糾結的郭昕最終選擇了坦白,拉著興沖沖的石頭到了一無人的角落,以非常低沉的語氣將事情原委緩緩道來…如果花錢請個拉二胡的來配個樂那氣氛就更到位了…
石頭听完後傻眼了,結結巴巴道︰「合著我三年來都弄錯了媳婦?」
郭昕點了點頭,趕緊表白︰「我是被逼的…不是真心想騙你的…」
石頭又消化了一下這消息,然後看著郭昕,漸漸瞪圓了眼珠子,歪著腦袋,很不高興,「都三年了,你怎麼一直瞞著啊?」鼓著腮幫子,生氣了。
「你讓我怎麼開口啊?」郭昕哭喪著臉,「你說過,爹最恨人哄他了,我,我怎麼敢說…當初說好了的,若我們這邊透出風聲,那兩吊錢就得按高利貸的利息來算,而且,佃給我們家的地也收回…」
「可你應該跟我說啊,」石頭擰著脖子,「我們商量著來啊…」
「我現在不是在和你商量嘛…」
「三年後才和我商量?」石頭哼了聲,「我不考中秀才,你打算瞞到什麼時候?哼…騙子,小騙子!」
郭昕低頭不語,半響才道︰「你怎麼不聲討郭老爺,只盯著我啊?」郭昕覺得很委屈,自己是任人宰割的好不好…罪魁禍首是郭老爺啊…
「郭老爺和我有什麼干系?」石頭氣鼓鼓道︰「你可是當了我三年媳婦呢,虧我對你那麼好!竟然瞞著我,還是這麼大的事!」
「起初是開不了口…」郭昕檢討著,「後來郭家村也沒來過人,我也就忘了…」
「你這三年都不想你親爹娘啊?」石頭覺得很不可思議,眼珠子瞪得越發圓了,幸好年紀小,否則活月兌月兌的一怒目金剛…
一提親爹娘,郭昕眼眶就紅了,自己是獨生子女啊,老爸老媽還不知道怎麼傷心呢…「想有什麼用?」又回不去…淚珠兒一滴一滴的往下掉,覺得丟臉,趕緊抬手擦了擦…
「哎呀,別哭了,走,咱們找爹去。」石頭悶了半天,繼續鼓著腮幫子,但還是拉起了郭昕的手,「爹要是非常非常生氣,大不了我就裝病,只有你當我媳婦,我才會好…」完了還補充了一句,「等過了爹這一關,咱們倆的帳再慢慢算!」
「咱們還是先買菜吧?」郭昕畢竟是成年人,想得要周到些,「先招待客人要緊…不好讓大家看出不妥來…」
「那就先買菜,你的頭花沒了!」小屁孩一個。
買菜的時候,石頭一直昂著個脖子,用鼻孔沖郭昕出氣,郭昕低眉順眼,像極了受氣小媳婦…
慶賀宴自然是十分的熱鬧。
在石頭和郭昕買完菜到家不久,衙門報喜的人就來了,一路敲著鑼,很讓石頭虛榮了一把…
左鄰右舍不一會兒也全聚齊了,將石頭夸得完全不像石頭了…
張書辦在下衙後,拎著禮物來了,張羅著放了兩串鞭炮…
石頭已經樂得找不著北,石頭爹則依舊保持著風度,笑得很含蓄…
席間,有人夸郭昕有福氣,哪家的沖喜童養媳能沖出個秀才公來啊…真是撞大運了喔…
石頭一听,立即抓住上菜的郭昕的手,拍著對大伙兒道,「這是我媳婦,郭氏昕兒,昕兒是我給取的名,三年前我媳婦是她,如今,我媳婦還是她,以後,我媳婦還是她,各位爺爺,叔叔伯伯,大娘大嬸,哥哥嫂子,姐姐姐夫,弟弟妹妹們在這給我做個見證,我以後若換了媳婦,天打五雷轟!」
席間瞬間響起一陣叫好聲…
叫好聲剛听,石頭又接著拍了拍,「我不光不換媳婦,還會一直對她好!」
起哄聲立馬此起彼伏…
還有人嚷嚷著,「石頭,你都是秀才了,換個文縐縐的說辭,讓我們長長見識…」
「不是怕大家听不懂嘛…」石頭也不客氣,扯著嗓子道︰「文縐縐的說辭就是這樣的,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一情意綿綿的詩硬是讓石頭給吼出了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味道…迎來了一干文盲的拍手叫好,沒人注意到石頭爹的眼眸瞬間暗了暗…
