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現在成王也清楚了,並非父王看透了他的心思。而是老王爺撿來這個婢女,讓舒王妃產生了猜忌。那時老成王對舒王妃極為寵愛。她即便什麼都不說,只要一個皺眉,他也會意識到其中的意味。但是銅如月這樣的能人又舍不得丟棄,干脆賞給了自己兒子。
舒王妃是秦羽的繼母。是個溫柔賢惠的女人。即便賢惠的女人,也是很猜忌從外面撿來的美女的。
她雖然沒有生出王子,卻生了一個和她一樣溫柔賢惠的郡主,那就是秦漾。
她對秦羽也很不錯。秦羽連自己的親生母親是誰都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就是舒王妃只是他的繼母。
這個婢女叫銅如月。看似年紀不小了,至少有二十來歲。她的來源很特殊——據說是老成王在出征中撿來的。小成王現在明白,那是二十五年前,他父王剛剛來到西蜀。老成王雄心勃勃想要建功立業,于是出兵攻打昆侖山妖界。結果大敗而歸。這在王府是一個忌諱,根本沒人敢提。所以如月姑娘是從哪里撿來的,也絕無一人敢問。
銅如月從此搬到了小世子的外房居住。世子從此多了一個愛好。那就是天蒙蒙亮就起來,悄悄地模到外房,去偷看床上的如月。如月的耳朵像貓一樣靈敏,小主人只要有一個響動她就醒來了。他喜歡看如月穿著素潔的寢衣蓬頭亂發起床的樣子,那又是別樣的一番美麗。
「小主子,怎麼越起越早了啊!」
「不是要聞雞起舞嗎?」
這時還根本沒到「聞雞」的時候。如月只得迷迷糊糊地起床,伺候小世子洗了臉,將他頭發梳好,穿上世子的錦袍。上下打點完畢。然後自己梳洗,再坐在銅鏡前開始給自己化妝。世子喜歡呆呆地坐在旁邊看著。
「這是什麼?」
「這是胭脂。」
「那這個呢?」
「這個啊,是螺子黛。」
小世子終于知道為什麼她的臉看起來那麼漂亮。因為她善于「畫」。只不過她的畫筆是往臉上畫的。螺黛輕輕一抹,那兩抹眉毛立刻就清秀得像一對柳葉。一點點胭脂涂上去,面s 白s 里透著一絲紅暈,就像干淨的天空里有了一點朝霞的雲彩。真是妙不可言。
「今天沒事——我們出去玩吧。」世子扯著她的衣袖。
他七八歲的年紀,除了每天書、習武之外,也有些r 子隨他玩耍。
平時世子絕不可以私自外出。所有能通到外邊的地方,都無一不有人值守。如果說有一天世子自己跑出去玩了,那一大批人得掉腦袋!沒有誰願意冒這個風險。只有一種情況例外,就是如月帶著他。只要有如月姑娘在,就沒有任何人會問一句。看門的會乖乖把大門打開,然後恭送世子出府。在外邊玩到什麼時候都可以。哪怕天黑,徹夜不歸,父王也從來不會怪罪。
小王爺漸漸長大,腦子也越來越聰明。唯獨這一條規矩一直想不太明白。想自己那時是成王世子,七八歲的年紀,千金之體。老王爺居然允許一個普通的婢女帶著他出去玩!如果在外邊踫到強人綁匪,或者惹出點什麼事來,那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真不知道為什麼事事謹慎如履薄冰的父王,在這件事上會如此粗枝大葉。
現在他雖然意識還在模糊之中,卻忽然想明白了。要知道這個「賤婢」不是別人,是魔鏡妖使銅如月!如果她能位居妖王柳玄清座下的三大妖使之一,那派出多少個侍衛前呼後擁也不如她一個人的保護。
正是因為有了如月,他才從小就不是籠中之鵠。他們可以騎馬去郊外看名山大川,也可以在市井街頭逛來逛去。
這個如月姑娘,對各種首飾和化妝品的喜歡可真是到了喜歡到了痴狂的程度。月桂樓一盒金花瓷盒的胭脂居然要二兩銀子。如月把它舀在手里看了又看,模了又模,最後又放了回去。
如果他買下這個送給如月,如月一定會開心得不得了吧。
可惜他沒錢。雖然身為世子,但王府對錢財卻是控制得極其嚴厲。一分零花錢也沒有。
等他登上王位,他終于有錢了,買胭脂要多少有多少。但是如月卻不見了。那盒金花瓷盒的月桂樓胭脂他早就買了,只是不知道送哪里去。
他二十歲那年,父王被刺而死。他登上王位。
如月也隨之失蹤了。
