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京城最繁華的北市區,城樓高聳巍峨,街道縱橫交錯,店鋪鱗次櫛比,茶坊、酒肆、腳店、寺觀、公廨等應有盡有。街市中有專營沉檀楝香、羅錦匹帛、香火紙馬的,有醫藥門診、大車修理、看相算命的,還有沿街叫賣零食及小百貨的。街上的行人摩肩接踵、絡繹不絕,男女老幼、士農工商,無所不備。
坐落于北市區黃金位置的福滿樓里,量酒博士捧著酒牌,身後帶著一串兒的身穿白虔布衫.肩膀上搭著條青花手巾.挾紅銅長尖嘴茶壺或手捧白瓷托盤的小侍從天字一號雅間里出來。走廊拐彎處過廳的幾個角落,分散卻有序的站著幾個眼神犀利身型威武的侍衛。量酒博士緊張的死低著頭,大氣兒不敢喘,邁騰著粗短的小腿,帶著一溜兒也是同樣緊張的額頭冒著冷汗的小侍,快速的轉彎走出了天字一號的院子。
待離得遠一些了,量酒博士膽怯的停住步子,隨意揮了揮手,打發了身後的小侍,小心翼翼的轉回身兒,用他微微有些三角型的眼楮,望了一眼猶如置于冰窖中奠字一號雅間的院子。抬手擦了擦並不存在的汗水,早知道這二皇子是疑心病這麼重的人,自己就不攬這個吃力不討好兒的差事兒了。哎……這個二小姐!自己怎麼能被一個小丫頭,幾句話就哄得暈頭轉向了呢?看看吧,差一點兒就要惹出大事兒了。
天字一號的雅間內,圍著正中的桌子坐著兩位客人,屋子四角同樣錯落有致的站著五六名精練的侍衛。
「大皇子已經連續幾天遞了同樣的折子,看來他們這是要動手了!」建安侯世子趙恩浩一身月白綢長衫,一改往日的隨性,正襟危坐的端坐在次座上。
「哼!那也得他們有找個本事才行!那武賢妃就是個愚婦!還自以為聰明的認為,可以利用她父親的軍功來要挾父皇?!還真以為自己能把所有人都玩弄于鼓掌之間?」二皇子坐于主位之上,劍眉星目,眼神充滿不屑之色,卻是依舊異常凌厲的讓人不敢直視。
「那武將軍與鎮國將軍之間……可要撩撥一下?」
「一簞食,一瓢飲,萬般皆由皇恩故。區區阿堵之人何足掛齒?」二皇子隨意把玩兒著手里的蟾型茶寵兒,撇了趙恩浩一眼。
趙恩浩被二皇子一個「阿堵之人」說的,一口茶卡在喉嚨里,直嗆得淚涕橫流。心里簡直是瀑布汗爆發。這當朝軍中最有威望的,一個正一品的大將軍,一個從二品的鎮國將軍,怎麼到了這嚴肅端方的二皇子嘴里,就成了阿堵之人了呢?
「這兩個老貨,還妄想著各自把持各自的軍資?把父皇當成傻子了嗎?!軍備稅?虧他們想得出來!‘王何必曰利’,這分明就是想借著父皇的手,與民爭利!」二皇子周 豪「啪」的一下,用力把手中的小金蟾摔在地上,原本憨態可掬的小茶寵兒就粉身碎骨,瞬間變成碎石沫兒了。
建安侯世子趙恩浩尷尬的輕輕咳了一聲,讓心月復小廝換了一杯茶,端起來喝了一口。這等軍機賦稅等的重事,可不是他一個在刑部當差的可以妄論的!
清了喉嚨,趙恩浩試圖轉移話題,眼珠兒轉了幾圈兒,試探性的看著二皇子問道︰「听說昨個兒那劉懿進宮去探望麗妃娘娘了?」
二皇子目光清冷的看著他,語氣不善的說道︰「你想說什麼?有什麼話就直說!別跟我這兒拐彎抹角的!」
趙恩浩被二皇子的口氣一噎,索性也不繞彎兒了,大喇喇的直接向二皇子索取承諾,說道︰「這可是你讓我直說的啊!說了你可別像剛剛對待人家量酒博士一樣,跟我翻臉啊!」看到二皇子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微微挪動一下,調整了一下僵硬的脊背,問道︰「對于柳家,你怎麼打算?」
二皇子懊惱的皺起眉頭,他派到柳府的人,至今為止,就沒有一個能夠尋到機會,靠近柳思清的書房,甚至連柳府的前院兒都進不去。听說柳家最近更是尋了一批會功夫的護院兒……听探子匯報過來的情況,這柳家顯然是那位孫氏在管理這護衛之事兒,但柳府的嫡女,那個隻果臉,顯然是跟這個孫氏來往的極為密切,甚至比跟自己的母親方氏關系還要親密。
二皇子整理了一下線索,抬起頭來,目光灼灼的看著趙恩浩,說道︰「這柳家一定要保!而且要力保!你找人,隱秘一點兒,去查查,當年敏妃娘娘還沒進宮之前,在她身上都發生了些什麼事兒?查的越細致越好!」
「二小姐小心!」
