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暖花涼 第六章 南京夢華

作者 ︰ 笑一兮

卻說三才帶著仇天一路南下,連行幾ri,游玩嬉笑,雜侃閑聊,倒也不覺煩悶,不覺路途勞頓。仇天終究是少年心xing,感傷不再,但覺花花世界新鮮,早早忘記了杏花村里的難舍難分。

「老道士,偷酒時你百般阻撓,待到飲酒時,你卻是牛飲鯨吞,比誰都要暢快,當真是不要臉這一路上,佛道兩人斗嘴無數。便如同地母評價︰越活越倒著,越老越不通世事。

天劍道士面s 微變,怔了怔,略顯羞愧,嘴中卻不輸一毫,當即還嘴道︰「子曰︰‘吾十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yu,不逾矩’,粗鄙和尚,你又怎知道,貧道這率xing而為的境界!」

人間佛頓時翻了翻白眼,做嘔吐狀,逗得仇天在一旁哈哈大笑。

「呸,這臭道士說話酸臭,卻也當真虛偽!七十隨心所yu而不逾矩,隨心所yu倒罷了,偷酒不算逾矩?和尚我倒是承認,不尊佛祖,不敬如來,世人眼中大逆不道,和尚偏要鄙棄那些西天諸佛。世人riri拜佛燒香,和尚我自小便在佛祖像上撒尿,任他法力通天徹地,又怎的不見懲治我半分?佛祖穿腸過,酒肉心中留,豈不快哉?你這迂腐之極的道士也與我談率xing而為,比之九天諸佛更蠢人間佛粗鄙的大罵一通,直瞧得旁邊仇天暗自發笑,好一個癲狂和尚。

天劍道士百年中早听慣了此言,依舊淡漠,只回他一句︰「你若不迂腐,當初為何不學會他杏花村的釀酒之方。如若學會,自釀自飲,豈不痛快?也少了世人的碎言碎語

和尚只在一旁暗笑他痴傻,卻未言語。倒是安靜在地母身旁的仇天登時撲哧一笑,引得另兩人垂首相看。見幾人目露詫異,仇天解釋道︰「若按三師傅的xing情,又怎會介意世人言語?只是這釀酒之方,外人卻是學不來的

地母一听大奇,饒有興趣,禁不住問道︰「如何學不來?那不成那釀酒之法,竟比絕世的武功更費心費神?」

仇天笑道︰「倒是說對了一半。茅山曾有一位極為饞酒的祖師偶到杏花村,品嘗了當時的杏花酒,一陣贊嘆之後,卻遺憾的說杏花酒雖為人間佳釀,卻與天上的玉露瓊漿差了一線

人間佛方才還大罵神明,一听此言,甚為詫異。掂著仇天的衣襟問道︰「難道那道士竟真上過天,喝過瓊漿玉露不成?」

仇天狡黠一笑,繼續說道︰「當時眾村人也是這麼問,誰知那位祖師竟搖頭一嘆,說︰無須上天,人間佳釀美到極致,便是玉露瓊漿。一壇美酒里必須有chun華朝露,秋實五谷的清新自然之氣,若是沒有,自然算不得玉露瓊漿

地母在一旁微微皺眉,面露疑s 道︰「我雖不通釀酒一道,卻也知曉一二。一壇酒釀出來,少說也要數月,甚至數年,數十年。這chun華朝露,秋實五谷的清新之氣豈不散的一干二淨?方才飲那杏花酒,只覺清新之氣撲面而來,如同嘗著片片杏花一般,當是清新之氣得以存留了。只是不知那位前輩如何做到的?」

仇天在地母溺愛的臂膀里掙了一下,略顯得意,繼續笑道︰「那位祖師當真是嗜酒如命,花費三月時間,終于自創了一道淪為師門笑料的符咒。這符咒壓在酒罐頂部內側,能封住罐內chun華秋實之清新,功效極妙。待到佳釀出世,被前輩帶回師門,茅山一派鴉雀無聲,再無一人嘲笑那位前輩,更是將茅山總教移到了杏花村中,品享美酒,靜修天道。後來杏花酒偶有一壇半罐流入世俗,也引得世人競相追逐,視若珍饈。這通神的符咒被那位前輩喚作酒神符,卻也是當之無愧

