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濃,黑風城也漸漸的平靜了下來,三更天已過,路邊的小商販們都收攤了,流連與夜市中的人們也漸漸散去,客棧酒樓多已經打烊,倒是那萬春樓,翠紅樓依稀還熱鬧著,燈火輝煌,歡聲笑語聲不斷。
刺史府門外,七夜利落的下了馬,抬頭看了看眼前大氣簡約的府邸,倒有一種歸家之感,東方青嵐早已經讓人準備好膳食。
「雲將軍跟霧將軍呢?」
七夜接過丫鬟遞過來的毛巾擦了擦手,目光卻是望向桌邊的東方青嵐。
「最近駐守的縱隊跟那個扎木部落有些糾紛,這個月下來已經起了好幾次沖突,雙方傷亡都有些慘重,雲將軍過去查看情況,至于霧將軍,前些日子,我在庫克同西域交接的邊境籌集得一批駿馬,原本想親自過去接應,不想一個月前感染了風寒,所以霧將軍便代我過去了,算算時間,若是順利的話,現在應該快到庫克同我朔涼的邊境了,我已經派人過去接應,現在還不見有什麼消息傳回來。不過,此去路途也挺遙遠,若是沒有個兩三個月的,怕也是回不來。」
東方青嵐沉聲應道,一邊抬手給七夜倒上酒。
七夜思量了一下,這才緩緩坐了下來,見到東方青嵐的動作,便微微抬手阻止,「表哥喝吧,最近怕是不能飲酒。」
七夜這話落下,東方青嵐不禁一怔,倒是有些詫異的望著七夜,笑道,「我可記得你對這北疆的燒刀子喜歡得很。」
「那是因為大人現在身上懷著小皇子,陛下現在是不允許大人喝酒的,連茶都不給喝了,大人自然是需要注意身體,這樣才能生出一個健康的小皇子。」
東方青嵐那疑惑的聲音剛剛落下,月影那微笑的聲音便從外面傳了進來,轉頭一看,才發現她此時正端著一碗濃郁的藥汁走了進來,一股濃郁的藥味頓時撲鼻而來,令七夜不禁皺起了秀眉。
「什麼?小……小皇子?」
東方青嵐瞬間怔住了,目光一抬,默默的看向七夜,眼神不由自主的望向她的肚子,卻見她似乎有些尷尬的拉了拉衣服,輕咳了幾聲。
東方青嵐這才如夢初醒,這下,臉上才浮現出一道狂喜,繼而便是平靜了下來,眼色有些奇怪,「七夜,你懷了陛下的子嗣?」
雖然也有四個月了,然而因為七夜整個人很清瘦,常年也就是穿著那麼一身黑色的衣袍隱藏在大氅之下,確實看得一點也明顯,東方青嵐也是看了許久,才隱約看出一些端倪。
東方青嵐如此一問,七夜那蒼白略顯疲憊的臉上卻是浮現出一絲隱忍的紅雲,然而卻是輕輕的點了點頭。
「大人,這是安胎藥,你一路奔波,也該好好歇息一下了,小皇子可能都要忍不住抱怨了。」
月影微笑的將一碗安胎藥端了過來,放到一旁的茶幾上,「現在還熱著,大人先吃點東西填肚子吧,然後再喝藥。」
七夜點了點頭,淡然應道,「擱著吧,你一路上也挺累,早些歇息。」
「屬下不累,謝過大人的關心。」
月影躬身行禮道。
「莫要逞強,你先退下吧,把小五跟小七叫過來。」
「是,大人!」
這下,月影才緩緩的退下,然而,月影的身影才剛剛消失在門外,兩道雪白的小影立刻閃電一般的從門外閃了進來,頃刻之間,小七便已經躍到了七夜的腿上,小五則是蹲坐在七夜身旁的凳子上。
