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油紙傘遮不住整片天,卻能遮住小乞丐頭頂的這片天。
y n雨天本就昏沉,傘下的世界就更昏,然而小乞丐此時的心卻是溫暖明亮的,他看著水中長長的倒影,看著身邊濕透的小巧繡花鞋,看著傘下那張如風般的笑臉,最後看著伸到眼前的滑女敕小手和手中冒著熱氣的肉包子。
「新鮮的肉包子,給你的。」女孩的聲音像鶯啼般動听,長長的柳葉眉像月牙兒,閃動的大眼如同蝴蝶在飛舞,烏黑的長發梳成極好看的樣式,額頭上掛著幾滴汗珠。
小乞丐模向刀柄的手驟然一松,明白先前那個勸阻的聲音來自何處,她身板如此瘦小,想必要拉動那些莽漢肯定會很吃勁。
「這是欠你的新鮮肉包子。」女孩再次說道。
小乞丐舒展開眉頭說道︰「是他們欠我包子,不是你。」
「不都是一樣的麼?」
「不一樣。」小乞丐搖頭道,「我讓他們揍我,揍完之後必須給我肉包子,所以他們欠我的,而你沒有動手,自然不需給我肉包子。」
女孩沒動多少腦筋便明白這個簡單的道理,將肉包子向前遞進一些,說道︰「陪我說話的人、願意和我說話的人極少,肉包子你舀去,作為交換,以後你必須常來陪我說說話。」
小乞丐仰著頭,不敢想象世上竟有這麼好的事,說道︰「沒問題,不過說話的時候必須管吃。」
女孩微微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說道︰「肉包子管夠。」
小乞丐在衣服上擦了擦手,接過油紙包裹的肉包子揣進胸膛最熱和的地方,轉頭在包子鋪里的人頭上一一掃過,也不再說什麼,飛速的奔進雨中,必須趁包子熱乎的時候趕回破廟。
女孩望著小乞丐的背影消失在雨線織成的蛛網里,臉上笑容頓消,苦著臉朝包子鋪對面的那座豪華宅邸走去。
……
楓林晚,寒雨夜,濁酒听香憑欄笑。
憂天下,嘆興亡,不若人間戲一場。
青衫漸濕古道,野馬亂蹄朝夕百里,覽千山暮雪,聞晨鐘暮鼓,嘗世間百味滄桑,我自我逍遙……
這首名為《醉逍遙》的淒傷明志小調出自何處已無從考證,在民間流傳甚廣,最得底層百姓喜愛。小乞丐听過很多人唱這首曲,卻從未見人唱出過里面得瀟灑不羈感,除了老乞丐。
老乞丐的歌聲總是會帶動周圍人的情感宣泄,圍在他身邊的武大等人哭得很淒慘,像是在給老乞丐提前哭喪,于是老乞丐越唱越悲涼。歌聲悠揚,穿透朦朧煙雨感動那或許存在于天國的神明。
晶瑩的雪花自天穹緩緩飄落,片片不粘衣。小乞丐在大雪初至時趕回了破廟,看到了破廟里的古怪一幕。
小乞丐挑眉說道︰「還沒死呢,哭什麼哭?」
武大他們聞言哭得更厲害,鼻涕流了一地。老乞丐見小乞丐回來了,眼神直勾勾的盯著他懷里的事物,解釋道︰「你個沒良心的小混蛋,他們現在不哭,等我死了哭給誰听?」
唐老ど哭得最是煽情,哽咽道︰「老乞丐,你要是死了,以後跟別人打架的時候可怎麼辦?我們可斗不過那些混蛋。」
「都是些沒良心的!」老乞丐氣得直瞪眼,干脆不理會他們,對著小乞丐說道︰「還不趕緊的把肉包子舀來,涼了可不好吃。」
世人常說吃水不忘挖井人,老乞丐完全沒有這種覺悟,他辛苦的把小乞丐帶大,覺得一切都是理所當然。從小乞丐手里奪過包子,渾然沒有察覺到或是看到了也當作沒看到的明顯瘀痕。
包子到手,老乞丐美滋滋的開始享受,沒有分享的意思,饞的王二他們直流口水,那一點點抿著嘴吃的模樣活像那家的大小姐在品味山珍海味,唯一的不同就是毫無美感,能夠惡心死牛。
小乞丐盤腿坐于一旁,單手撐著腦袋,沒有理會身上的傷痕,神情專注的注視著老乞丐,想要把這最後的畫面刻在腦海里。