郭昕心里暖暖的,石頭這小子怕是這輩子都與這詩產生不了共鳴,為了給自己造勢,竟然在眾人面前背了出來…真正是難為他了…
熱鬧過後,自然是一地狼籍…雖然鄰居們幫著收拾了許多,但剩下的事也不少。
送完最後一個幫忙的鄰居後,石頭鎖好院門,便對郭昕咬耳交代著,「我待會兒來幫忙,我先看看爹去,」就沖進了石頭爹的臥室,「爹…」喊完,才一回頭,呃,跑到老爹前面了,趕緊狗腿的扶老爹進屋。
「你怎麼不幫著收拾?」石頭爹微撫著額頭,喝了幾杯酒,有些上頭。
「爹,我有話和你說,嘿嘿。」石頭壓低著聲音,好似做賊。
「那也先去幫著昕兒收拾了來,」石頭爹道,「才說了要一直對昕兒好,馬上就讓昕兒一個人累,這就叫你說的對昕兒好?」
「爹,她多做一會兒累不著,你听我說嘛,我真有事。」
「長話短說…」
「爹,俗話說,子不成材父之過,對吧?」
「嗯,下文呢?」
「那個,妻不賢惠夫之過,是吧?」
「你想說什麼?」
「昕兒做錯了事,那肯定我要擔些責任的吧?」
「是這個理。」
「那既然是我擔責,是不是也該我來教訓她啊…」
石頭爹微眯著眼楮,不置可否。
「那昕兒做錯了事,生氣的也應該是我,對吧?」
石頭爹用手輕輕敲了敲床沿,「說重點…」
「就是說,爹不用生氣是吧?爹也不用教訓她,對不對,」石頭諂笑著,「我媳婦,是打是罵,都該由著我來,對不對?」
「你再這麼胡謅,我就睡了…」
「爹,昕兒真做錯事了,我很生氣,真的,我肺都要氣炸了!」
「沒看出來。」
「我這不是怕你生氣嘛,只好先將火氣給壓下,確定你不會生氣了,我再沖她發火,真的,我一定要讓她好看!爹,到時你可別攔著我!」
「我睡了…」
「哎呀,爹,你不能睡,真有事…」
「說!」
「哎呀,爹,你先答應,是不是我媳婦做錯事了,你不用生氣,這氣歸我來生,你也不用教訓她,罰她讓我來…」
石頭爹仔細打量了一下嬉皮笑臉的胖石頭,略略一沉吟,「你媳婦是不是做錯了事,你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
「這個沒問題,」石頭想了想,點了點頭,「那接下來就是我的事了,對吧?」
石頭爹也想了一下,「的確該是你的事了。」
「那就好,是這樣的,爹…」石頭便一股腦的將李代桃僵之事 里啪啦給倒出來了,然後還不忘慷慨陳詞,「爹,昕兒起初瞞著咱們是情有可原,可後來她還瞞著,就太過分了,我絕對不能輕饒了她,真的,爹,我一定要給她點顏色瞧瞧,你千萬別攔我啊…咱們巴心巴肝對她,她卻瞞著咱們,哼!…」聲音依舊很小,但臉上的表情還是顯得很有氣勢。
石頭爹卻無暇看石頭表演,嚴肅起來,「叫昕兒進來。」
「爹,不是說好了,我媳婦歸我教訓嘛…」
石頭爹眼神那麼凌厲的一掃,石頭只好縮了縮肩膀,「我這就叫她去,爹,你別生氣,氣壞了身子,可就虧大了…這氣該我生…記著啊,該生氣的是我…」
石頭跑到屋外,一看院子里已沒郭昕的人影了,又沖向廚房,拉起正在擦灶頭的郭昕的手,「我給爹說了,爹叫你去呢,記著,爹發火的話,你就可勁兒的哭,知道吧?我凶你,你就朝爹那邊躲…」