七夜伸手模了模小七跟小五的小腦袋,取過兩個空碗跟碟子,倒上酒,再夾上幾塊肉,小五跟小七默契的轉過頭望了七夜一眼,七夜欣然笑道,「吃吧,都瘦了。」
這下,小五跟小七才又小心翼翼的望了對面的東方青嵐一眼,然後才默默的低下頭,用餐。
「如此也好,爺爺之前還是一直擔心你,朝堂上雖然很多的大臣都迫于陛下的壓力不得不妥協,但是心中仍然有不滿,你若是能誕下陛下的第一個皇子,也不至于讓陛下跟你自己都堅持得那麼辛苦。這是好事一樁。對了,爺爺那邊可有什麼消息?」東方青嵐收住了思緒,淡淡笑道。
七夜悄然低下眼簾,沉默了片刻才應道,「外公那邊一切正常,他同南宮老將軍默契配合,已經逼近大宋國的皇城,有望在年底能拿下大宋國。如今大齊國已經一直臣服于我們大夏,若是能在年底將大宋國拿下,到時候與南疆的交通要塞便可以打通,大中原東南部就會盡數落入我們的手中,東南部的戰事就會結束。外公也……」
「金盛跟大華國怕是不會坐視大宋國被我大夏吞並的。」
七夜的話還沒說完,東方青嵐頓時忍不住皺起眉頭,「更何況說不準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對于金盛跟大華國,我們不能不防。」
聞言,七夜頓時輕聲一笑,「表哥放心吧,真想不到你對這事情倒也頗有幾分遠見,陛下倒是一直想讓你入朝做官,可惜你卻是……我已經跟華沁蕊跟金盛的九皇子秦玄風交換了條件,他們答應我們會努力說服大華明皇,讓我十萬夏軍借道大華甘南道繞到大宋國後背前後包抄,消滅大宋國逆黨。」
「借道大華甘南道!明皇不是傻子,他怎麼可能會答應?」
東方青嵐當下便皺起了眉頭。
七夜淡然嘆息了一聲,無奈道,「那還能怎麼辦?只能搏一搏了,畢竟現在也沒有什麼好辦法,明皇是一個極為講究面子的人,以他的性子對于這件事情,他也未必不答應。他生性多疑,還有秦玄風也不是什麼軟柿子,當時看他答應得如此干脆,事後我同陛下合計了一下,若是我所料不差,他們應該會答應我們大夏借道的事情,不過,他們極有可能會派上一支大軍在途中緊緊跟隨,以防事情出現差錯。」
想到這里,七夜不禁有些無奈的抬手微微揉了揉眉心,「這秦玄風怕也不是好對付的角色。真不知道這次救了那華沁蕊是對還是錯。」
見到七夜臉色隱約有些陰郁了下來,東方青嵐這才笑道,「不管它對與錯了,且是看著吧,既然都如此了。好了,先吃點東西,這些事情後面再說。」
七夜這才點了點頭,「也好,這些時日以來星夜趕路,也有些累了,表哥,就麻煩你隨後托人給北山冥殿傳個話,就說我下個月會回去,通知忘川跟忘影忘塵都回殿中一趟,我有些事情需要重新交代一下。」
「回殿?」東方青嵐若有所思的望著七夜,幽深的眼眸閃爍了一下,沉寂了許久,才抬手端起眼前的酒杯,一口飲盡杯中酒,淡然道,「是因為西域的事情吧?」
「想必你已經見到你大哥了,叔叔從西域落澗谷也給我傳了消息,這麼多年了,倒也真是難為了表哥,這件事情也不知道叔叔有沒有派人給爺爺傳信。其實爺爺這些年也一直沒有放棄報仇,他在西域落澗谷附近秘密的培養了一批死士,現在已經交到叔叔的手中……至于陛下……七夜你……」
「那些事情無關于他,那時候他只不過是一個孩子而已,犯不著將這事情強加在他的身上。」
