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裴少嵇帶著幾分疑惑地傾了傾身子,「您在和我說話嗎?」
孟采薇听到這句話的時候,動作非常微妙地頓了一下,不過她還是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望向裴少嵇——上帝作證,意識到自己不小心念叨出聲的時候,孟采薇的心真的有一瞬間沒有跳——嚇的。
「沒有,是你听岔了。」孟采薇故作淡定。
兩年廣告行業的工作,已經成功把孟采薇歷練得可以不卑不亢地面對三教九流四面八方五顏六色(……)的客戶,不管客戶提出各種各樣奇葩的反人類的要求,孟采薇都有一顆足夠強大的心髒,裝出二五八萬的自信模樣。
只不過……
對著裴少嵇,裝起來有點吃力罷了。
對視了短短的一秒,孟采薇就扭開頭,干咳了兩聲。
她看見裴少嵇眼中仍然有沒有淡去的疑惑,但他終究還是以一種略顯敷衍和不在意的口吻承認道︰「那便是少嵇听錯了。」
興許是不想讓自己太難堪吧。
孟采薇自我安慰著。
好在,秋黛很快端了棗茶進來。趁這個當口,孟采薇忙不迭轉換話題,「這幾日來往賓客多,你實在是辛苦了。若是侯爺的在天之靈知道你也能獨當一面,想來該是欣慰的。」
「嗯,但願吧。」裴少嵇語氣始終淡淡的,他嘗了一口棗茶,就把碗放在了一側,「今天,英國公夫人有沒有讓母親太難堪?」
孟采薇忍不住有些狐疑,揚眉問道︰「難堪倒是沒有,不過……少嵇什麼時候過來的?你听見英國公夫人的話了?」
「沒听見。」裴少嵇氣定神閑,「是我猜的。」
沒听見……個鬼!沒听見你怎麼知道英國公夫人會讓我難堪?
孟采薇憤憤然地月復誹著,卻又忍不住抱著「也許他機智過人」的心態,瞟了眼他的頭發……唔,明明一點都不卷,裝什麼神探夏洛嵇。
「少嵇真是聰慧。」孟采薇不動聲色,準備用母親必備技能點——嗦,制服她的好「兒子」,「既然沒听見,那我便再轉述一遍好了……」
果然,裴少嵇皺著眉,干脆利落地打斷她,「不敢勞煩母親,英國公夫人說了什麼話,我也猜到了。」
孟采薇一臉「我就知道」的表情,甚至當裴少嵇的眼神落過來的時候,她都沒有任何收斂。
——反正她是長輩。
于是孟采薇就眼看著裴少嵇帶著冰冷和不厭煩的瞳仁里融開了零星的一點笑意,還是無奈極了的那種笑,「我真的是猜的,母親。」
他把最後兩個字咬得有些輕,好像只是一種習慣性添在句子里的稱謂,並不是特地在喚孟采薇,「英國公是當朝淑妃的長兄,而今上最小的兒子,就是五年前淑妃所出。」
裴少嵇眼中的笑意消失得很快,「今日英國公不請自來,大概就是為了這個嗣子的事情。為了以後給七皇子鋪路造勢,朝中庶出的人自然越多越好。」
「難怪……」孟采薇恍然大悟,裴少冠的存在,和這位傳說中的七皇子簡直如出一轍。
淑妃是寵妃,孫氏是寵妾,七皇子是小兒子,裴少冠也是小兒子。
難怪姚家會迫不及待,甚至不在乎孫氏出身卑微,今日也這般貿然地鼎力支持。若裴少冠能夠成功襲爵,無異于是幫著七皇子進行了一次大膽的試水。也是給滿朝文武,一個站隊的信號。
孟采薇之前斷斷續續的思路,終于被穿成了一條線,「所以,英國公和孫氏算是不謀而合,相互利用了?英國公是拿少冠來試探旁人?」
「對。」
孟采薇這時禁不住倒吸了一口氣,帶著些不贊同的意味搖了搖頭,「若是如此,就算事情不成,英國公府也毫發未傷,跌面子的終究是咱們,兄弟失和的名聲可不好听。」
她話音方落,便覺得自己身上多了一道探究的視線。孟采薇側首,堪堪與裴少嵇對視上。她一愣,問道︰「怎麼了?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裴少嵇很快地收回自己的目光,但他仿佛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麼越矩或是不妥,反而泰然自若,「並沒有,既然母親已經知道了這些,那少嵇就先告退了。」
孟采薇猜想他必是前面事忙得很,一時也不敢留他,道了聲好,便命秋黛替她送了裴少嵇出去。
剛才還說得火熱,一下子,屋子里再次空蕩了下來。孟采薇悻悻地變回了一開始半躺著的姿勢,作為一個沒了丈夫的古代女人,恐怕,未來很長一段的日子,都是要面對這樣的安靜吧?
