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際白霧氤氳,層層糾纏的繚繞著,遮掩了晨光。濕氣橫空,其後似有暗紫隱隱浮動,甚為詭異。
半山腰上,一風度翩翩的中年男子,負手而立,仰望著頭頂的皚皚雪山,悠悠白雲。他黯然一嘆,竟不禁熱淚盈眶。
十五年前,那一ri,也是這種天氣。
教主和夫人,唉
「喝!」
「喝!」
不遠處,一片空地上,十四五歲的少年,手執木劍,正奮力刺著每一片落雪。細看來,少年生的眉清目秀,一身村野布衣,卻難掩光華。劍眉星目,皓齒朱唇,與軒轅戰何其相似!
原來,這中年人,便是十五年前幻月教的四長老,柳吟風。
這少年,便是軒轅戰之子,仇天!「父母之仇,不共戴天」的仇天!
可嘆時光荏苒,歲月無言。
當年,一代天驕隕落天山,傾城嬌顏,紅消香斷。如ri中天的幻月教,從江湖除名。這天翻地覆的一場巨變,已漸漸隱去,也漸漸淡出了說書人茶余飯後的片場。
那些歲月,那滅教的驚天一戰,已被武林ri漸平靜的一切所掩埋。
四長老柳吟風,茅山掌門周不顛,奮力突圍,殺出一條血路,將嬰兒帶到了雪山腳下,寧靜的杏花村里。
嬰兒,已成了翩翩少年。
仇天自幼天賦驚人,根骨極佳,卻奈何頑劣異常,不願苦練劍法,反倒將茅山掌門周不顛的各類符咒修了個融會貫通。
柳吟風只得嚴厲管教,依著軒轅戰留下的《軒轅劍譜》,教他口訣招式。
眾所周知,內功修習,一旦入門,體內勁氣緩緩運行,吐納之間均是至純的天地真氣,自有說不出的快意。更何況,軒轅心法為陽剛之氣,修習時更會覺得渾身溫暖,遍體通泰。
仇天只願修習內功,對于練劍,卻想盡辦法投機取巧。
柳吟風痛罵一次,也只是幾ri堅持,而後便馬馬虎虎,隨意應付。
倒是周不顛心中大喜,以軒轅內力這至陽之氣畫寫符咒,端是更添一份力道。惹得周不顛大呼︰茅山後繼有人,對仇天憐愛倍增。
只是天山一役,柳吟風從未對仇天講過一星半點,讓他在鄉村中平靜安和的度過了十五年。
昨ri,仇天不願練劍,又是被柳吟風大罵一通,今ri凌晨便被拖到了這雪山上。清晨,柳吟風喝道︰「若再不用心練劍,以後,便天天來這冰天雪地里,凌風受凍!」
于是,仇天木劍揮的格外賣力。
念及此處,柳吟風莞爾一笑,抹干了淚,心中大是欣慰。
仇天遠遠望著柳吟風,看不清他神情,一邊揮劍,心中哼道︰「雪山上,倒比杏花村里有趣多了!若我真是不願來,周爺爺寵著我,哼哼,誰能拖的動我!」
柳吟風若知他心事,不知會不會氣死!
練了會兒,仇天心中一份新鮮感全無,心煩氣躁,一劍一劍,也愈發的有氣無力,動作慢了下來。
「劣子!」柳吟風暗罵一聲,一躍而起,踏雪而去,拿著未出鞘的吟風劍,在仇天上狠狠拍了一下!
仇天「哎呦」一聲,捂著,委屈的躲到一旁,哼道︰「柳叔叔,我從早上練到現在,你倒瀟灑站一邊听風賞雪的!」
柳吟風揚起劍鞘,又要拍過去,看他可憐兮兮的,終是放了下來,怒道︰「軒轅劍法,博大jing深,你才修習了幾重?連我都打不過,當真是給軒轅劍丟人!」
仇天一臉不屑,吐了吐舌頭扮著鬼臉,哼道︰「劍譜上寫了,此劍法分瀟瀟劍氣與潺潺劍氣,我分明是揮出了潺潺劍氣你還罵我!」
柳吟風皺了皺眉,喝道︰「你且舞幾劍,讓我瞧瞧!」
「好!」仇天欣喜的應了聲,挽了個劍花,木劍回蕩,如清風細雨,在漫天飛雪里來來去去。
「劍下無飛雪!」
「萬劍舞瀟瀟!」
柳吟風眉頭卻是越皺越深,撿起一截枯枝,與他纏斗了起來。
仇天「嘿嘿」一笑,心中無一絲懼意,一招一式與他互相拆著。木劍上,深厚的內力流淌,虎虎生風,奈何他劍法實在太過粗糙,沒幾下,便被柳吟風挑開,木劍月兌手而去。
仇天脾氣極倔,倒不氣餒,重新撿起了木劍,再次沖柳吟風撲去。
柳吟風眉間隱有一份笑意,暗贊道︰好小子,寧死不屈,寧折不彎,倒有幾分教主的豪氣。
仇天一改方才的花招,大開大合,直直的刺了過去。
這一劍,漫天飛雪,觸之即化。
柳吟風凝重了起來,一截枯枝回旋而起,以枝椏勾他劍尖,yu化解這有去無回的一劍。誰料劍勢洶涌內力澎湃,將枯枝削的只剩一根光禿禿的枝干,再次向他沖來。
仇天贏了半招,卻因劍法不夠嫻熟,無法收放自如。
這一劍,仍是十成的力道。
柳吟風不敢大意,幾十年功力盡數拼了上去。
只听「砰」的一聲巨響,木劍與枯枝齊齊斷裂,蕩起陣陣飛雪。仇天與柳吟風各自悶哼了聲,後退幾步,踉踉蹌蹌,在雪地上劃出一道深溝來。
「好孩子,內力如此驚人,果然是天資驚艷之輩啊!」柳吟風喜不自勝,忍不住笑出聲來,看向仇天,滿是欣慰。
仇天正洋洋自得,腦門一疼,又被柳吟風敲了一下。
「內力不俗,不過,可惜啊可惜!」柳吟風驚羨之余,回想著他粗劣的劍招,搖頭長嘆,道,「堂堂軒轅劍,到你手里,全沒了劍中帝王的霸道!」
仇天年少輕狂,听他剛剛夸了兩聲又是大損,嘴里嘟囔了兩聲,委屈道︰「莫非,柳叔叔見過別人使軒轅劍?」
這一句,直接將柳吟風的思緒帶回了十五年前。
軒轅戰!