不等東方青嵐說完,七夜那張小臉便沉郁了下來,忽然有些按捺不住的因為維護某人而發飆起來,執著茶杯的素手捏得很緊,指尖都有些發白,清秀的小臉瞬間有些蒼白。
這下,正在吃得津津有味的小五頓時下意識的抬起頭,往七夜身邊靠了過來,冷傲的雙眸里閃出了兩道銳利的冷光,冷冷的瞪著對面的東方青嵐,小七也抬起頭,看了看七夜跟小五,察覺到七夜的臉色不太對,當下也加入了陣容,轉頭對著東方青嵐‘吱吱’叫了幾聲,亮出了凌厲的獠牙。
「可是,現在的我們不也是需要承擔這些仇恨嗎?」
東方青嵐淡淡的望著七夜,神色很是平靜,漆黑的眼眸里也看不出什麼情緒。
這話落下,七夜眸光頓時一暗,整個人也有些僵硬了起來,沉寂了許久,然後才默默的低下頭,忽然笑了笑,「是啊,我們現在確實需要承擔這些仇恨,表哥跟外公如果真要……我也無話可說……」
「七夜,你冷靜下來,表哥沒別的意思,只是……誰也不曾想到事情竟然是這樣,不管如何,在別人眼里我們確實是……」
東方青嵐神色復雜的看著七夜,眼底凝聚著淡淡的疼意。
「那就不要讓別人知道好了,我何時又在乎別人怎麼看?這事情事實上,他比誰都無辜,如果因為他的身份就要承受這些,那麼,造成這一切後果的人不是更應該承擔這份責任嗎?那些攻夏聯軍跟西域聖山古族才是罪魁禍首,不論是我爹娘還是你爹娘,都是直接死在他們的手中,即便當初能逃得過一劫,接下來誰又知道會有什麼樣的陰謀?」
七夜不以為然的冷笑。
「七夜,你不能左右別人都是如你這麼想。」
東方青嵐悵然嘆息道,「誰都不想生活在仇恨里,我也同樣是如此,但是有些事情你需要面對現實。這些事情,即便我能不計較,那麼爺爺呢?叔叔呢?還有東方一族的人呢?他們會怎麼看?」
「間接害死他們的人是北鎮天,這些年來,我看到的只有他對東方王府的維護,外公跟東方一族的人心知肚明,如果你們最後還是決定將此事怪到他頭上,那麼讓我承受就行了。我不希望東方一族有一天這事情做了什麼蠢事。若是你們動了他半根毫毛,你們就是天下的罪人。尤其是現在大夏風雨交加之時,當年舅父舅母跟我爹娘不也是因為捍衛這片土地而犧牲的嗎?」
七夜忍不住為陛下辯解,想到他若是因為北鎮天所犯下的過錯而需要承受這些,她心中便是非常的不好受,她總不能要他承受這些的,這些罪名對無辜的他來說本來就是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七夜,表哥並不是這個意思。連你哥哥風御城都能看開,表哥又何嘗不可?表哥也知道那些事情與陛下無關,但是,關鍵是在爺爺那里,在一些知情人那里!北鎮天也算是當年的主謀之一,這是事實!」
東方青嵐皺著眉頭看著七夜那張蒼白而沉郁的小臉,雖然心生不忍,然而卻還是將心中的憂慮說了出來。
「北鎮天是北鎮天,北璃赤是北璃赤,北鎮天已經死了,這段恩怨不是應該了了嗎?冤有頭債有主,現在我們不是應該聯力將剩下的那些凶手一網打盡嗎?還是你們聯手殺了他,然後我再找你們報仇?自相殘殺,誰也別想安生?」
七夜緊握著雙手,忽然站起身,一雙冰瞳里乍然浮現出些許冷厲的寒光,隱忍著一身凌厲的氣勢倔強而冷漠的望著東方青嵐,那樣的眼神,看得東方青嵐心中莫名的難受。
