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並不知道,自己這匆匆忙忙一逃離,一去便是半個時辰。
先開始,蘇岑還在轎子里耐著性子等,可沒過多久,見她遲遲都不出來,蘇岑開始擔心,她是不是在里面出了什麼意外?
蘇岑雖然很想進去一探究竟,但是心中又十分忐忑,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為什麼,竟然很怕進到里面,會對上蘇悲傷哭泣的臉。
這些年,他走南闖北,上要進得朝堂,應付朝中各級官員對蘇允的參奏和彈劾,下又要入得市井,暗中栽培勢力,打點蘇家在京城內外的幾十間店鋪。
毫不夸張的說,蘇岑見過的人比蘇上下兩輩子加起來還要多。
這些人里,當然也有傾心愛慕他的少女。
蘇岑其實隱隱有些察覺,蘇異乎尋常的反應,和他每次拒絕那些女人時,那些女人的反應十分相像。
可他卻猜不透,蘇心里的人,究竟是誰。
在蘇岑的記憶里,他很小很小的時候,蘇允就把他引到了搖籃邊,指著里面嗷嗷待哺,哭個不停的蘇告訴他,這個是蘇家的寶貝,這個女孩兒比他的老命還重要,叫他無論如何,一定要好好寵愛,呵護這個妹妹。
蘇允有六個兒子,卻年過半百,好不容易才得了這麼一個女兒。
可想而知,他對這個女兒是多麼寶貝,多麼要緊,簡直疼她愛她到了骨子里。
那時蘇岑還只有六歲,在他的意識里,還沒有所謂的喜歡,或是厭惡,對,或是錯。
這個老頭把他從家里接了出來,臨走的時候,阿娘淚流滿面,再三囑咐他,一定要好好听他的話。
既然如此,那他就乖乖的,好好的,什麼都听他的。
蘇允要他疼妹妹,蘇岑便傾盡全力,把所有最好,最美的留給妹妹。
蘇允說妹妹比他的老命還重要,阿娘卻告訴他,拼了命也要報答蘇允,所以,理所當然,妹妹比他的命還重要。
就這麼一年,兩年,三年,四年。蘇岑終于慢慢長大。
待到他驀然回首,他發現,這麼多年,原來他從未曾為自己而活。
他已經習慣了,無論做什麼,都要先想著妹妹,無論他想什麼,都一定是要為了妹妹好。
他的眼里只有她,不管他得到了什麼,無論是這世上再好,再美的事物,他總是第一個想著要把這樣東西送給妹妹。
妹妹一定會高興,她一定會對他露出最溫柔甜美的笑靨。
無論是遇到任何危險,他的身體都會比他的意識先做出反應。
一定要保護妹妹,因為妹妹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蘇岑在蘇府生活了十六年。
整整十六年,他已經不再記得自己是蘇岑,唯獨只記得,他是必須呵護,保護,愛護蘇的好哥哥。
然而,這世上終究沒有什麼東西會是一成不變的。
隨著時間的慢慢推移,蘇開始漸漸長大。
蘇十二歲,她哭著鼻子拉著蘇岑的衣袖,臉上紅紅的,又是不好意思,又是害怕地告訴他,哥哥,我,我好怕,我身上流血了。
蘇岑又驚又愕,那時他剛剛學過一些藥理常識——不消說,那完全是因為蘇太過頑皮,老是闖禍,他得跟在她後面收拾善後,為她上藥。
因此他一看蘇流血的部位,就知道,這哪里是流血?分明是她第一次的月事初潮。
怎麼辦?
蘇岑又羞又臊,潛意識里不想管這檔子事,可是妹妹哭得好厲害,妹妹看起來好害怕,他要是真不去管她,妹妹一定會生氣,說不定以後都不再理他了。
蘇岑無法,只得滿臉通紅,閉著眼楮為蘇替換衣裳。
蘇十三歲,府里新來了一個小廝,相貌生得十分英俊。蘇每次一看到他,一張小臉就會漲得通紅。
蘇岑一開始還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見到妹妹對著那個小廝臉紅,他的心里就會特別難受。
直到有一天,他看到那個小廝在後花園里偷偷親了妹妹。
那一瞬間,蘇岑的心仿佛被人掏出了一個大洞,疼得他不能呼吸,三魂七魄都仿佛被人生生從里抽離。
這是蘇岑第一次體會到,何謂生不如死,痛不欲生。
同樣,這也是蘇岑一生之中,第一次做了一件壞事。
他命人栽贓了那名小廝,痛打了他一百板子,瞞著蘇,把那名小廝扔進了野狼谷。
這是蘇岑第一次殺人。
有一便有二,有二便有三。
自那以後,京城內外,所有明的,暗的和蘇府作對的人,無一不是被蘇岑用雷霆手段統統鏟除。
天色漸黯,蘇岑掀開轎簾,皺著眉看著隆記蜜餞店的大門。
世人只道蘇府大公子為人處事心狠手辣,鏟除異己從不留余地。
沒有人知道,他在這世上也會有怕,也會有怯。
正是因為那個小廝的出現,讓蘇岑明白,蘇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只會拉著他的衣袖,哭哭啼啼,要哥哥抱,要哥哥為她做著做那的小女孩兒。
她已經長大。
她現在已經是個女人了。
她也會喜歡上別人,有朝一日,她也會嫁人。
只是,那個人,那個將會駐扎在她心里,和她共度余生的人,無論是誰,恐怕都不會是他蘇岑。
他是她的哥哥,從小到大都是哥哥,恐怕將來,以後,永遠都只會是哥哥。
可他不願。
蘇岑跳下轎子,黑眸里閃過冰冷的狠絕。
他不想只是做她的哥哥。
蘇允不會答應把女兒嫁給他,蘇也絕不會喜歡上他,要想得手,他面前還有很多的障礙需要剪除。
蘇岑正要進店,蘇卻恰好引著林皓軒從店里走了出來。
兩兩相望,四目相對,蘇嬌美,羞怯的臉龐恰好映入了蘇岑冰冷深邃的黑眸。
「喀嚓」一聲,有什麼東西,在蘇岑心里,清清楚楚碎裂了開來。
他明白了。
蘇岑想。
他終于明白,蘇這幾日或哭,或笑,或面露愁苦,或淚落無聲,讓她睡里夢里一直在喊著的「軒郎」到底是誰了。
蘇將林皓軒引向轎子,迎面遇上蘇岑,正欲對他展露笑靨,上去握住他的手,然而不知為何,待她抬起頭看到蘇岑的臉,蘇心中卻「咯 」一聲,一時竟然感受到了一種徹骨的冰涼。
「哥……你怎麼了?」
蘇呆呆地看著蘇岑,不明白這個一向寵愛她,呵護她,對她關繡貼無可復加的哥哥為什麼會用這樣的眼神看她。
這眼神何止是冰冷?
簡直是刺骨,寒冽,極端而又毀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