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素知黛玉是如此說話慣了的,也不去理睬她。見賈寶玉只因黛玉諷了他兩句,就不敢在生氣反而跑去討好她,又覺得好氣又覺得好笑。心說這就是個沒皮沒臉的,虧她怕他生氣還特意來哄他,見兩個人誰也不搭理誰還擔心,這就被罵了兩句就好了?可見是個欠罵的。
薛姨媽哪里知道這里頭的緣故?見黛玉說小丫頭就勸道︰「你素日身子弱,禁不得冷的,他們記掛著你倒不好?你何苦說她們?」
黛玉笑道︰「姨媽不知道。幸虧是姨媽這里,倘或在別人家,人家豈不惱?難不成就以為人家連個手爐也沒有,巴巴的從家里送個來。不說丫鬟們太小心過度,還只當我素日是這等輕狂慣了呢。」
薛姨媽道︰「你這個多心的,有人這樣想?我就沒這樣心。」
「那是姨媽心好心善,這世上多心的人多了,因著兩句話不合意就氣了惱了不肯理人的人就更多了。」說罷又瞪了寶玉一眼,將那鴨掌又夾回他碗里說道,「你素日什麼時候見我吃過這個?還當哥哥的呢?可見不是個上心的,對我這個妹妹一點都不曾關心過。」
寶玉听了更是心虛又忙夾了一筷子豆芽給黛玉,「我怎麼不曾上心了,我知道妹妹最愛吃青菜,哪個不過是讓你嘗嘗,你不愛吃我來吃就是了。妹妹可別氣了,不如我給妹妹陪禮自罰三杯如何?」
「你可不只得罪了我一個,還有寶姐姐怎麼說?」
「我也自罰三杯,一共喝六杯,姐姐妹妹都不許在惱我了,今這事算是過去了。」听寶玉這麼說李嬤嬤忙又上來攔阻。
「我的哥兒,哪能三杯三杯的喝,喝多了怎麼辦?你可仔細老爺今兒在家。提防問你的書!」寶玉听了這話,便心中大不自在,慢慢的放下酒,垂了頭。
黛玉忙說︰「你也別掃大家的興!舅舅若叫你,只說姨媽留著呢。這個媽媽,他吃了酒,又拿我們來醒脾了!這可是你自罰的酒,你怎麼能說不喝就不喝了?今這一頓飯結束之前,你怎麼也要把這六杯酒都喝了,不然不說我不依。就是寶姐姐這個素來厚道人也不能讓你的。你今兒無理取鬧又說些混話可是把我們都得罪狠了。」
七七听了這話抬頭去瞧黛玉,只見黛玉對她眨了眨眼楮,心說這是她們姑娘故意使壞呢!誰讓寶玉今得罪了她。她這是找個機會整治他出氣呢。
之前寶玉已經喝了一些了,再加上這六杯酒,他本來酒量就不大,都喝了明兒不頭疼才怪呢。
只是她們姑娘這麼說了,寶釵又沒勸阻。可見也是同意這整人的方案的,寶玉見能得姐姐妹妹的願意自是樂意的,別說是六杯酒了,就是再加六杯也是要喝的。只不理那李嬤嬤一抬頭就喝了一杯。
那李嬤嬤听黛玉這麼說有些急了說道︰「林姐兒,你不要助著他了。你倒勸勸他,只怕他還听些。這麼縱著他仔細太太生氣。」
林黛玉一听就冷笑道︰「我為什麼助他?我也不犯著勸他。你這媽媽太小心了。往常老太太又給他酒吃,如今在姨媽這里多吃一口,料也不妨事的。你必定是將姨媽這里當成是外人家。不當是自己人才怕老太太惱了吧?我是不怕太太生氣的,我在自己姨媽這里喝兩口酒又有什麼錯了?是不是姨媽?」
薛姨媽听了心里高興忙點頭道,「可不是,我的兒在我這里喝點酒又怎麼了?誰還能說什麼?若是姐姐不高興你且來找我,我去幫你說去。」
李嬤嬤听了。又是急又是笑,說道︰「真真這林姑娘。說出一句話來,比刀子還尖。這算是什麼事呀?我倒是成了礙著你們親近的壞人了?」
寶釵也忍不住笑著,把黛玉腮上一擰,說道︰「真真是怕了這丫頭這一張嘴了,也不知道是從哪里學來的這一套一套的大道理,叫人恨又不是,喜歡又不是。」薛姨媽一面又說︰「別怕,別怕,我的兒!來這里沒什麼好東西讓你吃,若是一點酒都不能管夠,讓你吃得盡興我怎麼舍得?你只管放心吃都有我呢。便是醉了也不礙的,就跟著我睡罷。」又命下邊的小丫頭︰「再燙熱酒來!姨媽也陪你吃兩杯。」
寶玉听了越發的來了興致,一杯接一杯的真是罰完了三杯又三杯呀!