「你給爹說了?爹喝了酒,怕有些上頭,我還以為你去服侍爹歇下呢,你怎麼就說了?你怎麼不讓爹休息啊?你怎麼不能等到明天說啊,你怎麼不拉我一起啊,」郭昕急了,自己好歹應該在場的啊,這下好了,還不知這高級知識分子怎麼往深了想呢…
「早說早了啊!像你,又拖三年啊…趕緊的,跟我走…」拖著郭昕就走了…郭昕嘔啊,用不用處處顯擺你力氣大啊…讓我再做做心理建設行不行…事到臨頭,我還是很緊張的啊…
緊張的郭昕被拖進了屋,憋紅了臉,不敢抬頭直視石頭爹,想了想,跪下了,入鄉隨俗,跪下不見得能顯得更有悔過之意,但不跪,肯定會代表沒悔過之意的…
「爹,我,我實在不知該怎麼開口…」跪下後,見石頭爹沒吱聲,只好先承認一下錯誤。
「你還好意思說!」石頭指著郭昕吼了起來…
「你給我住嘴!」石頭爹低聲訓斥著石頭,「將昕兒扶起來…」
「哎,」石頭楞了一下,急急扶起郭昕,「听爹的。」
「你將事情原原本本的再給我說一遍…」石頭爹對郭昕道。
郭昕便再度將事情陳述了一番。
「你沒簽賣身文書?」
「應該沒有吧?」郭昕真不知道,有些慌了,「沒听我爹提過這個…」天,自己不會是奴籍了吧?…
「你們若泄露出去,就只是還錢給高利息,然後就是收回佃給你們的地?你確信就這麼簡單?」
「爺爺辛苦了一輩子,連一吊錢都沒攢下,兩吊錢,再加上利息,不光我爹,就是我弟弟這一輩子怕也還不起…我們那村子偏,就是郭老爺的三兒子,芙蓉他爹,當初拿那兩吊錢的時候都肉疼的緊呢,關于地,村子里就郭老爺有多的地佃出來讓大家種,他要不佃給我們,就得去十多里外的村子去找地種,我們家只有兩畝地,家中人口又多,不可能不佃地的…」
「爹,我幫人寫封信,才收兩文錢,這一吊錢是不好攢。」石頭在一旁幫腔著,「我太感謝爺爺了,要不是他們,我怕也早將自己賣了好給爹治病呢…」
「你閉上嘴巴,沒人當你是啞巴,」石頭爹沒好氣道。
「我知道的就這些,我爹只給我說了這麼多…」郭昕想了想,道︰「至于有沒有其他的,我就不知道了,我真不知道了。」
「你恨你爹嗎?」
郭昕搖搖頭,「起初是有怨的,可是,臨行前一晚,爹紅著眼楮一個勁兒的囑咐我,一定要將經過的場鎮記清楚了,要是這邊待我不好,讓我忍個五六年,估模著真芙蓉出嫁了,我就偷偷跑回去,他將我藏到姥姥家,而且,他還偷偷的給我包袱里塞了50文錢,第二天送我出門才悄悄告訴我,讓我藏好了,日後跑回家,在路上才有錢買吃的…」郭昕擦了擦眼淚,「那一剎那,所有的怨都沒了,當時我7歲,二妹才5歲,三妹3歲,弟弟才2歲,娘病重,卻沒錢治,若娘沒了,這一家子可怎麼辦?爹也是逼不得已的…」
郭昕當時的想法是,就當自己穿過來的使命是為了拯救大丫娘吧…
「那你這三年怎麼一點也沒想過和家里偷偷聯系?」石頭爹盯著郭昕,「你就不擔心你娘到底治好病沒有?」
郭昕苦笑著,「怎麼聯系?郭家村那麼遠,我怎麼聯系啊?我再擔心也沒辦法啊,還不如努力好好過日子…回回拜神的時候,我都禱告著,請神佛托夢給我爹娘,讓他們不要為我擔心,我過得好好的…」這倒也不是假話,只不過是請神佛托夢給21世紀的爸媽…
「爹,她想家的呢,你忘了,回回八月十五,她眼眶都是紅紅的…」石頭立即呈上有力證據。
郭昕頓了頓,「爹的脾氣我模不準,你有時候挺好說話的,可有時候又固執得很,我不知道爹會怎麼處理,而且不管是否和郭老爺撕破臉,我們家都會遭殃…」
郭昕決定還是說說老實話…
「不就是兩吊錢嘛?我爹可以幫著出啊,再說了,我救了那郭老頭,難道他不應該出兩吊錢?」石頭叫囂著。
