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厄匆匆收拳,卻為時已晚,只听見那人一聲悶哼,胸月復盡陷,踉踉蹌蹌,幾yu跌倒。待看清面容,眾人皆驚得說不出話來,尤其是延厄,目眥yu裂,面s 煞白。
舍身飼虎,撐了這一拳的,竟是先前在塔頂講經的延苦大師!
延苦面s ch o紅,卻神態自若,恍若無事,看不出悲喜。他凝視著手足無措的延厄,慈悲一笑,輕問道︰「你悟透了嗎?」
延厄不知所雲,頗有些拘謹,搖了搖頭。
延苦悲憫地望著他,長嘆一聲,道︰「拳身主破滅,全身皆不滅。十多年來,你伏虎拳可曾有長足進步?」
延厄老臉微紅,支吾了一下,終究不敢面對延苦,微微側身,狡辯道︰「但我十年前,我便勝過了如今的你!」
延苦不以為然,嘆息道︰「虎拳擊碎了千年古鐘,師弟的拳頭,也不好受吧?想必,師弟你不單是虎口迸裂,五髒六腑,也都震得生疼吧?」
延厄略一皺眉,這才察覺肝髒火燎般的灼痛,後背上,竟有豆大的汗珠滾落。
心懷狹隘之人,最恨有人揭露隱藏的傷疤。
心存狡詐之人,最怕被人不留情面的戳穿。
延厄心胸並不寬厚,心中愧疚,早已被惱怒替代。他望著延苦,不自覺,攥緊了拳頭!
延苦幽幽一嘆,道︰「幾十年來,你戾氣不減反增,以至于偏離伏虎拳真正的jing髓,落得個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尷尬處境。你只道惡行不為人知嗎?師兄只渴求你早ri參悟,回歸正途。卻不想,你如此執迷,百惡交集,ri益狠厲,當真是無藥可救了!」
延厄yin冷的盯著延苦,狂笑道︰「如今,卻不知究竟是誰無藥可救了。那一拳,師弟我打得實在,不出一個時辰,你這老雜種定會化為一胚黃土!哼哼,再將知者盡誅,你的死因,還有何人知曉?」
幾分偏執,延厄的嘴臉,瞬時變得猙獰起來。
延苦卻依舊一臉淡然,搖頭輕嘆,道︰「痴兒,他人不知,還有天知,地知,你自知。心存芥蒂,便月兌不了世俗的桎梏,月兌不了紅塵的枷鎖,如何能參破明鏡之心?」
延厄似是不耐煩與他言語,破口罵道︰「老雜種,你莫要逞口舌之利。你既知曉我riri行惡,為何不早ri斬草除根?你既知塔下打斗,為何不早些下來阻攔?冷冷望著眾生疾苦,偏偏在疾苦之後,一番道貌岸然的言辭!好大喜功,卑鄙之極
延苦並不慍怒,輕嘆一聲「阿彌陀佛」,淡然道︰「佛曰︰冥冥之中,因果已有定數。兩位高僧有此劫數,也是必然,你嗜殺成xing,暴戾成癮,幽冥羅剎,便是你這條不歸路的佛緣
延厄不理會他,怒哼一聲,虎目炯炯,挪至別處。
閔誠謹咳了口血,強撐著,站了起來,又沖延苦躬身長拜,問道︰「延苦大師,小輩心中有些迷障,求大師指清迷途
延苦回了禮,凝視著他俊采星馳的雙眼,頷首微笑,道︰「相傳,清風道觀出了個少年奇才,懷瑾握瑜,博采眾長,又jing通佛道。想必就是這位小施主吧?」
閔誠謹本是虛心求教,怎受得起這般夸贊,心生慚愧,忙擺手道︰「大師謬贊了,晚輩此次前來拜謁,便是因為自身欠缺太多,諸多不足,難以克服!」
延苦打斷他,道︰「鐵杵成針,愚公移山,姜尚垂釣,貴有恆心。你先前說的言辭,面面俱到,恰恰解了你自己的困惑
「熬過歲月,方成大道?」
閔誠謹深深思量,低語道︰「莫非,是我太好高騖遠了?」
延苦滿含欣慰的看了看他,嘆道︰「佛道確是有些共同之處,只是明滅無常,忽隱忽現。就像鐵樹堅固異常,yu在其樹干上破開裂痕,極其費力。但若趁其幼苗時劈出窄縫,ri積月累,不經意間,自有潛移默化的力量。星星之火,能起燎原之勢;渺渺之沙,能藏萬世玄機
閔誠謹細細品悟這字字珠璣的話語,想起了天劍說的那番話,不禁泛出悲涼感。伯陽莊周,彪炳千秋,連他們都沒猜透的東西,自己這萬古一羽毛,天地一沙鷗,能抓得住?若是窮極一生仍未看破,豈不憾恨?
