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孟采薇用心總結,侯府太夫人ソ日常是這樣的。
早晨的太夫人,是給孩子們進行思想品德建設的教導主任,上午的太夫人,是看帳發錢的會計,下午的太夫人,是听八卦解決單位內部矛盾的人事部經理,晚上的太夫人,才是生龍活虎(……)的孟采薇。
裴少嵇今日來得遲了些,緣是幫孟然棟整理了幾本奏章,子沖倒是提前來了,只說裴少嵇還未用膳,孟采薇便臨時吩咐了廚房,煮些小白菜餡兒的餛飩,備著裴少嵇來的時候吃。
不過,裴少嵇來是來了,對這清湯寡水的小餛飩卻並不怎麼滿意。
孟采薇靈機一動,管廚房要了一份麻醬汁,一份紅油辣醬,親自把小餛飩從湯里挨個撈了出來,分成兩份,各自拌了一種醬汁。
裴少嵇起先看她動作,一臉「燒死你這個黑暗料理大廚師」的表情,孟采薇但笑不語,只等拌好了,強逼著裴少嵇各自嘗了一口。
興許芝麻醬還是不夠重口,裴少嵇並沒發表意見,等吃到第二份的時候,他整個眼楮都情不自禁眯了一下,又驚又喜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了孟采薇臉上。
孟采薇嘻嘻一笑,得意地放下筷子,命人絞了帕子來擦手,「餛飩太小,吃著不足味兒,下回讓他們包大餛飩給你,拌著吃更好吃。」
裴少嵇三口兩口就吃完了一小份,連哄帶騙地又讓孟采薇動手,給他另拌了一份。
直到吃飽喝足,裴少嵇才帶著幾分笑意,端著茶碗跟孟采薇在軟榻上落了座,「母親真是心思巧妙。」
孟采薇擺手,「拌個餛飩而已,這就叫巧妙了?」
抄襲的吉祥餛飩而已︰)
「戶部那邊出什麼事了?倒累得你忙到這麼晚。」
「戶部尚書陸執中想在全國推行稅法改革,欲把田賦從收米谷,改為收緡錢,朝中如今支持與否定者兩廂持平,皇上便打算先在冀州略作嘗試,依情況再作決斷。」裴少嵇呷了口茶,慢慢向孟采薇解釋著,「剛巧,外祖從冀州任上回來,正對冀州和戶部情況都了解,皇上下旨,命外祖列個條陳上奏,看看此事可行與否。適才,我和舅舅就在給外祖幫這個忙。」
說是改革,可這個變化在孟采薇听來卻並無太大感觸,她在現代納稅,當然都是繳納貨幣。是以裴少嵇說完,她也不過是懵懂地點點頭,「唔,那結果呢?父親認為可行嗎?」
裴少嵇目光中藏了點笑意,雖然很隱晦,但孟采薇還是敏銳地察覺,這笑一定是不懷好意的笑,他肯定在嘲笑她的無知!
「外祖得以留京,十之八/九就是因為皇上再醞釀這場改革,冀州應當是陸尚書早就想好的地方,為此,外祖才這麼快就進到戶部任職。」
孟采薇似懂非懂,「所以說,皇上安排父親做戶部侍郎,就是為了讓他支持這場改革了?」
裴少嵇一臉欣慰地點頭,不必說,孟采薇都知道他心里想得肯定是孺子可教。
少女傲嬌地別開臉,果斷地換了話題,「父親這次倒是例外,總算讓大哥哥也接觸朝政的事了……我還以為,父親會拘著大哥哥一輩子,只許他讀聖賢書呢。」
裴少嵇無奈一笑,「怎麼可能,若果真如此,外祖此番就不會特地帶著舅舅一起來顥京了。舅舅注定是要走仕途的,這些事,外祖當然會叫他慢慢參與進來。」
孟采薇提起這樁事,無非是為了岔開話題,裴少嵇眼下這麼說,她也只是笑,並不再續話。
直到幾日後,孟采薇才發現這事竟隱隱有了些不對。
春光晴好,考慮到自己每天腦子不閑著的做事,嘴也在不閑著的吃東西,孟采薇決定要加強運動量,每天都到園子里散散步,順便休息下眼楮。
侯府的花園修得並不算大,夾在東西兩座大跨院中間,一座水榭,兩座涼亭,不知從哪引來的水源,汩汩穿過,花園里還有一個巨大的秋千架,孟采薇遠遠地就瞧見秋千繩兒在晃動,好似有人在玩。
估計不是芸娘就是英娘,孟采薇沒多想,來都來了,不如上前打個招呼。
只是,她萬沒料到,坐在秋千上的人是陸姨娘,而站在陸姨娘背後,幫她推秋千的人,卻是孟翊先。
孟采薇臉色驟變。
她腳步猝然停在了花叢後頭,急轉著回身,還一個勁給秋黛、冬妝二人使了眼色,示意她們噤聲。
陸姨娘,若說老侯爺收集的這「十二金釵」中,誰令孟采薇印象最深,那必定非陸姨娘莫屬。她年紀最輕,模樣更是貌美,原本是府上豢養的歌姬,十六歲時受孫亦綾舉薦,服侍過老侯爺幾次,但不知怎的,卻並沒有保持太長久的寵愛,也沒能生下一男半女。
早前注意到陸姨娘,是因為她姿色出眾,再後來留心于她,便是因為宋嬤嬤曾為她做過舉薦,想叫陸氏去跟著英娘住。
當時孟采薇剛剛提出這個想法,陸氏便早早跳了出來,時不時就做個點心,繡個荷包往她的淇雲館送,孟采薇總覺得這份殷勤來得太快也太倉促,並沒有選中她。
果不其然,今日便見到了這陸姨娘「與眾不同」的一面。
孟采薇吸了口氣,強壓住胸口澎湃的怒火,逼著自己平息、冷靜下來。
孟翊先、陸姨娘,還有絕對月兌不開干系的宋嬤嬤……