人間佛只在一旁听他道完,方才嘆道︰「若說釀酒之法,憑和尚這榆木腦袋,一年半載倒也能學的全。只是酒神符乃茅山秘辛,無茅山掌門親授,世人卻是極難學到。只是如今和尚再也不愁喝不到那瓊漿玉露嘍說完不懷好意的看向仇天,嘿咻一笑,說道︰「我們這徒兒符咒通神,又受那小老兒的寵溺,定是學得了酒神符,回去和尚嚴加管教,嚴加管教還怕他不釀造個千壇萬壇?」

地母白他一眼,和尚登時不再言語,訕訕收口。

這一ri,天未正午,行走不消幾個時辰,但見人煙密集,貿易往來者不絕如縷。天劍望著路旁草木chun深,目露黯然,佇足喟然一嘆,悠悠說道︰「百年前,貧道本是一介書生,趕考連連落第,飽受人譏。正是師傅在南京城里傳道授業,恩同再造。如今自五十年前一別,竟再未耳聞師傅半點事跡。此地距南京不遠,不如我等繞道進城一覽,帶小天見識下繁華舊都,也算斷了些塵緣

「南京?好哇,柳叔叔說二十年前,舊都城繁華熱鬧,車水馬龍,師傅,我們去看看吧?」說罷裝作一副可憐兮兮的神情望向地母,稚子之氣令人不忍拒絕。

地母婆婆微微一笑,寵溺的拍了拍他頭,滿口應允。

卻說另一處,杏花村里,與白虎為伴的那位少女再次回到村中,只是形容較之上次更為憔悴,身子更如薄紙般瘦削。細看來,步伐極其凌亂,縴瘦的兩臂無力聳拉,應是餓了幾ri。

恰巧柳吟風與周不顛在溪邊授徒,本yu小偷小模尋得食物的少年面露悲戚之態,愴然一嘆,低下頭深深望著白虎,眼角ch o濕。這一嘆恰被周不顛听到,周不顛思念難捱,心里正難受,發覺少女在一旁戚戚悲語,當即大生垂憐,近身問道︰「小女圭女圭,你再過兩年也是七尺男兒,怎能這般長嘆?若是有何難處,不妨說出來,老道士也當盡力解決

誰知少女不听則已,一听此言卻更是淚痕斑斑,垂足頓哭。過了半晌,方才仰起頭來,一手伸在凌亂束起的發梢,褪掉布條,登時披肩長發滑落,一副可憐兮兮的女子面容顯露出來。

柳吟風與周不顛俱是一震,大驚失s ,均是悲聲暗道︰難怪少年如此瘦削,原來是個可憐的女孩。眼前少女雖衣裝簡陋,發梢凌亂,卻難擋那一股清麗之氣。算不得美貌,清秀的眉目間更多一份不弱男子的堅定與頑強,隱透巾幗之氣。

柳吟風壓下震撼,緩著心神,輕聲問道︰「姑娘能否告知姓名,為何裝作男子身份?若是知曉你家在哪,也好一路送回

少女強顏歡笑,勉強開口,自嘲道︰「我叫虞夕,蠻夷之地的玄牝大山養我十年,那兒,便算的是我家了吧」

「玄牝大山是哪?」

「周爺爺跟我講過那里很好玩!」

一群孩童嘰嘰喳喳,周不顛轉身瞪了他們一眼,幾個頑童頓時作鳥獸散。柳吟風與周不顛相視一怔,又是一陣錯愕,只听周不顛在一旁喃喃道︰「谷神不死,是為玄牝。玄牝之門是為天地根。玄牝大山,老道倒是游歷過那兒,記憶頗深啊。玄牝大山靈氣十足,叢林疊嶂,天材地寶奇珍靈草應有盡有。只是野獸橫出,更有凶狠粗蠻的蒙昧外族,尋常人難以存活。女女圭女圭你竟在那生活十年,實在匪夷所思,聞所未聞!」