延苦看出他眼神里的迷茫悲苦,嘆了句「阿彌陀佛」,道︰「無yu才有偶得,無嗔才有驚喜,看淡方能釋懷。金剛經有雲︰一切為有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當作如是觀。你可能參透?」
過了許久,閔誠謹目s 清澈開來,想必得了莫大的感悟。他走近延苦,便要跪拜叩謝,卻被延苦一把托住。只見延苦偏轉頭顱,沖仇天輕嘆了句,「軒轅,冤冤相報何時了而後,朝左邊坐立的鐘鼓二僧問道︰「那小施主悟透了,你們呢?」
鐘僧依舊一臉淡漠,齊聲答道︰「拿起數十年,放下一瞬間。鐘鼓歲月蝕,靈台最為堅
拿起數十年,放下一瞬間。
鐘鼓歲月蝕,靈台最為堅。
延苦面露喜s ,沖兩僧微微頷首,如悲憫菩薩。隨後,三人一同靜默,閉上雙眼,嘴角各自掛著若有若無的淺笑,竟一同坐化。
仇天心里如翻江猛浪一般,震顫著那一句︰「軒轅,冤冤相報合適了是不是,父親臨終時,也如延苦大師一般,恍若一座永不倒塌的高山。
「空有佛身,而無佛德,談何立地成佛?」延厄望著坐化的三人,心中也是說不出滋味。想必,這大ji n大惡之人,心頭也潛藏有一絲溫軟。只是溫軟太少,冷血太多。
延厄忽的眯緊雙眼,趁三人失神,握緊伏虎拳,驟然襲來。
仇天雖恍神,卻還不似閔誠謹那般心境,及早察覺了那雙拳頭,微微有些慌亂,若是硬拼,是決計拼不過的。若是躲開,閔誠謹定保不住xing命。
這一剎,仇天亦有了舍身飼虎的心腸,一把推開虞夕,迎上延厄,擋住著驚天駭人的一拳。
不料,仇天卻不小心踢中了腳邊的那張鼓,他口中喃喃道︰「若是猜測沒錯的話」說時遲那時快,仇天緊閉雙眼拎起了皮鼓。只听「砰」的一聲,那鼓面竟未破損,反倒是延厄後退了幾步,才站穩跟腳。
延厄緊盯著仇天手里的大鼓,又是一拳沖了上去。
仇天洋洋自得,將大鼓迎了上去,心中樂道︰蠢和尚,兩強相遇,必有一傷。剛柔並濟,柔能克剛。如此淺顯的道理都不懂。
誰知,延厄撲到跟前時,卻拳鋒一轉,反而將拳勁偏向了鼓邊木制的框架。仇天大呼不妙,卻為時已晚。皮鼓被砸的粉碎,那拳勢卻絲毫不減,直直沖仇天砸去。
拳勢如山倒,拳風如虎嘯。
眨眼間,仇天已被打中了腰月復,倒飛出去。
延厄還來不及追補,卻听到塔口傳來一陣銀鈴般的笑聲,接下來,便是嬌俏的嗔怒︰「破寺院,把鐘鼓都藏在這里,竟然還是破鐘破鼓,害的本姑娘千里迢迢趕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
來人,便是四處尋鐘的楊慕涵了。
自分別後,仇天先後經歷了幾次大起大落,早已不是先前那般幼稚懵懂,又何曾,像如今這樣狼狽,倒地不起?更因延苦遮住了仇天大半個身形,楊慕涵愣是沒在意到仇天在場。