柳芸芸坐在馬車上,突然想起還有東西要買,就讓柳大郎先繞行到東側的福佑居買明兒個去白雲庵的齋食,隨後再去大川店買柳振偉那個小皮猴兒嚷嚷著要吃桐皮熟膾。
柳芸芸的馬車在福佑居的側門處的窄巷停下,柳芸芸剛剛扶著柳大郎的手臂下了馬車,突然一道身影兒就朝著她撞了過來。柳芸芸這時想閃開已經來不及了,只來得及側著身子護住自己受傷的手臂。
「砰」的一聲,一只翠綠的手鐲掉在地上,斷裂的翡翠四濺,發出清脆的響聲。
「你這人怎麼不長眼啊,不知道好……那啥不擋道嗎?你沒看見這條道兒多窄啊,還把馬車停在這里?」一席緋色衣裙的少女瞪著地上的碎片,氣急敗壞地質問柳芸芸。
一看這名少女如此的無理,還罵了自家小姐,柳大郎憑借著多年做掌櫃的經驗,強忍著怒氣,先把柳芸芸拉在身後護著,看著這名少女說道︰「不知小姐為何如此的不講道理,我們家小姐走的好好的,分明是你先撞過來的。」
柳芸芸與少女戳沖突的這個窄巷,恰好在福滿樓天字一號雅間的樓下的位置,趙恩浩听到有人吵架,好奇心作祟,就站起身來,趴在窗戶邊兒往下看去。
趙恩浩眯著眼楮,仔細一看,那名身材魁梧的男子身後不就是柳家嫡女柳芸芸嘛?趙恩浩趕緊回身兒,也不敢說話,沖著二皇子只不停地擺著手。二皇子一看他這副沒有正行兒的德行,就氣兒不打一處來,張口就要訓斥。趙恩浩拉著一張苦瓜臉兒,悄聲兒似呵氣兒般的稟告道︰「是柳家,柳家姑娘,現在就在樓下!」
二皇子眼楮一亮,長腿一邁就來到了窗邊兒,看到柳芸芸一只手扶著自己的胳膊,微微低著頭,似乎強忍著疼痛的樣子,心里一揪。二皇子也沒有時間理會自己這莫名其妙的感覺,轉身兒打了一個響指,把影一叫了過來,側耳吩咐了幾句,影一面無異色,躬身領命,化作一陣兒黑影兒,瞬間就不見了。
趙恩浩目瞪口呆的看著二皇子竟然招了影一出來,眨了眨眼,結結巴巴的問道︰「剛剛那個是影一嗎?」
二皇子一臉「你是白痴嗎」的表情看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兒,也沒答話兒,徑自走回桌前坐了下來。趙恩浩沖著二皇子的背影兒撇了撇嘴,轉回身子再往樓下看去,就只見一輛馬車靜靜的停在那里,整條巷子空空如也。
趙恩浩瞬間反應了過來,轉回身,一臉揶揄的表情看著二皇子,搖著折扇,緩步走到桌前坐了下來,張口抱怨道︰「這都是已經過了立冬了,怎麼這天兒還有點熱啊?天道有變,有變啊!」
話音剛落,就听到敲門聲,只見二皇子下意識的理了理發髻,端正了坐姿,這一串兒動作下來,只沒把趙恩浩的眼珠子瞪出來,差一點兒沒一個趔趄閃到桌子底下。
「進來!」二皇子威嚴的聲音響起。趙恩浩抿了抿嘴,雖然不情願,但是也糾正了自己的表情和坐姿,盡量讓自己看起來正常一些。
趙恩浩收了折扇,看著掀簾而進的影一……身後的柳芸芸,含著溫和的笑意說道︰「喲!這不是我們富貴兒兄弟嘛?別說,這換了身兒打扮,可真有點兒認不出來了啊!」而二皇子周 豪此時亦有微訝,並不是因為在此處遇上她,而是因為她的著裝與之前大不相同。相比上次方府詩會的華麗服飾,此刻她一身兒小丫頭裝扮,頭上頂著可愛的雙丫髻,看著順眼兒多了。
柳芸芸忍著胳膊的劇痛,剛才側身的時候,雖然不至于因為被撞二次受傷,卻還是將受傷的肌肉拉扯了一下,此刻真是鑽心帝。
「臣女拜見二皇子殿下,建安侯世子。」柳芸芸正要行跪拜之禮。
「在外頭,不必多禮。」二皇子示意影一,影一一個托力,阻止了剛要盈盈下拜的柳芸芸。
柳芸芸默默應了,在這個英氣貴氣逼人的男子面前,她總是不自覺地會有那麼點兒的自行慚穢。看來自己還是個草根兒呀!跟這些有權有錢的貴族們相比,那還是有很大的差距的!唉……現在也想不了太多,等以後柳家安穩了,自己也就用不著再面對著這些貴人兒找不自在了。
「你胳膊是怎麼了?」二皇子發現柳芸芸的左手,就一直沒有離開過右臂,臉上也有隱忍的表情,擰著眉頭問道。
「回二殿下的話,有一小點兒受傷。」柳芸芸恭敬地回答道。心中卻是在罵這個多事兒的二皇子,叫自己上來干什麼?柳大郎現在也進不來,心里不知道得多著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