「七夜,我並沒有將事情責怪在陛上的意思,我只是擔心這件事情一旦被揭穿,你跟陛下該如何面對對方,該如何跟天下人交代?這不管是對陛下或者對你,都將會是大不利。然,陛下居然敢將這朔涼交到你手中,你可曾想過一旦朝中有人以此事做文章,到時候……」
東方青嵐不愧是考慮周到的人,頓時也能想到其中的利弊。
七夜這才深深吸了口氣,眼簾頓時垂落了下來,仰頭一口喝盡杯中茶,這才冷聲道,「誰敢不服就死好了,反正我手上也沾滿了鮮血,我七夜怕過誰?」
到底是嗜血的人,說這話的時候,七夜眼底居然拂過一道嗜血的陰厲之氣,「如今大中原戰亂,他還在前線領兵迎擊,那些愚昧的蠢貨若是只能看到這些所謂的倫理,而看不到他的艱苦與付出,一味的追究這些沒用的爛事,那麼殺了他們也不過是屠豬殺狗一樣。你以為我還會怕了他們不成?不過是一群蠢貨賤民而已!順我者昌逆我者亡!何須為這樣的事情跟自己過不去,是對是錯,孰是孰非,自己心中有定論便可,管他們破事!」
「我說他是無辜的,並非是殺害你爹娘跟我爹娘的凶手,現在真正的凶手還在逍遙法外,我們的目標就是那些真正的凶手。而他,誰若是想動他,除非我死,否則,我絕對不會讓任何人傷害我孩子的父親!」
七夜幾句話落下,干脆又陰狠。
「七夜……」
東方青嵐不禁一陣無奈,苦澀笑著,望著眼前倔強又冷漠的七夜,「你這話豈不是想要跟表哥劃清界限嗎?我也非那般不明事理的俗人,不然也不會跟你說這些。也罷了,我自然也不會對他出手,更何況,我也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東方青嵐苦笑了一聲,終于嘆息了一聲,徐然起身,目光卻還是淡淡的落在七夜的身上,見她仍是一身冷漠凌厲,便也只有無奈的搖了搖頭,忽然轉身離去。
湖藍色的身影很快便隱入了茫茫的夜色之中。
望著東方青嵐那一抹孤寂清瘦的身影漸漸被那蒼茫的暮色所淹沒,七夜繃緊的神經忽然松緩了下來,星眸里卻是拂過一道暗淡來……
真是該死啊,這樣的話也說得出來,這些年他們幾個誰不是承受這麼多的煎熬和痛苦,在那場大戰里,她失去了雙親跟大哥,而他東方青嵐也失去了雙親不是嗎?
她因為心中有陛下而不將此事責怪于他,而東方青嵐呢?
‘嘩嘩!’
‘呯呯!’
一陣壓抑難受的氣息拂來,頓時讓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一股惡心感猛地往上沖,她忍不住下意識扶著桌子一陣狂吐,身子一陣踉蹌,整個桌子都被撞得翻了過來,桌上滿桌子的飯菜頓時化作了一地的狼藉,杯盤碎了一地,小五跟小七也迅速的跳了到一邊,默默的抬著頭看著七夜。
一手快速的撐住一旁的柱子,這才勉力穩住了身子,臉色瞬間慘白似鬼。
她要怎麼做?
她又能怎麼做?
表哥,舅舅,外公……
你們會不會也能跟大哥一樣,都能看開呢?
那樣的仇恨,恐怕……
尤其是外公,他恐怕也想不到自己效忠的對象居然就是害死他兒子兒媳,女兒女婿的凶手之一,這一切,該如何的撇得干淨?
七夜第一次感覺到棘手!