仇天卻是認出她了,想起方才的黑s 身影,心里說不清什麼滋味。延厄的伏虎拳,被他須彌步錯開了大半,此時,卻因情志牽扯的五髒六腑生疼。
所幸延厄及時收手,一躍而起,沖楊慕涵罵道︰「哪來的黃毛丫頭,滾回娘家喝n i去,否則,老衲連你一塊兒宰了!」
趙書蹇听到小姐被罵,自然怒火中燒,如往常一般,拔劍指著延厄,喝道︰「在下趙書蹇,江湖」延厄因延苦的圓寂心亂如麻,怒火本就無處宣泄,未等他說完,一拳極速的揮過去。
趙書蹇倒飛三丈,滿面震驚的吐了一口鮮血,艱難吐道︰「你是延厄?」
延厄冷哼了一句,反而將眼瞪向了楊慕涵。
仇天伏在地上,苦澀一笑,暗嘆道︰「她豈是吃硬的主?」
只見楊慕涵趴在地上,悲戚的照看趙書蹇,得知他並無大礙,這才冷冷的沖延厄瞪了回去。小姑娘蓮步輕舞,一邊走到寒山拾得的刻像處,一邊沖延厄罵道︰「老禿驢,听說佛門三寶︰佛、法、僧。你信不信,本小姐把這寒山寺的佛像給砸了泄泄恨?」
天下佛門,以釋迦摩尼為源,以心安為歸處,無寺廟院落之別。
縱延厄私心極重,不在乎寒山寺的存亡,卻無法坐視她辱及佛寶,褻瀆佛像。被她喚作老禿驢更是不舒服,延厄虎拳一握,橫眉瞪眼的吼道︰「你敢?」
不想,楊慕涵當真拔出劍來,賭氣一般,咯咯笑道︰「我有何不敢?」
笑靨如花,天真無邪,卻使人脊背發涼。延厄看她拔劍,不禁後悔自己的唐突與錯言,待要開口講明這佛像的特殊之處,卻忽然愣在那里。
楊慕涵身化芥子,恍若鴻毛,風馳電掣,瞬息萬變。不消幾個身形錯落,便躲過了前方物事,欺至佛像跟前。一樣的招式一樣的氣勢,一樣的波瀾涌動,飄逸不減威嚴。宛如天劍親臨一般,替天行道,咄咄逼人。
yin陽幻滅生天道,天道唯心轉yin陽。
浩然正氣,滔滔yin陽,只比閔誠謹缺了一道金線,卻更顯混沌。劍光氣流盡數打在佛身上。
隨著楊慕涵翩翩落地,鴻雁般的身姿似柳扶風,皓腕輕揚,眉目jing靈,蓮足柔穩,蕩起微不可見的縴塵。
如杜甫所言︰
昔有佳人公孫氏,
一舞劍器動四方。
觀者如山s 沮喪,
天地為之久低昂。
霍如羿sh 九ri落,
矯如群帝驂龍翔。
來如雷霆收震怒,
罷如江海凝清光。
忽然,在場的所有人錯愕了。鼻息,身形,眼神,如水流凝滯一般,靜止在古樸窗台泛來的那一束暖陽。
青燈古佛,蒼涼古剎,萬丈佛光瞬間揚起,流金揮灑,通天徹地,刺痛眼眸。
只是一個恍惚,天地崩塌,仿佛千年萬年里的滄海桑田。
仇天痴傻的凝視著那道玲瓏的身影,那嬌俏動人的面龐。心中不知是悲痛失落,還是欣喜。耳邊夜雨雷鳴一般,轟隆砸下,佛像斷成了兩節,接著跌成粉碎。
湮滅中,又一場崩催,浮屠塔斷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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