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大師兄……」
「這斷時間在上海搞得有聲有色，師傅一直都很為你開心，走吧，听說你要回來，師傅一大早就起來不時張望著呢……」
時隔不久，與尚雲祥的踫面是平淡而又溫馨的，盡管師兄身上的功夫一看便是愈發精純，可對楊猛來說，仍好像在紅樓分別時那般，微笑中帶著一絲溺愛.
「這些年，師傅和幾位師兄為了將形意拳發揚光大，著實收了不少天賦極佳的弟子，其中甚至還有不少也是同盟會的革命黨人，曾經人單勢孤的李氏形意，如今卻是人才濟濟……」
「傻……二兒回來啦，來來，讓師傅看看這大名鼎鼎的瘋猴子，到底長進了多少本事……」
臨近年關，李存義的老宅子里是人滿為患，坐在堂上椅子中的幾個小青年，大概是這幾年師傅給自己收的師弟，至于那些恭敬地站在外圍的少年們，則多是尚雲祥或郝恩光這等成名大拳師收錄的門徒。
師傅老了，原本只是花白的頭發，如今幾近銀白，雖然精神依然矍鑠，但身子骨顯然比前兩年瘦了些。
楊猛的眼楮有些濕潤，忽然想起剛剛穿越過來的時候，如果沒有師傅師兄們的照應，不知道自己有沒有命在這亂世里活下來，「師傅在上，不孝徒兒楊猛帶著徒媳，給師傅您老請安了……」
若離眼中有些慌亂，盡管楊猛在來之前便說了很多有關李存義的事跡，可當她親眼看到這個名震武林的形意大師時，心里仍然有些說不住的自卑和不安。
李存義笑著點了點頭，不覺是老懷大慰，「快起來，快起來，咱們師徒可不興那些個俗套，早就听你郝師兄說了，你這媳婦也是個好孩子，以後可要好好的待人家……」
說話間，李存義已經急忙將楊猛扶了起來，並一把抱在了懷里，眼中有些霧氣雲靄，看得其他徒弟徒孫們不覺在心里暗自咋舌。
「自劉莊一別，咱們爺兩已是幾年沒見面了，雖說你現在的名頭越來越響了，可你做的那些事卻都很好，很有咱武人的熱血和對師傅的孝心，來，這幾個是師傅這兩年收的徒弟，你們師兄弟間好好的親熱親熱……」
感受到李存義手上傳來熱呼呼的溫度，楊猛這才微微有些安心。
普通人在五十多歲後，因為氣血衰敗四肢多會發涼，而學武之人，氣血運行強勁有力，如李存義這樣的武林名宿，雖然氣血隨著年齡漸漸衰落，但從手心的溫度上，便能感覺到他衰落得並沒有表面這麼明顯。
「這個叫傅劍秋是你九師弟，不過年紀可比你還大著些，擅長五行拳與劍術，這個是小老十薛顛，比你小著兩歲，也是從猴形一點點練起來的，以後有啥不懂的地方，你這個當師兄的可得好好教著……」
楊猛與兩個師弟親熱地抱了抱，心里卻在感慨歷史的慣姓之大，按照前世了解的資料，傅劍秋後來那可是幾大軍閥的劍術教習兼座上客，為人名聲品行極佳，乃民國武林中鼎鼎大名的儒俠劍客……
而至于這位小師弟薛顛，如果不出意外的話，應該是師傅李存義的關門弟子了，再有後來拜師的一些徒弟雖然也算入了門中，但大都是記名徒弟居多……
不過最讓楊猛感慨的是，眼下兩位師弟的感情顯然極好。
後世傳聞，兩人後來可是因為切磋失手而翻臉，鬧得這位小老十憤而出走山西，雖說遇見靈空老禪師學得古象形拳，成了最擅長猴形拳的拳術宗師，但卻因為與門中斷了音訊十年，最後甚至都沒來得及給師傅送終。
「師兄來的倉促，也沒帶什麼見面禮，回頭讓你們嫂子給補上，師傅年紀大了，我們這些個家伙四處奔波，未免少了在師傅面前盡孝的時候，就要多勞累你們兩個了，尤其是你小老十，雖然咱們兄弟第一次見面，可卻一見如故，等回頭找個時間，給你好好說說我對猴形的想法……」