「大人,你怎麼了?」
听到屋內一陣‘ 啪啪’的聲音,月影連忙沖了進來,果然看到滿地的狼藉不堪,七夜也正撐著跟前的主子臉色很蒼白,不由得大吃一驚,連忙迎了上去。
「我沒事。」
七夜掙月兌了月影的攙扶,無力的往旁邊的榻上坐了去。
「大人,你臉色很差,可是哪里不舒服?」
月影隨手給七夜倒上一杯水,關切的問道。
搖了搖頭,七夜忽然嘆息了一聲,「無礙,你且先派人將這里清理干淨吧。」
揮了揮手,七夜低頭喝下一口茶,眼眸之中沉澱著一道沉郁,隨後又道,「讓廚房給東方少主煮一些紅豆粥給他送過去,你親自送過去,就說我今晚的話並非針對他,請他不要放在心上。」
月影忽然一怔,倒是有些不明所以的抬起頭看著七夜,見她神色暗淡,整個人比剛才更是顯得疲憊,心中自是擔心得很,然而到底也沒有再說什麼,連忙點頭應著。
她自然是察覺到情況有些不對的,剛剛看到東方少主一臉暗淡的離去,想來應該是跟大人說到什麼不愉快的事情,月影也只有嘆了口氣,然後便退了下去。
……
時下已經是入秋的天氣,尤其是在這靠北的朔涼,秋天才剛剛一到,樹上的葉子便已經化作一片片殘葉,蕭瑟的搖曳在風中,草色也慢慢的枯黃了下去,蒼涼的秋風一吹,遍地的殘葉枯草便卷起,一股蕭瑟寂寥的蒼涼感便侵襲著整片朔涼大地。
自打那天晚上之後,長達兩個多月的時間內,東方青嵐就沒有看到七夜,當天晚上當月影送紅豆粥過來的時候說的那些話,東方青嵐便想告訴七夜,其實他根本就沒有將這事放在心上,因為,他很明白這樣的感受。
跟月影打听了一下,這才知道七夜在第三天傍晚就已經去了軍營,一去就是一連好多天,然後又回了北山冥殿,之後便又是去朔涼附近的幾個州縣微服出訪,不用說,東方青嵐自然是知道她是真的想將朔涼治理好。
想到如此廢寢忘食的七夜,東方青嵐自然是心中很是疼惜的,然而一直沒有機會見著,這段時間他也是忙著貯備過冬的糧食,經常也是早出晚歸的,想要說幾句關切的話也都難了。
「東方少主!原來你在這里!」
安靜的回廊外,月影在回廊盡頭的亭子里終于找到了東方青嵐的身影。
「月影姑娘?」
東方青嵐有些意外的望著一身風塵僕僕的月影,深幽的眼眸里忽然浮現出些許的微光,連忙起身,有些焦急的問道,「可是七夜回來了?」
月影在庭前那潔淨的台階下停下了腳步,微微喘著氣望著站在欄前的東方青嵐。
「東方少主,呼——不是,大人現在還在荊州城,可能還要過幾天才能回來,大人說天氣冷了,尤其是這北疆的冬天冷得讓人受不了,東方少主身體單薄,大人擔心你抵御不了這寒意,特地讓屬下給你捎了這麼一塊暖玉回來,讓你好生帶著,這暖玉可以抵御寒意,這般蒼冷的天氣,是很容易著涼的。」
月影一邊說著,便是一邊將一個精致的錦盒雙手給東方青嵐奉上。
這話落下,東方青嵐頓時就是一怔,愣了許久也沒有回過神來,直到月影又喚了一聲,他才反應過來,伸手接了過來,打開錦盒一看,里面果然是放著一塊上等的暖玉,剛剛打開盒子就隱約能夠感覺那股溫潤的暖意,倒也是一個有價無市的寶物。
雖然身體已經恢復了過來,但是由于常年的染病,體質卻是有些弱的,天氣一冷,便十分容易著涼,就如這次無奈讓南宮駕霧代他去那西域庫克邊境了。
輕輕握著手中的暖玉,東方青嵐心中突然微微蔓延過一道說不出來的暖意,忽然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麼,看著月影仍然那麼氣喘吁吁的樣子,片刻之後,他才忽然點頭笑道,「辛苦你了。這玉我就收下了,天氣越來越冷,讓七夜快點回來吧,她的身子也越來越不方便了。」
……
是啊,身子越來越不方便了,如今肚子里的小東西已經有六個多月了,若不是穿著這寬松的袍服披著大氅,眾人自然是看得很明顯的,藏也藏不住了。
