。
林皓軒救了她。
從此,她就對他一見傾心,一發不可收拾。
其實,現在細細想來,林皓軒當時幾乎未曾怎麼搭理過她。
他根本就不喜歡她。
可,當她問他,他會不會娶她,當她滿懷著憧憬與希望,要他立下終生不再另娶的誓言,他為了她能帶給他的地位,還有權勢,還是毫不猶豫的答應了。
這一答應,她便賠盡了她的一生。
他信口的一句謊言,便讓她賭上了她的一切。
多麼滑稽,多麼幼稚,多麼可笑,多麼可悲。
見蘇臉色平和,並無異樣,中年美婦心下一松,又說道︰「這便好。對了,你昨天問你哥要的那個丫鬟,叫什麼梁紅姝的,她已經來了,現在就在門外,是否要喚她進來?」
蘇一愣。
她沒有想到大哥這麼快就把梁紅姝找來了。
她以為他會費些時日,她還沒有做好再見梁紅姝的準備。
沉吟片刻,蘇低下了頭,輕輕「恩」了一聲。
不多時,門外便響起了一陣兮兮索索,輕柔而又細碎的腳步聲︰「奴婢梁紅姝,拜見小姐,拜見丞相夫人。」
「刺啦」一聲,蘇的心口裂開了一條縫。
無邊的痛苦與仇恨又開始將她的心整個包圍。
她以為她能把自己控制得很好,卻沒想到,事到臨頭,真正見了梁紅姝,她根本控制不住心底火山噴發一般的仇恨和痛楚。
不再是因為所愛之人心有所屬的仇恨與痛苦。
而是被欺騙,被利用,被人灌下毒酒,被人生生逼死的血海深仇,錐心之痛。
蘇沒有抬頭。
因為,她一旦抬頭,所有人都會看到她眼中滔天的恨,她心里徹骨的痛。
她低著頭,不言不語。
好一陣子,方才緩緩抬頭。
「是你?你就是梁紅姝?我听她們說,你繡工極好,琴棋書畫,更是樣樣精通。以後,你就別回府了,在我身邊做個貼身的丫鬟怎麼樣?凡是有我的,都會有你的,私底下,咱們可以姐妹相稱。」
蘇勾起唇角,笑得一臉甜美與溫柔。
這笑不光打動了忐忑不安的梁紅姝,就連一旁,黑眸深邃,始終目不轉楮看著蘇的蘇岑,也有一瞬間的驚愕與深思。
「小、小姐謬贊了,奴婢怎生承受得起?」
蘇如此夸她,梁紅姝受寵若驚。
她當然不願意在家里待著。
她早就已經受夠了,她那個窮酸刻薄的爹,還有她那個整日拉長著臉,哭哭啼啼的娘。
瞧瞧蘇身上穿的綢緞,她耳朵上,脖子里掛的玉飾。
在丞相府,哪怕只是當一個最最卑微,端茶倒水的丫鬟,也強過在家里千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