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牛不姓大,他有名字。只不過因為太過異類,被張皓隨口一說,便成了無數小說和影視作品中最土最草根的一個角色。
牛邊,今年滿打滿算也才是十八的青年,卻經歷了常人難以想象的生活、歲月、乃至一切。
牛邊上過幾年能用一只手數過來的學,捧得書遠沒有一個月吃的饅頭多,他的世界中充斥著純粹的實在與茫然,是一抹凝重到化不開的慘白基調。十歲之前,被人欺負、被人辱罵從不還手,因為從中可以獲得別人的賠償,或蛋糕、或面餅是這個愣頭愣腦的熊孩子獨自領悟的智慧。
十一歲,那個喜歡用鞋底板敲自己腦袋的男人走了之後,牛邊就再沒有興趣玩這個被男人一直訓斥的無聊游戲。小孩兒淘,嘴上沒有把門。看著往日被自己欺負慘的小牛家的老牛死了,當著他面拍手叫好,可殊不知這下算是捅到了馬蜂窩,平日任打任罵的小牛,當即發瘋,拿著磚頭就朝領頭孩子腦袋上拍去,這下笑話成了哭話,可嚇壞了這個風平浪靜的小村子,都說孩子著了魔障,有陰物作怪。
從那以後,小牛變了,被欺負第一回忍、第兩回忍、到了第三回,就上前還手,直到把這三次還清為止,這才作罷。罵人相對就要好上幾分,可也有底線,罵娘媽罵祖宗都沒事,就是別罵爹,罵了也行,後果自負。反正是沒爹沒娘,也沒啥顧慮,專找硬的往軟的地方拍,久而久之,也就沒人再敢和小牛玩了。
爹沒了,讓一把火給燒沒的。這個從小沒見過娘長什麼樣的男孩,第一次用他那略顯不靈光的腦袋,面對這個孤零零只剩自己的家。
十五歲離家,走南闖北,這個從最小山村里走出的男孩,把對親人的思念,藏在最重要同樣也是最小的心髒之中。從此,那個屋頂擺放狼頭的家,已成追憶。
扛水泥、砌牆、燒鍋爐這個肚里沒有半點墨水,為人老實不會耍滑的男孩,一步一個腳印,從年少到青年,從小城市到大城市,只是工作卻依舊變過,一直處于最底層;他見過太多富商巨賈一擲千金,牛邊卻沒有想過同他們一般,雖然听過「不想成為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的勵志話,卻總覺得沒有兩饅頭下肚來的實在,所以成功人士一詞,注定和他沒有半毛錢關系。
直到遇上張皓,他的生活才徹底發生了改變。從面善心惡的婦人手中將自己救出,牛邊暗暗發誓要報這一命之恩。激戰,本想將命還上,卻不曾想昏迷起來,竟擁有了奇異無比的岩石能力,情出反而欠的更多。
恩像吼中刺,不拔雖不致命,卻讓你渾身不舒服。這是老牛跟小牛講的為數不多的幾句深奧到淺之又淺的話。牛邊不愛思考太多問題,但打小只听那男人一個人的習慣卻總是揮之不去。
恩是吼中刺,不拔掉,吃饅頭都不會香。
到今天,他一腳踹開張皓手下的頭號大將,助其躲過一劫。心里暗自竊喜,吼中刺又拔掉一寸,雖然其余的還深深刺在喉嚨,可疼痛卻少了幾分。
如果再幫皓哥把這只大老鼠逮住,是不是就能安心吃饅頭了?牛邊揮舞著雙臂,正面直視巨鼠,臉上露出笑容,不知是期待還是怎樣,大叫著就朝對方沖撞過去。
只是——巨鼠的雷球太快了,快到他根本躲閃不及。
骨頭破裂跟鮮血噴灑的聲音,同一時間響了起來,牛邊已經滿身是血,不單單是嘴角,就連眼楮、耳朵、鼻子也全都被染成紅色,衣裳更是被強大的攻擊所穿透,變得破破爛爛的。
土黃色的鎧甲已經被徹底打碎了,牛邊的氣息落到了低谷。
他齜牙咧嘴,胸口已是血肉模糊,焦黑一片,胸腔、肋骨也斷裂得一塌糊涂。
他喘息、他咳血,月復部上碗口大的傷痕正汩汩地流下醒目的血液,只怕他失去的鮮血已經有兩升了。
「對不起啊,真的很對不起……」
牛邊有氣無力地抬起眼皮,伸出舌頭輕輕舌忝了舌忝沾滿鮮血的濕潤嘴唇,略帶委屈的回頭看了一眼,臉上已經滿含淚水的張皓。
「爹說了,這輩子的債沒還清,下輩子還得還。」
「可什麼是下輩子?你總說娘欠咱們但多,一聲不吭就走了,這是債。可我怎麼從沒見過她回家來還?」
「所以說,哪有什麼下輩子?恩是吼中刺。難道還要帶著去底下吃饅頭?」
站在原地,他就對自己暗暗這麼說了三句話。
然後這個雨中血人直直的挺起腰,不顧月復部傷口,一步……兩步艱難上前走去。
年輕的漢子,淚眼模糊,淒然一笑,手臂狠狠崩起,捶在胸前。
他的身體當即發生了怪異無比的變化,身高徒然暴漲半米,本就魁梧的軀體此時顯得如魔如神,一雙眸子發亮得令人都心悸,本來一顆光頭毫無發絲,現在幾乎長到膝蓋,一根根青色的細絲伴著強烈的狂風氣勁飄舞激蕩,土黃色鎧甲也徹底變化,由黃變青,好似玉石,絢麗奪目。同時還伴隨著令人窒息的死寂壓力,遠處負責火力掩護任五一行人,不由自主的起來,額頭冒汗地驚恐看著實力暴增的牛邊!