這一個多月以來,七夜便趁著這空檔的時間趕緊將附近的幾座城池都視察了一遍,這樣也將這些城池大致的情況都了解了,也利于之後行事。不然等過幾個月小東西要出來了,她勢必又得耽擱很多的時間。她這兩個月一直沒有回刺史府,哦,不,現在已經變成北皇府了。
因為陛下差來的御醫宮女都已經在北皇府住下,她這麼一回去恐怕就得好好呆在府中了,無奈之下,只能抓緊時間將這些棘手的事情盡快處理,如此,她也才能放心的休息,將這小東西生下來。
夜幕沉沉,天階夜色涼如秋水,一輪皎潔的彎月冷冷的掛在遙遠的天幕上,綻放著蒼涼的光輝,淡淡的光暈傾瀉了萬千的清輝。
黑風城外數十里的某一個小鎮的一間客棧內。
七夜泡了一壺花茶來到窗前的軟塌上坐下,皎潔的月光透過紗窗照了進來,窗前的地面上如同鋪了一層銀子一般。
閑適的倒上一杯茶,一手模了模自己微微凸起的肚子,七夜忍不住一陣嘆息,星眸里的流光很是黯淡,藏在眼底深處的,還有那一抹說不出來的淡淡思念。
「也不知道你父皇那邊現在到底是什麼情況了,小東西,你這陣日子倒是挺安分,知道老娘不容易才收歇了不少。」
七夜拍了拍凸起的肚子,微微嘆了口氣,便喝下一口茶。
涼風不斷的從窗口灌入,桌上的燭火也輕輕的搖曳著,忽明忽暗的,七夜目光下意識的一掃,正想起身將窗戶關上,然而,這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敲門聲——
「主子?你睡了嗎?」
是忘塵的聲音。
「進來吧。」
七夜又往榻上坐了去,清冷的落下這麼一句。
開門聲傳來,一身水紅色衣裙的忘塵走了進來,懷中居然還抱著琴。
「看到主子房里一直亮著燈,所以忘塵就冒昧上門了,主子可是睡不著?這幾日主子似乎有心事?」
忘塵抱著琴站在七夜跟前,柔媚動人的臉上微微染著一道溫婉的笑意。
聞言,七夜那秀麗的臉上頓時悄然扯過一道清淡的漣漪,伸手指了指自己身旁的座位,「坐吧。」
說著,便隨手也給忘塵倒上了一杯茶。
忘塵輕輕的搖了搖頭,忍不住輕笑道,「屬下就坐這里吧,看主子心事重重的樣子,一連幾日休息不好,屬下雖然琴藝一般,但是願意嘗試給主子彈一曲《清心咒》解乏,不知主子可願意听拂柳彈奏一曲?」
她忽然叫了她自己很久沒有用過的名字,蘇拂柳。
拂柳,拂柳……
「草長鶯飛二月天,拂堤楊柳醉春煙……」
七夜忽然輕輕的念了一句,隨即臉上忽然勾出一抹明澈清淺的笑容,如微風拂過的江面,微波起伏,看得忘塵一陣恍惚。
「主子才華橫溢,令拂柳佩服。」
忘塵往旁邊的椅子上坐了去,將懷中的琴輕輕的擱在桌上。
七夜淡淡一笑,「是從別人口中听來的,不提也罷。忘川跟忘影這麼一走,你自己留在這邊倒是有些孤單,本來天機門那邊應該是你過去接管更好,可惜……黛眉……是我沒有護好她。」
「這哪里能怪主子?黛眉福薄,不過能夠將師傅解救出來,也算是圓了她的心願。如忘影所說的,屬下性子太柔弱,去了西域反而不好,留在總殿倒還能為主子收集一些有用的訊息。」
一個多月前,忘川跟忘影帶著冥殿部分的高手已經前往西域,連獨孤求敗也過去了,他們迫切的需要強大起來,以後若是想攻上聖山,沒有一批強大的勢力作為自己堅強的後盾,自然是不行的,七夜這麼做,也是未雨綢繆。
忘塵的話落下,縴細的手指忽然輕輕的撥動琴弦,一陣悅耳清冽的琴聲便傾瀉而出……
七夜定定的看著她,許久之後,倒也沒有再說話,只是默默的垂下眼簾,任那清冽動听的音符流入耳中,整個人似乎也有了片刻的放松。
然而,並不等七夜能夠感受多久,一首曲子還沒有彈到一般,外面忽然傳來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雙目微閉的七夜頓時一怔,猛然睜開雙眼,一臉警惕的望向門口。
忘塵手下的琴聲也是戛然而止!