孟采薇沉吟一陣子,方轉過身,低聲道︰「去正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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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嵇回正院的時候,本是準備換身衣裳,吃了晚飯再去繪豐堂。
沒想到,他一推開門,屋子里便坐著個嬌嬌小小的姑娘。
孟采薇明顯感覺到裴少嵇整個人都在原地非常不自在地僵了下,她原本還百無聊賴,一下子又突然緊張起來。
裴少嵇在她心里,很多時候都像一種動物。唔,準確說,是兩種動物。
高興的時候像個大金毛,說什麼他都能包容你,不高興的時候就像一匹狼,揮舞著火把也不能阻擋他撲過來咬死你的步伐。
好吧,總而言之言而總之,孟采薇現在深刻地懷疑自己,這樣冒昧地踏入這個大型犬科動物的領地,是不是把他觸怒了。
不過裴少嵇並沒有當場就翻臉,他略顯敷衍地行了個禮,沒容孟采薇開口解釋,便搶先道︰「我先進去更衣,有勞母親再稍等一刻。」
他沒發火孟采薇就已經覺得萬幸了,別說是更衣,他想進去洗個澡孟采薇都不敢攔著,少女臉上漾著一點討好的笑容,「不急不急,你慢慢來。」
裴少嵇的目光在她的揚起的嘴角上打了個轉,仿佛被孟采薇的態度取悅了一樣,他的臉色也沒有一進來時那麼莫測了。
他轉身進了內室,果真「慢慢來」,又讓孟采薇等了一會子,才終于出來。
大概是洗了把臉,裴少嵇的精神瞧起來比一進門時好了許多,他換上了一身玄色直裰,微理了下袖口,方在圈椅上落座,「這還是母親第一次來正院找我。」
「是嗎?」孟采薇挑了挑眉梢,她注意力此刻全不在這些瑣事上,見裴少嵇已經變成平心靜氣的模樣,便連寒暄都懶得,直入主題地問道︰「這些日子,大哥哥一直和你在父親那邊幫忙嗎?」
裴少嵇不知她所為何事,只是坦白地回答︰「也沒有一直,畢竟明年要開科取士,舅舅那邊課業並不輕松,只是有余力的時候,常來幫外祖做些謄抄的事情。」
孟采薇沉吟了一下,連著追問︰「那他大概都什麼時辰會去找你們?晚上又幾點離開?他離開之後直接就回前院去嗎?」
裴少嵇一怔,「來的話,大多是晚膳之前,差不多這個時辰吧,幾點離開就沒有定數了,至于離開以後,是不是直接回正院,那更無從得知。舅舅是客,也是長輩,我怎麼好盯著他的動向不放?怎麼,出什麼事了嗎?」
孟采薇踟躇了片刻,幾乎是下意識地選擇了隱瞞,「沒什麼事,只是我想找哥哥幫一些忙,怕你們那邊離不開他,他又不好意思拒絕我,最後累得他□□乏術……」
隨口謅了個瞎話,孟采薇便準備起身告辭,「既然你也不清楚,那我就先回去了,你早點休息,晚上也不必特地到繪豐堂問安了。」
孟采薇寥寥交代幾句,抬步就走了。
只是她沒注意,身後的人慢慢地蹙起眉峰,眼神里隱隱浮出些不大快意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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繪豐堂內。
孟采薇頭都要大了,自己的嫡親哥哥居然和自己名義上丈夫的合法二女乃搞在了一起!這種事她連找個幫手商討對策都不敢!
告訴父親?孟然棟肯定能一棍子打斷哥哥的腿……告訴裴少嵇?孟采薇怕她一棍子打死整個和孟家的交情。
提筆在紙上畫邏輯圖的孟采薇,手禁不住一頓。
如果這事真讓裴少嵇知道了,他會不會連她一起厭惡了?
而書房外面,對孟采薇作息了如指掌的四個大丫鬟,也都戰戰兢兢的,明顯地察覺到,一定出了什麼大事。
無他,只因夜色已深,孟采薇卻還點著蠟燭,在書房里勾勾寫寫,不知在研究著什麼。
這是第一次,孟采薇居然會在晚上動筆寫東西。
秋黛冬妝之前都跟在孟采薇身後,並沒瞧見到底發生了什麼,被春胭問起,只能答對道︰「太夫人好像在園子里撞到了什麼,回來就一副緊張兮兮的樣子……哦,之前還去找了侯爺,說了什麼就沒听見了。」
孟采薇的習慣,一向是書房內不容旁人侍候的,因此春胭也只能提心吊膽地在外頭守著。
「喲,春胭姑娘在呢?」正一個人發怔,春胭抬頭,瞧見了笑容滿面的宋嬤嬤,她蹲身半福,客氣道︰「見過嬤嬤。」
宋嬤嬤伸手扶起她,「太夫人可在屋里呢?我有幾件事拿不定主意,想問問太夫人的意思。」
「嬤嬤來的不是時候,太夫人這會子不見人呢。」
宋嬤嬤好似見慣不怪,只是揚眉問道︰「怎麼?侯爺在里頭呢?」
春胭有些不悅,微微板起面孔,「嬤嬤混說什麼,這都什麼時辰了,太夫人怎麼會留侯爺到這麼晚?又怎麼會閉門不見人呢?太夫人自有她的事要做,嬤嬤若尋太夫人,明早再來罷。」
偏這時,春胭身後的門被人拉開,孟采薇抱臂站在當中,淡然道︰「春胭,請嬤嬤到梢間里等我罷,我這便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