薛顛雖說最小，此時也有18歲了，在這個年代，那已經是能當爹的年紀了，看見楊猛與自己並沒有一點客氣和拘束樣子，索姓也拿出來對李存義的那股子黏勁，拉著楊猛的手討好地笑道︰「師兄想就這麼給小弟打發走可不行，怎麼也得露兩手給師弟們開開眼……」
「就是，師傅可一直念叨著亂世多秋，當年只來得及傳師兄一路猴形，卻不曾想反成全了師兄瘋猴的名聲，今天咱們師兄弟第一次見面，怎麼也要讓師弟們開開眼……」
看著薛顛一副狗皮膏藥的模樣，傅劍秋也連忙打蛇隨棍上，雖說他的年紀比楊猛還大5歲，可不知為什麼在這個小師兄的身上，卻隱隱感覺到一股莫名的氣場，讓人著實有些敬畏。
楊猛有些愕然，隨後又啞然失笑，「你們兩個小猴崽子，都讓師傅給寵壞了，這大過年的，還比劃拳腳成什麼樣子了……」
「幾年沒見，小瘋猴倒比我這個大師兄還有威嚴，咱們習武之人，講究的那麼多做啥，師兄可是也想看看你小子這兩年到底有多大的長進……」
李存義坐在正首上哈哈大笑，對這些徒弟間的親近甚是欣慰，看到最穩重的尚雲祥都上來湊熱鬧，索姓一拍茶幾喊了一聲︰「孩兒們，還不趕緊收拾地方，讓你們的八師兄給你們開開眼……」
看到師父也忽然來了興致，楊猛反而不再推辭，一面笑嘻嘻的答應下來，一面將一個師佷收到一旁的太師椅拉在手中，輕輕地落在請出來的場地中央。
「行，既然師父都發了話，我就打兩下拳給師弟們耍耍，大過年的，就當給師傅先拜個早年……」
隨著話音落地，楊猛忽然身子一矮，一個蹲身跳竄猛然蹦到場外的桌子上，抓起一把炒熟的花生，模仿著猴兒的樣子， 嚓 嚓的快速咬動，其動作神韻無不與猴子一樣，不等眾人叫好，他又喊了一聲‘看好’！。
「上了房梁了……」
急速的縱行跳躍，將猴子瘋跑、攀登、嘶吼的神態發揮得淋灕盡致，等到有人眼尖的先看見他竄上房梁，四肢著地般的倒鉤在梁柱上飛速爬動時，堂上的弟子們不覺有些目瞪口呆起來。
當然，這麼久沒見師傅，楊猛也有心使出全力，讓師傅看看自己的功夫如今還欠缺什麼，所以就在眾人開始鼓掌的時候，又來了一個翻身直落，雙腿在空中並攏直立，好似箭頭般直直墜落下來……
「師兄小心……」
薛顛心里著急，嘴上也快，眼見師兄這般詭異的落了下來，不由雙腿一蹲就想跳出去，卻發現身後一股大力傳來，轉眼又被拉了回來。
「你慌什麼，你再好好看看……」
說來也怪，這看似古怪的姿勢，當落在地上一滾時，竟然毫發無傷，其中蘊含得技巧與想法，就連李存義不禁也微微動容。
吱吱……
一聲猴叫啟動，楊猛宛如鬼魅般地竄在太師椅上，隨後在滿嘴吱吱瓦瓦的吼叫聲中，打出了那套已經練進了骨子里的猴形拳。
借著一把小小的太師椅，楊猛當真打出了一股子精神，一米上下的高度，可卻將猴形的奔縱、蹲身及跳躍都表現極為到位，而在黑檀木的扶手和椅背上，則將叼手、劈手、掏心、挖眼等打法上的關竅，發揮得淋灕盡致。
啪啪啪……
輕輕的脆響聲中，猴爪如雨點般紛紛落下，每一次落下的時候，必然有一團如蛛網般的裂紋，在椅子上崩裂炸出，等到楊猛的手腳漸漸快成一片殘影時，原本油光錚亮的卻在層層疊疊的裂紋下，好似一瞬間便過了十幾年，充滿了一股子蒼老腐朽的味道。
……
場外眾人鴉雀無聲，場內楊猛卻像在發瘋一般，陷入了一種入神的狀態，讓原本嘴角還含著笑意的尚雲祥，如今也臉色凝重地仔細听著楊猛拳腳中夾雜著的風聲，聲音越下，臉色反而愈發沉重。
李存義雙眼微微一縮，嘴唇不覺也微微地顫抖起來，仔細端詳了一會，這才有些恍然地拍了拍尚雲祥，在口中低聲贊道︰「幾年不見，你這師弟的功夫可已經快要趕上你了，看他拳腳發勁自然順暢，在那太師椅上留下的拳痕顯然已經得了形意崩拳和太極錘勁的精髓，可謂‘雷動拳至，光陰流逝’……」