「殿下!不好了!黑風城傳來消息!」
一名侍衛急匆匆的沖了進來,神色慌張的單膝跪地。
七夜當下便皺起了眉頭,眼底不禁浮現出一些冷意,冷冷的望著跪在下方的侍衛,「怎麼回事?如此慌張?」
「回殿下,月影大人傳來消息,霧將軍在押送馬匹回來的途中遇上扎木部落的哈帕特親王,他帶著上千的部下將馬匹節奏,霧將軍也受傷被俘,我們過去接洽的弟兄幾乎全部死在他們的馬刀之下。哈帕特親王說若想換回霧將軍的命,必須準備五千匹駿馬,五百匹綢緞還有一千只肥羊,一個月之後前往塔木河交換霧將軍的命!」
那侍衛渾身顫抖的將事情稟告,忘塵當下臉色就蒼白了起來!
「扎木部落的哈帕特親王!」
忘塵驚呼出聲來,臉色非常的難看,甚至可以說是帶著一絲驚恐,連忙一臉慌張的望著七夜,失聲叫道,「主子,完了!霧將軍若是落到哈帕特親王的手中……怕是,怕是……那人可是無惡不作,手段歹毒,專門搶大中原的女人……不能,不能讓那個出聲糟蹋了霧將軍啊!主子!」
哈帕特親王的凶殘歹毒在草原上是出了名的,扎木部落在草原上也不過是一個中等實力的部落而已,沒想到這幾年沒听說他們有什麼大的動作,今年年初的時候,其突然對庫克部落邊境發起進攻,以極為凶殘惡毒的手段砍殺驅趕庫克部落邊境的牧民,佔了他們的馬匹羊群還有女人,之後戰火更是一路往南蔓延,他們的實力很快就得到了壯大,危險時刻威脅著朔涼。
七夜瞬間就陰冷了下來,冰瞳里驟然迸射出一道冰雪般的寒芒,輕握著茶杯的素手頓時捏緊,渾身籠罩著一股令人禁不住戰抖的冰冷的殺意——
「呯!」
一陣破碎聲傳來,眨眼間,七夜手中的茶杯已經盡數粉碎在地面上。
‘嗖’的一聲站起。
「哈帕特親王?我會讓你知道,敢搶我的東西,傷害我的人從來都是沒有好下場的!」
語落,七夜便已經朝衣架邊走了去,一手扯過架子上的大氅,往肩上一披,便大步流星的朝門口走去,鏗鏘凌厲的聲音也傳了過來——
「忘塵,馬上集合隊伍,星夜兼程趕回黑風城!以最快的速度!馬上出發!」
「主子,現在已經是深夜,你的身子……」
忘塵臉色大變,頓時猛的追了上去,讓她如何看著主子這麼殺回去?
「還不快點!霧將軍若是出了什麼,誰也負責不了!快!」
七夜眼下也忍不住有些急了,當日黛眉淒涼的死在她懷里的樣子忽然又浮現在眼前,這一次,她絕對不能讓南宮駕霧出什麼事!不然,她一定不能原諒她自己!
