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少…」一位年約四十余歲的僕人在一棟黑瓦白牆的老屋前將車緩緩停了下來。輕輕叫著正在坐在汽車後排座閉目小憩的年輕男子。
「嗯…」李明玉睜開眼楮,眼楮略有些微紅。幾日連軸轉,每年每季的這個時候,李明玉便會由廣州出發至沿海各重要港口巡查李家生意各分號的季度經營狀況,這是在李老爺時期沒有的習慣。因為李明玉一年會來四至五回,以至于各分號的長老們不敢太懶散,不得不兢兢業業,深怕被李大少那恐怖的千年寒冰臉給冰到。
「大少,要不先去休息會。您這幾日太趕了。」老僕看到李明玉太過于辛苦的臉,原本半個月的行程,不知道什麼原因,大少非要趕在十天內進展完,而余下的五天不知道他是要作何打算。
「前幾日我安排讓你安排去找的一個人,怎麼樣了。」李明玉聲音輕而悠遠,而論起神色與長相不符的典範,必然屬李明玉不可,誰能習慣一個長的如美玉般的年輕俊公子,卻終年掛著似笑非笑,千年寒冰的沉默樣。
「大少,那人已經找到了。」
「帶他過來見我。」李明玉說完便下了車往老屋里走去,瓦色的石板路上留下李明玉沉穩而有規律的步伐。
「是,他已經恭候大少您多時了。」
「大少,人帶來了。」老僕身後帶著一個中年男人,雖然是中年男人,但是細皮女敕肉的,唇紅齒白,保養甚是十分得當。「這是我們大少,大少問你話,你只管好好回話便是了。」
老僕走前向中年男人交待了一番,便自個兒轉身離開,輕輕摭上門。
「大少好。」中年男人聲調有點尖細,但是還是難摭中年歲月的倉桑感。
「你好,張老板?」
「呵,承蒙之前看倌們看得起,給我個面子叫我張老板。」中年男子笑了笑。
「那日在赤霞鎮,可上演了一副’木蘭從軍’的好戲。張老板的女兒為救父親,女扮男裝,踏上了女人不能踏上的舞台,一副巾幗不讓須眉的氣概讓不少人寫了個服字。」李明玉淡淡的說著,話語間細細打量了一番張老板的表情。
「多謝大少當日救下了我家墨竹,在下感激萬分,若不是大少,只怕這可憐的孩子已經被推入火坑萬劫不復了,而小的也必然會被抓回免不得一頓折磨。小的願為大少做牛做馬報答您的這份恩情。」
「我出手相助只是偶然,不需要你做牛做馬,我今日請來相見,只想和張老板打听一件事,希望你能知無不言,坦誠告之。」
「小的必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墨竹,既然是你的干女兒,你可知道她的親生父母現在所在何處?」
「實不相瞞,大少,墨竹的親生父母皆已經去世了,而我只是一個唱戲的戲子伶人,何來成家立室的本錢,正是因為如此,我便收她做了干女兒,養在膝下。」
「那她親生父母是何許人也。」李明玉一听墨竹的父母已雙亡,便覺得希望渺然,反而更加急切的問張老板所知道的更多信息。
「墨竹的娘和我是老鄉,我倆親梅竹馬,年幼時因為家里實在困難,她娘與我便前往縣城里一家茶樓里找工來做,那時茶樓老板見我倆長的也算干淨順眼,便讓一個老師傅帶著我們在茶樓里開始了唱小曲兒。」
「那墨竹的娘原道也是昆山人士。」
「正是。興許是我倆唱的小曲還討人喜歡,茶樓的生意也是日益興旺了起來,許多文人騷客都前往而來听听小曲喝喝茶。直到有一天,來了一個讀書人,長的十分干淨斯文,風度翩翩。先是偶爾來唱唱茶听听小曲兒,後來便是日日前來,後來就和墨竹的娘看對了眼了。這個讀書人是個秀才,但是只是個沒落的讀書人後代罷了,因為擔心鄉下的娘親反對,墨竹的娘便與秀才私定了終身,打算生米煮成了熟飯再告訴墨竹的外婆。偏偏事與願違,本來兩人以為能雙宿雙棲、長相私守,兩人誕下一對女兒後便一起回家拜見岳母大人。結果墨竹的外婆嫌秀才太寒磣,窮而無用,便將墨竹的娘許配給了當地的一個老光棍,收了人家的彩禮錢,老光棍不顧墨竹的娘與秀才已經生下孩子,帶著人來搶誓死不從的墨竹娘,秀才抱著小女兒逃了回去,而墨竹的娘擔心回秀才家會被抓個正著,則抱著大女兒來投奔了我。」
「一對女兒?」听到這里,李明玉的心驚了驚,一切太過于巧合與蹊蹺。
