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暖花涼 第二十六章 一葉知秋

作者 ︰ 笑一兮

仇天離家將近三年,走時初chun,而今已是兩年後的暮秋了。

他恍惚覺得走錯了路。

因為,記憶里的杏花村是滿地的杏花,而如今,這村子滿地的煙塵泥灰。

他又覺得此處便是杏花村。

因為那字跡腐朽的路牌,因為被大火燒成烏黑的干枯梨樹,還保留著歪斜如初的輪廓。

但那條溪流卻陌生了,昔年清澈如洗,泠泠流淌,可以赤足嬉戲。而如今,卻被木炭截流,橫斷開來,里面都是觸目驚心的鮮艷血s 。

這一切都似是而非。

三年,時過境遷,物不是,人亦非。

這是家麼?如果是,那、家呢?如果不是,那家呢?

歲月無聲無息,秋風落葉婉轉,煙塵紛飛,帶著他步步前行。

仇天每走一步,便停一下。他心里似乎明白了什麼,但又好像腦子愚鈍了,迷糊了,什麼都看不明白。

心驚肉跳,又古井不波。

可他眼角逐漸濕潤著,滑下一滴淚,告訴他,他什麼都明白,只是在裝糊涂罷了。

眼神呆滯,目s 淒涼。

他走在墟落里,痴傻的尋覓著。房屋被焚燒成廢墟了,但人不一定死去啊,也許,人不在屋里呢。

他仿佛沒有嗅到煙沙風塵里一股腥味,仿佛沒有看到溪水里觀者落淚的猩紅。

周爺爺,三寸胡須總是被糟弄的髒亂不堪,卻總是很軟,不像柳叔叔的胡須,嬉鬧時,扎的臉上生疼。

柳叔叔像個嚴父,總是逼自己,做很多不喜歡做的事。但他又像個慈父,很疼自己,視如己出,傾心照料。

唯生哥,雖不是傻頭傻腦,卻總護著自己,所以常常被捉弄,還有

仇天竟走不動了,輕功舉世無雙,卻邁不動步子。此時,有千噸鋼鉛注入腳下,好似落地扎根了,硬是拔不出來。

淚眼婆娑,天地如幕,一切都模糊的如同大雨傾盆,令泥水失了s 澤。

如果,不離開村子呢?是不是,一切便安好如初?riri貪玩嬉戲,累了倒在杏花樹下睡覺。哪怕不再去問自己父母是誰,哪怕,一生都荒廢在村子里,安享此生。

如果,路上不耽擱呢?

如果自己不那麼貪玩。

如果路上不挑起爭端。

如果不與朱高煦糾纏,是不是便可以早些趕回?

然後看到凶手,看到造成滿村狼籍的惡人,然後盡己所能,去阻攔?

不知過了多久,仇天終于從昏昏迷迷中清醒過來,睜眼一看,前方竟有一衣衫襤褸的少年,跪在地上,手中握著一把青鋒長劍,正是柳吟風的吟風劍。

仇天一眼認出,當下如同瘋了一般狂奔,沖到他身邊緊緊攥住他肩頭衣領,兩手關節發白,隨著氣喘胸口不停起伏,激動的說不出話來。

那少年正是虞夕,她在地窖里哭到昏迷,待有了力氣才爬出來。

她滿臉灰燼,全身襤褸,看不清面容。再加上,將近三年,虞夕雖仍舊瘦弱,卻不像先前那樣瘦骨嶙峋,仇天自然沒有認出她來。

如今虞夕面s 慘白,眼神呆滯,握著那把吟風劍,跪著一動不動,宛若死人一般。仇天終于大怒道︰「小賊,你說,是不是你殺了全村的人?」

虞夕一心沉浸在悲傷里,心底的哀涼淒苦封閉了五官六識,完全沒有听到仇天話語。

仇天一時心急如焚,大生怒恨,一掌打在她脖頸,頓時將她擊昏過去。

仇天這才迷悟過來,看了看自己的雙手,茫然無措,全身無力的跌倒在地,眼神痴痴地看著余溫尚存的廢墟,不知何去何從。

「你給我起來!滿身塵泥,成何體統?」

身後一聲嚴厲的呵斥響起,仇天扭頭一看,卻是剛剛趕回來的周不顛。仇天愣了下,猛地站起身來,淚眼婆娑的喚道︰

「周爺爺。村里發生了什麼?」

周不顛也是暗生悲戚,不忍觸目,將虞夕攙扶起來,朝她身上幾處大穴各按了一下,嘆道︰「具體發生了什麼,是何人所為,只有問她了。自從那ri你離開村子,她便認了你柳叔叔做爹