二階中級!
在這種生死關頭,他竟然突破了!
在這一瞬間,張皓忘記了濕潤的臉頰,一雙眼眸含著驚訝、彷徨、不敢置信的目光看著不遠處那有嬰兒手臂粗細的煙霧,呼吸都有些停滯。
從一階中級到二階中級,大牛整整跨越了三個小境界!
大牛越走越快,離紫色巨鼠卻越來越近。
大牛面無表情,如同光天化日之下的魑魅魍魎,來到巨鼠面前,左拳砸下,右手直接抬向巨鼠頭頂的銀角,然後活生生的硬掰下來,也不徹底殺死那巨鼠,任由它嘶喊得撕心裂肺,大牛繼續抬拳錘下,砸的它眼眶冒出血液,砸的它牙齒皆碎、砸的它再無凜然之意。
牛邊如痴如癲,走火入魔,加大力道抓緊紫色巨鼠脖子,往上一提,雙腳離地,笑著舉到張皓面前。
張皓滿臉驚愕,看著滿身紅色,分不清是自己還是巨鼠的血液滴落地面。用一種仿佛從來認不得此人的目光看著對方,嘴唇動了動,卻一聲。
牛邊伸出右手,揉了揉臉,才發現自己竟然滿是淚水,咧嘴笑了笑︰「皓哥你看,大老鼠我給你抓過來了。你總說咱們還太弱,不知道攆就死外面,我知道你怕的不是死,是怕見不到爺爺。不知道你信不信,我也不怕死,只怕還不了你的恩。」
大牛艱辛地嘿嘿笑道︰「恩是吼中刺,這回總算能安心吃饅頭了。」
大牛伸手揮了揮,「去吃饅頭了。」
他牛邊,一個從最小山村走出來的無名小卒,不曾死在末世初期,還有了一身特異的能力,殺過變異喪尸,在今天更是將二階變異獸打的無法還手,最重要的是將人情債還清,這輩子值了!
大牛有些困乏了,閉上眼楮,嘴角輕輕翹起。
因為在他睡去之前,想起那一年,老牛和他說的那些話。
邊子你左腳踏一,天生是大將命,但古往至今,將星現七殺伴,終是福禍相生的。可話又說過來,向來都是淺水困魚,哪有龍困淺水之說,這龍門一躍能不能闖過去,就要看你的命數了。
直到今天,大牛都不懂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只是,能徒手把一只二階變異獸打的如死狗一般,這總歸也算光宗耀祖了吧。
……
大牛不知面前,一人瘋魔一般,抱著他狂亂搖著。
「大牛,誰準你睡著的?你不知道現在戰斗還沒有結束嗎?」
倒在地上,頹靡不起的變異獸被他往頭上狠狠跺了幾腳。
「什麼變異獸,這就是一只大老鼠,至于嗎?啊?至于嗎!」
男子不管鼠王死活。
低下頭去,淚眼模糊,嘴唇,輕聲哽咽,泣不成聲。
「什麼還債?什麼饅頭?你他娘的倒是起來跟我說說啊!」
「你哪有自己說的那般偉大,你就一抗水泥的能不怕死?說好一起變超人,你傻啊,為只老鼠拼什麼命!打不過可以跑啊,為什麼不跑?為什麼?!」
張皓沙啞哭腔,哭著哭著,哭彎了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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