虞夕回味著往事,但覺不堪回首,淒楚一笑,心存感激的撫了撫身旁白虎,繼續說道︰「那時我四歲,因父親得罪了一位朝中紅人,才遭受滅門之災。爺爺重傷之際,帶我逃往蠻夷,他卻在玄牝大山里不治身亡。當時我的哭聲引來了喵喵,它仍是幼崽,尚未斷n i,它娘卻被蠻夷異族抓捕,帶回了巫人族的祭壇獻祭。喵喵與我同病相憐,也極明白我的意思,從那ri起,我們便相依為命了。采些野果,捕些野兔,沒有食物,便一起挨餓」

兩人不禁唏噓長嘆,也難怪少女如此削瘦,十年孤苦,當真可憐。柳吟風卻是謹慎萬分,悲戚之下,仍舊懷著疑心問道︰「玄牝大山野獸橫行,更是有蠻夷異族極為凶狠,如此險況,僅憑著四歲女娃,與一白虎幼崽,又怎能月兌險?」

生怕女孩太過脆弱,被此言傷害,柳吟風又追了句︰「柳某並非懷疑姑娘,只是身負重擔,不敢妄言

虞夕倒不在意,環繞著白虎的脖頸,緊密依偎著它,痴痴答道︰「白虎便是玄牝大山里的百獸之王,也無怪蠻夷異族,用白虎之軀祭天,以示勇猛。喵喵雖然年幼,卻也是白虎神獸,大山里的荒獸自然不會招惹我們。只是蠻夷卻凶狠無比,若是在大山里見到女子,必定擄回部落作妾。若是男子裝扮,只是驅趕,倒不會做出傷天害理之事我們便在大山里顛沛流離,安家落戶,riri東躲xiz ng,卻也活了下來。只是」

話未說完,眼圈已是紅透,徑自啼哭起來。

村中其他孩童紛紛圍了過來,立在一旁,俱是听的大為心酸,內心翻滾不是滋味。

正待勸解,卻見女孩整飭面容,咬著下唇,擦干眼淚繼續講述道︰「只是近一年來,中土之人也邁入玄牝大山,似在尋找什麼谷神丹大山里再也不安靜了,走到哪兒都是凶險。前一次,若不是喵喵將人引開,我便死在一個劍士手里了說到此處,仍是心有余悸,痴痴的望著天幕蒼穹,嘆道︰「我和喵喵幾經輾轉,走出了大山,可大山外的壞人卻更多,心機更深。我若不是十年來與喵喵說話,早就忘記了如何開口。喵喵不喜熱鬧地方,我們便在窮鄉僻壤,山林野村里游蕩,最後就顛簸到了這里,已幾天沒有飯吃了」

柳吟風匆忙喚其他孩童送來了饅頭米飯,拿到少女跟前。虞夕眼圈又是一紅,淚水再次自眼眶中滲落下來。稍稍猶豫,卻終是饑餓難耐,撥到地上給喵喵分了大半,隨後狼吞虎咽著吃完了剩余的分量。吃完後,拿手一抹不著血s 的唇,面露羞澀之意。

柳吟風見慣了風月無常,離合悲歡,如今也禁不住鼻子微酸,喉頭有些哽咽,內心無限感觸,竟差些潸然淚下。他心中暗想︰小天雖同樣是父母雙亡,卻有我與周道長嬌慣縱容,更是不知父母之事,直到現在,也未曾有過半點憂慮。而這女孩兒本是膝下承歡的年齡,卻一人一獸在荒林里東躲xiz ng,更忍著內心淒苦,煢煢孑立,形單影只。

想到此處,柳吟風再難忍心中酸楚,走近少女身邊,長嘆道︰「我那佷兒先前魯莽,還望姑娘海涵,切莫記仇。如今他一去萬里,不知何時能再歸來。你可願作我干女兒,叫我一聲爹爹,我柳吟風虛活半生,也算有了後人

虞夕經歷復雜,再多辛苦,再是堅強,終究是尚未及笄的少女。一听之下,也是一愣,望了望柳吟風真摯垂憐的目光,再無半分堅強之態,扎到柳吟風懷里失聲痛哭。

十年壓抑的感情,十年顛沛流離的酸楚,連同那一聲爹爹,盡化在這痛哭里,無聲卻勝有聲,直到感天動地。

周不顛仍是 牛一般的脾氣,眼角濕潤,卻將臉偏向別處,不願在他人面前露出悲戚神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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