「爹身子不好,家里基本上是只出不進,我哪有臉讓爹出錢幫著還債,而且我們家還得佃他的地啊,在鎮上,郭老爺都是能說得上話的,得罪了他,有我家小鞋穿的呢…」郭昕頓了頓,「我也擔心爹會將我送回去…」
「怎麼會,呵呵,」石頭忙看向老爹,「要不是昕兒,我沒準小命就沒了,對吧,爹?怎麼可能將她送回去呢,是吧?」
「你撒謊,爹都可以請胡屠夫來打你呢,誰知道爹會怎麼做?」郭昕道。
「你並不會燒火做飯啊,也不會針線,窮人的孩子早當家,你還是老大,不像啊…」石頭爹沒就是否會送郭昕回家給出答復,而是在疑惑著。
「家里摔斷過腿,沒接好,所以走路不怎麼利索,基本不下地的,只待在家里,因此,家里的事全是做了,她不要我們燒柴,說我們費柴,娘一直身子就不大好,下地只能當半個勞力,所以家里的針線活便是她全包了,我和妹妹們每天就是上山撿柴撿牛糞,砍豬草…二叔家是兩個兒子,他們一個比我大3歲,一個和我同齡,劈柴都是他們在做…」
石頭爹沉吟半響,「這倒也說的過去,可是你滿嬌氣的啊…」這也是郭家這三年一點消息也沒有,石頭爹雖然覺得奇怪,可也沒朝其他方面想的重要原因。
「我嬌氣?」郭昕訝然,家務全是自己一個人做,自己還嬌氣,天,這可真是冤枉啊…
「爹,她爹都讓她過不下去就偷偷跑了,肯定是個慣孩子的…」石頭只要不讀書,腦袋瓜子那是頂好的…
「沒有再瞞的了?」石頭爹緊緊盯著郭昕。
郭昕堅定的搖了搖頭,穿的事打死也不能說,郭昕可不想被當做妖怪…
「你為什麼這個節骨眼上要說出真相來?」石頭爹突然又問道,「也許可以繼續瞞下去的啊…」
「我不知道郭老爺會怎麼做,」郭昕實話實說,「我們那個鎮子好像幾十年都沒出過一個秀才的,他大兒子如今也只是個童生,反正,三年前沒考上秀才,如果他將錯就錯,那他孫女婿中秀才了的消息肯定連隔壁鎮子都會傳開的,我爹娘肯定會知道,我不知道會惹出什麼風波來,而且,我也擔心郭老爺拼著老臉不要,將芙蓉和我換回來…而且,石頭是秀才了,郭老爺做事怕也不敢那麼肆無忌憚了…」
听著郭昕說的大實話,石頭爹臉上的表情終于緩和了下來…「這事我知道了…」
「爹,郭老頭不會那麼不要臉吧?」石頭半張著嘴巴,自己當著眾人表態,是擔心老爹要趕人,可沒想到郭地主。
「他想不要臉也沒轍,」石頭爹微微笑著,「當初我一直不同意,所以,沒給他們你的庚帖…」
合著自己和石頭的關系還是不受法律保護的?這下輪到郭昕合不攏嘴了。
「哈哈,那完全可以不理郭老頭嘛…」石頭放心極了,婚姻的非法性不在他的考慮範疇。
「都去睡吧,這事明兒再說…」
「哎,爹,我伺候你躺下,呵呵…」石頭獻媚著。
「你不是要生氣的嘛…」
「啊,對,等你睡下了,我就發脾氣去…」
「為什麼你們都認為我會將昕兒送回去?」石頭爹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像那麼不通人情的人嘛?
「你的想法誰猜得到啊…」石頭癟嘴,「讀書人都是又酸又迂腐的…」
「秀才可是地地道道的讀書人。」石頭爹不由翻起了白眼,在石頭面想維持形象,忒難…
「爹,我是個不合群的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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