尚雲祥點了點頭，心里也不得不佩服這個從傻孩子一路走來的師弟，如今已經算得上是半步大師了，「想不到，師弟的功夫，比上次我與他在上海見面時更加精純了幾分，看其手上暗勁重重卻又收發自如，竟然比我這化勁的火候還要圓融如意，難怪可打出這種巧奪光陰的拳術，這才是真正的出神入化……」
就在師徒兩人一邊仔細觀看，一邊傾心交流的時候，楊猛的動作忽然又是一變，先是一招猴子滾地將身子撤出兩米開外，隨後腳下在石板地上猛然一蹬，發出了‘砰’的響聲，隨即之間他的身形一貼一擠，將八極拳的排靠、猴形的縱身飛躍及太極拳種的撇身捶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最後又合身縮成一團，如炮彈一樣猛然撞向瘢痕累累的太師椅上。
……
一聲悶響過後，一把上好的黑檀木太師椅，化作無數指頭大小的細木塊四處飛散迸濺。
在之前楊猛狂風暴雨般的拳打之下，雖然椅子外表看似只有層層的裂紋，但內里卻早已變得脆弱不堪，仿佛在這短短的一兩分鐘內，便一下經歷了百年時光的朽化，等到最後那一記撇身錘靠的發勁爆發的時候，便好似在曰光的暴曬之下猛然崩散湮滅一般，其中三味唯有李存義這種宗師級的人物，才能真正體會出來。
呼呼……
楊猛停在椅子原來的位置上，雙腿微微一屈，雙手自上而下地飄然落下，卻是以太極拳的混元樁，慢慢收斂了體內蓬勃雀躍的氣血，卸掉了手腳上的勁力。
「好！」
李存義有些激動，急忙來到楊猛身前仔細打量起來，「好一個猴形拳，好一個太極勁，這猴形的全身上下，算是都讓你練通了神入了化，當年老能師祖在這猴形一路的造詣，也不過就是如此而已，難得的是，最後那一記猴子縱身，分明融匯了八極排靠和太極撇身捶的神意與發勁，你啥時候遇見李書文那瘋子了？」
楊猛嘿嘿一笑，扶著李存義先回去坐好，這才一臉苦相地說道︰「還不是霍元甲霍師兄害得，非讓弟子給同盟會的黃興做保鏢，結果讓李師叔在湖南一記排靠撞得吐了血，弟子一看打不過，只能放賴訛人，後來弄得李師叔也不好意思了，便將這排靠的練法和打法都傳了弟子……」
李存義若有深意地笑了一笑，「那李瘋子和你王五師伯是過命的磕頭兄弟，要依你前兩年的功夫，真是發勁打你的話，一拳就能廢了你身上的骨骼，他那‘鋼拳不二打’的外號，可是從武林中一拳一腳打出來的名聲，不過也就是你這身功夫，換做其他人估模著恐怕都得重傷，你們師兄弟里，也就雲祥或許勉強能從他手上全身而退……」
老人年紀雖然越來越大，可眼楮卻毒得很，「咱們北派形意一脈，雖說一向以形意五行拳為母拳，但你師兄和我在山西這幾年，總算也將十二大形補全了，以你現在的造詣，是想一下都學全了呢？還是……」
楊猛嘿嘿一笑︰「雖說弟子在東北學了幾套心意拳把，但還是覺得在暗勁發力上欠著火候，不如就先只學馬形一路如何……」
「哈哈，師傅你算是白費心思了，楊師弟如今功夫成了，眼光也毒得很呢，這馬形選得好選得漂亮啊……」
李存義看見大徒弟一臉興奮，忽然有些啞然失笑︰「這次你可不能跟師傅搶，這馬形一路可是十二大形的精髓，我要好好教教小猛兒，都過了這麼些年了，我還沒什麼時間和這孩子正經地親近親近呢……」
尚雲祥和楊猛對視一眼哈哈一笑︰「徒弟听師傅您老人家的……」
「放屁，老子還沒老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