不知道昏過去了多少時間。醒來的時候頭頂點著很多的油燈。燈光直sh 著自己的眼楮。等他的眼楮漸漸地適應了這光線,銅如月正站在他身邊。和十年之前那個化妝完畢宛如畫中走出的女子,絲毫不差。
空氣中飄滿了血腥味,是自己的血。
***
紅葉眼楮都紅了。有一半是急哭的,還有一半是因為自己插不上手,生生嫉妒得眼紅。
作為紫英聖女的親傳弟子,紫英又是這妖界數一數二的藥草、醫術大名家,紅葉當然能給成王療傷。只是她還在一團慌亂中的時候,銅如月已經把昏死過去的王爺抱到了一個石案上。然後在他頭頂上點了一圈十來盞油燈。成王雙目緊閉,臉s 慘白。月復部是一大灘鮮血。一根鋒利的木片就像一把小刀一樣深插在他左月復。如月在他月復部的穴位上扎上銀針。這針法既可以止血,又可以麻醉。
然後她將傷口處的皮膚再度割開,將傷口略微撐大,然後一點一點地將木片抽出。這時候就不需要紅葉的存在了。她再上去只能礙手礙腳。干站在一旁看著,讓她比死了還難受。但又無可奈何。
如月小心地拉出一截斷腸。以極快的手法用靈蠶絲縫上。然後塞回原處,再用山澗靈泉之水清洗,最後將月復部的傷口完全縫合。在民間,月復破腸出是必死。因為月復破導致外邪入體。即便腸子復原,也會月復部腫大糜爛而死。但修仙之人可以以真氣幫助傷者祛除外邪。用靈蠶絲縫合續氣,活命的希望大大增加。所以那些修仙的女人為了美貌,都敢在自己臉上削骨剔肉。
成王漸漸地醒了過來,口中喃喃問起︰「這十多年你去哪里了?」
「小主,傷這麼重,好好休息吧!」
「我憋了十多年沒和你說話了。」
成王一看見如月,就好像回到了七八歲的小時候。他絕不會在如月面前自稱「本王」。
「這是在哪里?」
「這是天門古墓,是我‘出生’地方。」
「天門古墓?」這是一個成王從來都沒有听說過的地方。
成王舉目四望,發現他們處在一個黑暗的石屋中。如月在屋中點了幾十處油燈,這才能看清這是一間極為宏偉的石造大廳。抬頭一望,黑漆漆地看不見頂,至少有十來丈的高度。廳內有很多巨大的物體,有的是方形的石柱,有的是巨大的石頭門。最奇怪的是一種巨大厚重的圓盤,盤上有齒,有大有小,有的足足有數丈方圓。這些大輪的齒互相咬合在一起,似乎轉動時可以互相推動。但成王想不通如此巨大的轉輪,有什麼力量可以推動它們。
不知道有多少年沒有人來過了,空氣中漂浮著古老陳舊的氣息。地面上積滿了塵埃,塵埃又在地上凝固成了厚厚的一層。
「你能扶我起來,帶我到處看看嗎?」
如月小心地將成王扶起。如月月兌掉魔宗密不透風的斗篷和黑袍之後,里邊是一件薄如蟬翼的淡黃s 深衣,外面套了一個深紅s 繡著月桂花紋的抹胸。成王一把將胳膊搭在她的肩膀上。頓時又問道十多年前那一股熟悉的發香。幾十年前,他七八歲的時候,和如月一起出去玩,總喜歡說走累了,讓如月背他。其實只是喜歡聞她幽幽的發香。靠在她的背上,把頭埋在她的長發里,感覺身在天堂。
「小主小心點。」
「沒事,我就看看那牆上是什麼。」
「天門古文,沒有人知道是什麼。」
牆上幾乎是亂七八糟如同草稿一樣寫滿了各種圖形和古怪的文字。有方框,有圓形,也有菱形,還有各種帶著箭頭的線條將它們連接起來。圖形和線條上面都標記著文字。也有的地方一大片一大片全部是文字。一種奇特的從未見過的文字。而且並非如成王自小所學的從右至左,從往下的豎寫的文字,這種似乎是從左往右橫寫的。成王自幼在父親的嚴厲監督下苦學,不但學習南瞻部洲中土歷代古籍,對四夷八荒的語言文字也多有涉獵。凡和中土帝朝有關系的大小國家的文字,他都不至于一片茫然。但對這個石壁上的奇特文字,卻是一個都看不懂。
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它們一定是有某種意義的。
「你從小出生在這里,都不懂嗎?」
如月小心地扶著成王在這個奇怪的大廳內走動。
「這里處在天門峰內。雖然叫做‘天門古墓’,但是卻沒有尸骨。有人說這里其實不是古墓,而是創世之神鴻鈞在建造三界的時候,臨時居住的地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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