七七瞧著黛玉偷偷沖自己擠眼楮也是一樂,揮手招過春縴,讓她同自己坐了一起吃東西。「這酸筍雞皮湯挺好喝的,你先喝一碗暖暖身子。」
「我可不敢吃雞皮,姐姐將你那半碗碧粳粥賞我吧!」
七七听春縴這麼說,就將手上的碗遞了過去。
秋紗在一邊看了就說她,「瞧你同紫鵑姐姐將她們這些小丫頭慣的,這若是我們屋里的小丫頭們敢這麼說話早一巴掌拍出去了,同我們一桌吃飯是她們的造化還敢挑三撿四的。」
「行了,左右你不也吃飽了,不用你同她一桌吃,我同她一桌吃行了吧?」說罷自顧自的給春縴夾菜,也不理她。
春縴也只低著頭吃自己的,只吃著七七給她夾到碗里的菜,心里再想什麼就不知道了。
等她大口大口的吃完了飯,炕上寶釵、黛玉也吃完了飯,又上了濃濃的茶給她們吃了,這場飯才算吃飯。七七見了也忙上前伺候著,春縴也跟在她身後。
黛玉坐了一會兒陪著薛姨媽聊了會天,才瞧著天色說道,「這會兒都這麼晚了,一會兒天就黑了,我來了這一日,也該回去了,一會兒不過去吃飯還不知那邊怎麼找我呢。今兒謝謝姨媽的招待了,姨媽這里的飯果然好吃,改天我還來。姨媽可別煩我。」
「不煩不煩,你不來我才要惱呢!」薛姨媽和氣的笑著,因平時和她接觸不多,黛玉也不太了解,今兒相處了一日,覺得她比自己那個二舅母好多了,不是個奸詐的,心里也存了好感,故而親切了很多。
寶玉本來喝的有些多正斜躲在炕上閉著眼听幾人說話,听到黛玉這麼說立馬睜楮道︰「你要走,我和你一同走。」
黛玉他這麼說,遂起身道︰「那咱們就快點起身告辭吧!你喝得迷迷糊糊的,天一黑路又滑,仔細摔著了又要怪到我身上了。」
說著就有春縴就過來幫她穿外衣,七七也幫著整理。
寶玉那邊也有小丫頭忙捧過大紅氈的斗笠來,秋紋便上前幫她輕輕籠住束發冠,將笠沿掖在抹額之上,又將那一顆核桃大的絳絨簪纓扶起,顫巍巍露于笠外。整理已畢,才將斗篷給他披上。
薛姨媽瞧了瞧不見李嬤嬤忙道︰「跟你們的媽媽都還沒來呢,且略等等她們吧!」寶玉心里最是討厭那些婆子們的,如今能同林妹妹兩個人雪中漫步卻不正好,便道︰「我們倒去等她們,有丫頭們跟著也夠了。」
薛姨媽不放心,到底命兩個婦人跟隨他兄妹方罷。七七出來是遇見了等在哪里的香菱,從她手中接過包裹誰也沒說話,除了黛玉瞧了她們一眼,旁人自是不在意的,注意力都在寶玉身上。
他二人道了擾,一徑回至賈母房中。
賈母尚未用晚飯,見黛玉、寶玉他們一起過來,听說是在薛姨媽處吃了回來的,還以為他們是約好了一起去瞧寶釵的,也不知是不是自認為給人寶釵一個下馬威?反正瞧著是挺喜歡的。
因見寶玉吃了酒,便說道,「可是吃多了?快點回房去歇著吧!不許再出來亂跑了,仔細凍著了。秋紋,你也回去好生看著他,讓他早點睡覺,給他喝碗醒酒湯來,仔細明天頭疼。」
忽想起跟寶玉的人來,遂問眾人︰「李女乃子怎麼不見?」
眾人不敢直說家去了,只說︰「才進來的,想有事才去了。」
寶玉踉蹌回頭道︰「他比老太太還受用呢,問他作什麼!沒有他只怕我還多活兩日。」一面說,一面來往自己的臥室走。他的屋間還在賈母後面,黛玉原來住的地方也歸了他。
七七見黛玉跟賈母坐在一處說話,將手上的包裹交給春縴,讓她替自己先拿回去,再回紫鵑說一聲她們一會就回去了,讓她先準備熱水,就跟在寶玉後頭去了他屋子哪邊。
探頭瞧了瞧只見筆墨在案,晴雯先接出來,笑說道︰「好,好,耍我!研了那些墨,早起高興,只寫了三個字,丟下筆就走了,哄的我們等了一日。快來與我寫完這些墨才罷!」
七七往屋里瞧了瞧,見茜雪也站起來往外迎便招了招手,使了個眼色。
茜雪見寶玉進來同晴雯說得熱鬧,一時半會兒也沒她什麼事,就偷偷出來跟著七七往牆根處站了問道,「怎麼到後邊來了?找我有事?」
「可不是找你有事嗎?我來瞧瞧你怎麼了,是不是家里出了什麼事?瞧著你神色不太好呢?我們姑娘也讓我來問問你,若是有能幫忙的地方你盡管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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