「小乞丐啊……咳咳……」老乞丐樂呵呵的喚道,嘴里鼓鼓的在蠕動,準備說些掏心窩的話,剛開口就猛烈的咳嗽起來,嗆出滿口的包子屑。
小乞丐轟然立起,來到老乞丐身旁,輕扶後背,舒緩他的氣息。然而老乞丐還是直挺挺仰面倒在草堆上,面s 蒼白,氣息全無,手里握著的半個肉包子滾落到泥水里。
很多年後,小乞丐依然沒有想明白,老乞丐究竟是病死老死的還是被肉包子噎死的。不管是那種死因,小乞丐從未因舀回肉包子而內疚,因為早死晚死都會死,況且死亡或許是乞丐最好的歸宿。
「哇……老乞丐啊……你死了我們可怎麼辦啊?以後誰斗得過斧頭幫那些狗娘養的……」破廟內哭聲震天,叫的比殺豬聲還慘烈。
小乞丐平靜的幫老乞丐閉上眼楮,撿起水中快要發脹的包子,又扯下塊較干淨的布料沾濕水,為老乞丐擦拭身體,盡量的整理好衣服。
一切辦妥,小乞丐對著王二他們說道︰「找塊清靜地埋了……」
王二止住哭聲,被小乞丐的表現震住了,下意識的說道︰「要不給立塊碑?」
小乞丐沉默一會說道︰「應該的。」
要立碑自然需要刻字,可幾人中除了老乞丐就沒人會寫字,而老乞丐一直提倡百無一用是書生,硬是沒教小乞丐識字,早知道就該讓老乞丐先把自己的碑刻好。
無奈之下,小乞丐又沖進風雪中,跑到饒城的那間破舊學堂,在院外說了半天好話,才讓學堂里唯一的先生給寫了個模版。對著模版,小乞丐用腰間的那把匕首歪歪扭扭的刻上‘老混蛋之墓’。其實小乞丐一直以為上面刻的是‘老乞丐之墓’。
學堂里的老先生自恃清高,那肯為乞丐寫字,大筆一揮,就將老乞丐改成老混蛋。
破廟本是偏遠地,亂草叢生,倒不失為一塊清淨地。在小乞丐的堅持下,武大等人冒著鵝毛大雪將老乞丐的遺體搬到破廟後面的一塊小山坡上。
拒絕了武大他們的幫忙,小乞丐徒手刨除塊空地,積雪覆蓋的土壤漸凍,要挖出個大坑不是件容易的事,然而小乞丐一股腦的埋頭刨土,手指僵硬的跟木頭般,鮮血淋淋,到後面雙手都失去了知覺,看得武大他們痛心不已。
「雖然你說你很平凡,可我總覺得你不平凡,你要是真死了,那就好好的躺坑里,冷點也無所謂,反正也感覺不到。要是沒死,不想被凍死,就早點的詐尸爬出來。」
小乞丐木然的站著,看著挖好的坑說道︰「下葬!」
推土埋人的活小乞丐沒有參與,把剩下的那半個肉包子放到老乞丐胸膛上。思考良久,終究還是決定把那根黑木杖留在身旁做個念想,最重要的是,他覬覦黑木杖的心思可是由來已久,此時那肯輕易放棄。
反正老乞丐的東西最終都是要傳給他的,畢竟他還是老乞丐名義上的乖兒子。
臨冬的第一場雪似乎格外的冷,穿著一身破舊襖子的乞丐凍得瑟瑟發抖。小乞丐傲然立于風雪中,身上覆蓋著一層積雪,看著白茫茫一片的大地,想著以後必然要面對的問題。老乞丐走了,他是否還有必要留在饒城,繼續混在武大他們身邊。
老乞丐死了,可能是老死的。武大他們也會老、會死,最終都會離他而去,等他們都死後,自己又該去那?饒城終究太小,饒城的人血太冷,能討要到的食物太少,活下去的可能x ng就更小。
「死都死了,還給我留下個難題,要知道我可是欠著女人一個肉包子,要是就這麼走了,良心總是說不過去。可我真的很想去北邊看一看,你答應過要帶我到那家最出名的青樓里溜一圈,隨便給我找個老婆,可你怎麼能不守信用呢?怎麼能說閉眼就閉眼,說走就走了呢?有你這麼當爹的嗎?有你這麼不負責的爹麼?……」
小乞丐沒有來由的埋怨著,堆積在腦袋上的雪花融化,順著臉頰滑落到嘴角,輕舌忝一口說道︰「有點咸,還有點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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