孟采薇抿了抿唇,眼楮卻不受控制望向了適才裴少嵇坐過的地方。
那碗棗茶幾乎還是滿著的,他大概只喝了一小口。
「冬妝,把碗都撤了吧。」她淡淡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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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第四十八天,按照當朝的喪葬習俗,該是「伴宿日」,侯府上下所有成員,都要到靈堂「坐夜」,以示不願與惠安侯「分別」,表達戀戀不舍之情。這一日,從晚上開始念夜經,第二日一早,則移棺入葬。
因為要熬一整夜,孟采薇頭一個考慮的就是如何填飽肚子。進了靈堂,那就沒法兒再叫吃的了,頂多餓得慌了,借口方便出來吃些點心。
可小玩意不頂飽,關鍵這一頓還是在晚膳上頭。
孟采薇也不管面子好看與否,午覺醒過來,第一件事兒就是特地把她的「公關部經理」夏眉喚過來,認真地吩咐道︰「你現在去膳房傳個話兒,叫他們晚上烙個香菇油菜的餡兒餅,餡兒拌得咸一點,再蒸幾個紅薯,熬上小米粥,晚膳時送上來。」
紅薯抗餓又有營養,咸一點的餡兒餅則開胃下飯,能讓她多吃點東西下去,最後養胃的小米粥下肚,填滿胃里每一分的空隙,暖乎乎,就可以去冷颼颼的靈堂里坐夜了。
夏眉一臉錯亂,她自打跟著孟采薇陪嫁到侯府來,一直是幫著做這些上傳下達的活計,這可是她頭一次听到孟采薇這麼古怪的吩咐。夏眉茫茫然,不明所以地問道︰「是夫人晚膳要用麼?這餡餅、紅薯……委實也太鄙陋了些……」
「正是鄙陋才要這麼吃。」孟采薇一本正經,卻沒有直接挑明自己的用意,「今日是陪侯爺最後一宿了,大吃大喝怎麼像話?你只管按我說的去辦,膳房那邊有什麼不明白的,只管叫她們來淇雲館回話。」
蒸個紅薯,烙個餡餅,當然不會有什麼不明白了。但是,從夏眉的角度看來,她的主子又作了一次死,「哦,險些忘了告訴你們。」孟采薇慢悠悠地往桌邊踱,「大公子那邊,你也讓人換上一樣的晚膳吧。」
夏眉再善于交際,想起裴少嵇常年冷若冰霜的臉,都覺得有些卻步,「這個……還是免了吧,畢竟大公子不是您親生的,夫人這麼干預,大公子會不會不高興啊?」
孟采薇怔了下,夏眉說得確實有道理……裴少嵇都二十三了,應該不太願意被人管了吧?
「唔,那你先讓人去問問大公子傳的膳是什麼,要是太清湯寡水了,就叫人換上。大公子若問起,便說是我吩咐的,叫他吃點粗糧,給侯爺盡孝。」
于是,裴少嵇坐到飯桌前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青菜豆腐湯變成了小米粥,芥菜黃豆倒是還在,邊上擺著的卻是兩個紅薯,目光一挪,原本該擺著正菜的地方,是兩摞十個餡餅。
「這是膳房送來的?」他臉上的表情淡得讓身邊的長隨子沖看不出喜怒。
「回公子,是膳房送來的,說是夫人給您準備的,還說……說是時候讓您給侯爺盡孝了。「
子沖一邊說,一邊忍不住月復誹,這位新夫人的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些,他家公子吃什麼用什麼,哪輪的著她來插手?真以為他家公子管她叫一聲母親,她就真能擺長輩的譜了嗎?
他家公子怎麼盡孝,她說的算嗎?他家公子這麼金貴,怎麼能吃這些糙食?
然後……
子沖就看到「他家公子」面不改色地起身淨了手,轉回來,也不用筷子,直接拿起一塊紅薯,信自掰了開來,「你親自去一趟淇雲館,替我謝過母親。」
「啊?」子沖愣住了。
裴少嵇掃了他一眼,目光中藏了三分警告,「態度尊重點。」
像是被看穿了心事一樣,子沖臉上一紅,訥訥地稱是告退。
裴少嵇盯著紅薯怔了須臾,才低頭咬了下去。
他在疆埸整整五年,豈能不知紅薯的作用?
淇雲館里,孟采薇夾著黃豆吃得津津有味——險些忘了,黃豆還補鈣呢!
早點窺探裴少嵇每天吃什麼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