「沒錯,當時這對女兒滿月時,我還曾到看過她們。」
「那這對女兒可是雙生胎?」李明玉突然覺得自已心跳的厲害。
「沒錯,一模一樣的雙生胎,大女兒取名叫墨竹,小女兒取名叫墨蘭。」
「墨蘭∼∼∼」突然天空中似乎劃過一聲劇雷,這個深藏在他心底這麼多年的名字,突然就這麼冒出來了水面,讓李明玉有點不可思議,又似乎擔心自已是不是听錯了。
「沒錯,因為雙生胎長的太像,所以小時候區分她們都是看胎記。當時我記得她們兩人都各有一個胎記,大女兒的胎記在手臂之處,小女兒的胎記在手腕之處。」
「胎記…」李明玉想起了胎記那前世今生般的記憶。
每個人來到這世上,都有屬于自已的胎記的,一是記著他們前世是怎麼死的,二是讓他們前世的親人好在這一世容易找著相認。
「沒錯,用胎記來區分的。後來墨竹娘還未等到與秀才夫妻重逢的日子,便因憂慮過多而過世了,因為我與墨竹娘的那份青梅竹馬的情份,我便收養了墨竹在膝下。至于小女兒墨蘭,我曾打听過,只是秀才也因病過世的早,小墨蘭很小很小時便被賣給了大宅子里做丫頭,後來我又多方打听,听說小墨蘭遭遇了不測,還才幾歲就沒了。」張老板在盡力回想起當年的每一個細節,生怕漏掉了某個重要的細節。
「這些墨竹可都知道。」
「她一個天天只為三餐溫飽發愁的孩子,並不曉得這些。」
「可還有其他想起來的事?」
「就這麼多了,哦,對了」張老板突然想起什麼似的,從懷里小心翼翼的掏出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出來,小心仔細的遞到李明玉的面前。「大少,我這里有一張當年兩個小孩兒滿月時,他們一家照的滿月照。」
李明玉接過這張老照片,心中觸及了某根弦似的,有點思緒混亂。
照片里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與一個清秀英俊的男人並肩而坐,臉上都掛著燦爛的笑,兩人懷里各自抱著一個小娃兒,小娃兒胖乎乎的十分可愛。
「這張照片可否給我?」
「這是唯一一張墨竹家的照片了,連墨竹自已都沒見過。大少既然救了墨竹,便是她的再生父母,這張照片給大少也是理所當然的。」
「那多謝張老板了。張老板以後有事,請盡管到我李家分號取得幫助。另外,改日墨竹若是想回來同您一起生活,我會安排把她送回來。」
「太勞煩大少費心了。」張老板深深做一個揖,對李明玉的慷慨相助感激萬分。
「大少…」老僕在行駛的汽車前排座,回過頭來看了眼正拿著一張泛黃的黑白照片發呆的李明玉。
「我先眯會,趕緊回廣州,到了叫醒我。」李明玉收回照片,小心翼翼的藏回懷里,淡淡吩咐了句老僕便開始閉目睡下。
其實李明玉根本睡不著,而此時他的腦海里早已翻江倒海。‘墨蘭墨蘭墨蘭∼∼’這個在他心里轉悠了千百萬次的名字,這個照亮他人生最黑暗時期的小人兒,這個救他無數次最後仍是為救他而死了的傻丫頭。她居然有個雙生姐姐,而這個雙生姐姐居然和現在的徐蘭兒長的九分相似。
這倒底是命運還是捉弄。徐蘭兒倒底是誰?如果她是沒死的墨蘭,何以為何不認他,她可曾知道他為了她,他仍苦苦堅持抱著她仍活著的念頭十余載。
李明玉仔細回憶起來,當他第一次見到徐蘭兒時,徐蘭兒的笑容里只有陌生。但是她的明朗笑容,淺梨酒渦,明亮眼楮,都讓他不由自主、無法自撥的陷進了徐蘭兒的笑容里。徐蘭兒的出現讓他總是能想到當年的小墨蘭,可是一次又一次的否定,讓他自已抗拒著自已內心最真實的情感。
如果他的想法不是一廂情願,那麼,這個和墨竹長的九分相似的徐蘭兒便是當年的雙生姐妹中的妹妹—小墨蘭,在十多年前的生死關頭被徐汝之救下,在徐汝之的照顧下,小墨蘭忘記了過去,被締造重生為都統府的表小姐,開朗而善良,內心明亮外表婉約。
想到這里,李明玉的內心突然熱血澎湃。他相信自已的直覺和判斷,現在要做的就是,證明他的猜想是對的,證明徐蘭兒和墨竹是雙生姐妹,證明徐蘭兒和當年他的小墨蘭的的確確就是同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