什麼是鐵血的漢子,什麼是狂傲的胸膛,什麼是不屈的戰魂!便如雪山最高處,那株屹立千年的蒼松古樹。嘗遍天山飛雪,何懼雨打風吹!
猶記得那柄軒轅劍!
記得,軒轅戰拔鞘而出,白虹貫ri,亂雪紛飛,天地黯然失s 。劍外一尺劍罡,全力揮灑之下,濃郁的金s 劍氣噴涌而出,卷起漫天飛雪,遮天蔽ri,天地朦朧如畫。
柳吟風潸然長嘆,望著仇天剛毅倔強的神情,幽幽不語,暗道︰這孩子,將來定是個像他爹一樣,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少年觀他不語,眼角濕潤,皺起眉頭問道︰「柳叔叔,你怎麼了?」
「今ri不練劍了,叔叔帶你去雪山之巔,賞風景去!」柳吟風深吸一口氣,拖著仇天,踏著風雪向山頂走去。
久違的家,盛極一時的幻月教,已成了一片茫然雪野。
什麼斷壁殘垣,什麼烽火狼煙,什麼金戈鐵馬,什麼長空嗟嘆。
只剩下,茫茫雪山,天地無言。
仇天望著那棵屹立千年的蒼松,撫模著蒼松上無法痊愈的刀劍傷口,听著頭頂上禿鷲呼嘯而過的破空聲,心中,竟升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悲壯。
少年心里的壓抑,愈發難受,直到「啊」的一聲怪吼出來。
柳吟風不禁駭然,望著仇天,不知十五年前的秘辛,該不該告訴他。
哀嚎愈發淒厲,在雪山之巔久久回蕩。
這一剎,仿佛天地顫抖,雲海無光。
柳吟風暗道不好,只听突然間,咋嚓一道斷裂聲,腳下,積雪松動,他竟搖搖晃晃,再也站不穩。
「小天!」
仇天與他站得極遠,听到呼聲,一愣,才發覺腳下的積雪在一點點塌陷。耳畔震耳yu聾的轟隆聲,綿綿不絕,放眼一望,遠處的積雪正碎裂成塊,借風之勢,向他砸來。
雪崩!
塌陷的積雪,恍如墜落的漫天雲霧,轉瞬間,天昏地暗,遮掩了垂手可及的青天白ri。
心中淒苦,無從盡訴。
仇天仰著頭,瑟瑟發抖,卻不願逃開。
滔天雪野,這一瞬間,宛如驚濤駭浪,在茫茫的汪.洋里翻涌著,又如白s 雪龍,騰雲駕霧,呼嘯著聲勢凌厲地向山下沖去。
撲向蒼松,撲向了蒼松下的少年。
渺小的少年,螻蟻般的影子。
柳吟風發瘋一般的沖了過來,這白衣如雪的男子,已完全慌了。積雪顫抖,他摔了一跤,再次爬起來向仇天奔去。口中一遍一遍吼叫,呼喚著︰「小天,堅持住啊!」
深一腳淺一腳,卻在即將趕到的時候,喊不出聲音了。
他看到,張牙舞爪的雪龍,吞噬了仇天單薄的身影。
然後,天地沉寂,雪崩已停了。
柳吟風長跪在地上,亂發飛舞,望著那一刻亙古長存的參天古木,心生悲涼,喃喃道︰「小天教主,夫人,恕屬下無能」
「轟」的一聲,蒼松下一道人影竄了出來,死死拽著枯朽的樹根,倔強的臉,欣喜的神情,仿若無事般,嘻嘻哈哈向柳吟風沖了過來,喊道︰「柳叔叔,雪山上的景s ,當真是雄渾壯闊啊!」
翻天覆地的雪崩,他死死抱著古木的樹根,竟在暴風雪的沖刷下,紋絲不動!
好深的內力,好大的力氣。
卻也是駭人的意志!
柳吟風不禁啞然,緩緩站了起來,疼憐的拍去他身上的厚厚積雪,望著少年剛毅的眉宇,心中忖道︰教主,夫人這大仇,究竟是該不該告訴他!
心中糾葛,柳吟風擰起了清眉,嘆道︰「明ri,還是繼續在杏花村里練劍吧
說罷,回首望了眼幻月大殿的位置,幽幽一嘆,帶著仇天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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