仇天听他此言,頓時面露羞愧,看著滿面塵垢的虞夕,不知該說些什麼。

不多時,虞夕幽幽醒來,看著兩人,神情淡然,口氣冰涼的說道︰「周爺爺,村口廟堂里有些衣服,我去換來說罷看了看仇天,眼神中亦無悲喜,卻是認得。

她在山林里呆了十年,識人極少。

識得仇天,不足為奇。

虞夕洗淨面容,卻換了一身男子裝束。周不顛似有深意的看了看她,悠悠一嘆,眼神回歸了淡漠。盡管依舊有些泣不成聲,仇天與周不顛卻在她講述里明白了原委,均是憤恨。

周不顛又向仇天講述了軒轅戰夫婦的概況,仇天听的怔怔出神,或許,今ri已麻木了吧,面s 里看不出悲喜。

三人從各片廢墟里挖出了一撮煙灰,合葬起來,由仇天和虞夕立了一座墳。

石碑上盡是血字,寫道︰「家父柳吟風等人之墓,仇天虞兮共立

周不顛看著兩人將手指劃破,一字一字的刻出來,用鮮血寫上,又看著墓碑上的字,鼻子一酸,將頭偏向別處,只是臉上老淚縱橫,早已無法掩飾。

仇天與虞夕更難抑悲情,失聲痛哭,淒慘哀絕。

鳥獸不忍,紛紛離散。

過了半晌,周不顛將他兩人扶起,嚴聲勸誡道︰「事已發生,悲戚無用,你們且說說ri後的打算吧

仇天自幼便riri追問柳吟風其父母之事,卻不得而知,今ri從周不顛那里好不容易得知,竟成這種結果。他再也無法壓抑心底哀涼,仰天痛號,聲如虎嘯,卻多了份悲壯。

一聲長嘯過去,他看著盯著自己出神的虞夕,面目清秀,兩眼無神,心底更生出一股壓不下的怒氣來,當即沖周不顛說道︰「我這就殺上京都,斬了那狗賊

周不顛看了看他,不予理會,眼神轉向了虞夕,虞夕冷面如霜,不帶絲毫感情的說道︰「我只願在此地守候七ri,七ri之後,苦練武學,伺機報仇

仇天聞言羞愧,也是暗恨先前的魯莽之言,低頭不語。

周不顛面露贊s ,心想︰這女女圭女圭,在玄牝大山里東躲xiz ng了十年,果真是心思縝密,卻也好生可憐。

想畢凝望著仇天說道︰「你可知曉,若論武學修為,十八年前楊鳴空便不在你之下。如今他既可輕易作惡,功力自然是不退反進,你如何斬他?五年之內,你們大可在江湖歷練,但不準輕舉妄動,免得辜負了先人寄托

說罷佇立不動,心頭苦笑,自言自語道︰「手無鋒芒便是福麼?從今ri起,怕要時時奔波了

虞夕將頭偏向了仇天,眼神里沒有一絲情感,冰冷的深入骨髓。

那一望無際的深邃背後,該是多麼淒苦的過去,堅強的外表下,該是怎樣傷痛的心。

與她相比,小天的不諳世事,福兮禍兮?飽經滄桑之後,他,會不會終將像她一樣,染盡風霜。

虞夕咬著嘴唇,沖仇天說道︰「爹曾說過,ri後你若回來了,便要我認你為少主。少主吩咐下來的,無論何事,悉听尊便

仇天緊緊盯著她黝黑深邃的眸子,從中捕捉到了絲絲無奈,他生生壓住胸口積郁的酸楚,沖虞夕一笑,說道︰「既然你是柳叔叔的兒子,我們以兄弟相稱便好,你只管喚我小天,我叫你小兮就是了

周不顛看著他嘴角笑意,暗暗欣慰,祭出一道疾行符,不多時消失在了兩人視野。

虞夕應付的「嗯」了一聲,卻並未放在心上。

忽然,虞夕又扭過身去,極目眺望著遠處,眼中流露出迫切的期盼,如此深情,令仇天大為好奇,也是凝眸遠視。

不多時,漸漸出現了一道花白的影子,隨著大風起兮,影子越來越清晰,竟是那只與她如影隨形的白虎。白虎一個虎撲,與虞夕扭打在一塊兒。

虞夕眼中的哀傷似乎淡了些,喃喃道︰「喵喵,所幸還有你

仇天看她臉上雖少了些淡漠,卻仍舊沒有笑容,冷顏如故,心頭也是惋惜。

他不再去看一人一獸的親昵,回到墳前,微微有些呆滯,又撿起一片枯葉,搓在手中輕輕捻落,痴痴念叨著。

一培黃土,葬著最親近的人。

一葉落,天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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