想到這一幕,七夜的臉色頓時蒼白了起來,也顧不得什麼,大步的下了樓。
忘塵望著七夜消失在樓梯口的身影,絕美的臉上不禁浮現出一道苦澀而無奈的笑意,便也不再說什麼,連忙也跟了出去,將他們的人都迅速的叫上了,眨眼的功夫,整個隊伍也就是大約三十來人便已經集合完畢。
一行人飛快的上了馬,披著皎潔淒冷的月光,以最快的速度往黑風城疾馳而去。
然而此時,千萬里之外的西楚邊境某一座城池十里開外的夏軍帥帳內——
燈影婆娑,帳內一片沉寂。
「七夜……七夜!」
床榻上,正在沉睡中的陛下念著這麼幾個字,眉頭都擰成了一團,額頭上布滿了汗珠,忽然間一手扣住朝自己伸來的大手,一個起身猛地坐起!
「啊!疼啊!皇兄!」
一陣痛呼聲傳來,陛下這才轉過頭一看,發現北凌逸正坐在床邊,被他緊扣的手上還執著一張濕熱的毛巾。
陛下深深吸了口氣,這才緩緩放開了手,而北凌逸那只手腕卻已經是青紫一片,慘不忍睹。
「你怎麼在這里?朕怎麼了?」
陛下一手接過北凌逸手中的毛巾,輕輕擦去額上的汗珠,這才感覺到自己似乎已經渾身都被汗水給浸濕了。
北凌逸有些幽怨的看了陛下一眼,桃花眼里盡是那般幽怨之意,「你感染風寒發燒了,而別人又不能近你的身,所以臣弟只能倒霉,得親自照顧你。」
「感染風寒?發燒?」
陛下停下動作,深邃的眸光微微眯起,淡然掃了北凌逸一眼。
「自然是的,淋了那麼一場雨鐵打的身體也會受不了,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必要那麼拼!楚聖天要是發現你不在軍中,肯定會發兵攻城的,到時候權術將軍能不能守住還真不敢說。皇兄,你真沒必要拿你自己的性命冒險,臣弟這里只有五萬騎兵,五萬騎兵啊!現在那望州城中可有十萬精兵……」
北凌逸有些無奈的望著臉色蒼白略顯些許虛弱疲憊之態的陛下,既是心疼,又是擔心。
「朕若是有辦法自然也不會以身試險,秋天已經到了,馬上就要過冬,西門關中的二十多萬大軍大多都是朕從東部調過來的將士,抵御不了西楚冬天這般濕冷的氣候,必須盡快準備好御寒的衣物與藥草。而這望州城正是西楚一個非常重要的藥草供應地,朕不攻打它,朕打誰?」
陛下神色淡淡的應道,眉宇間禁不住浮現出些許的悵然來。
「皇兄,你這簡直就是強盜所為!」
北凌逸無奈的搖了搖頭,桃花眼卻是閃爍著清亮而曖昧的幽光,緊緊盯著陛下,笑道,「依臣弟看,皇兄怕是按捺不住了,剛剛你可是一直念著皇嫂的名……」
「你可以退下了。」
不等北凌逸說完,陛下那冷漠的逐客令頓時落下,一張清俊蒼白的臉也在一瞬間沉了下去。
「皇兄,好了,好了!臣弟懶得取笑你,既然醒了,那就先把藥喝下去吧,權術將軍那邊有消息傳來,想來應該是楚聖天有什麼動作,你先把藥喝了。你身上的衣服也濕透了,順帶也換了吧。」
北凌逸這才收起臉上那抹邪笑,神色瞬間便嚴謹了起來,將旁邊桌上的一碗依然還冒著熱氣的藥汁給陛下端了過來。
陛下倒也利落的接了過來,神色淡淡的一口喝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