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嵇這一走,半個月沒在邁進繪豐堂的門。
半個月的時間能做的事情多了去,孟采薇居然也就真的沒去過問裴少嵇的行蹤。
其間倒是夏眉來打听過一次,想問問那一晚孟采薇究竟和裴少嵇說了什麼,連帶的整個正院的人都不敢來和繪豐堂搭話,孟采薇只是從容一笑,「小孩子鬧脾氣,隨他去,時間長了就好了,少嵇又不是不懂事的人。」
裴少嵇不來,孟采薇也樂得清閑,靜心修養了半個多月,她才終于通知各位同學,可以來給教導主任請安了。
若說這四個孩子,再算上四個孩子的家長,當真是各有風格。
孫亦綾不必說,過去一味得罪人,如今大勢已去,不必孟采薇動手,她的日子已經越來越不好過了。昔日攀附她的姨娘們漸漸散去,裴少冠鎮日被西席先生盯著讀書,也沒時間受她的控制。
十三歲的少年,最最微妙的青春期拉開帷幕。
向裴少嵇這樣的嫡長子,叛逆期渴望的是自由,但裴少冠這樣自由久了的庶子,卻是開始期待被重視。這一點,就是多虧了孟采薇選的西席先生。
腐儒的態度非常堅定,裴少冠是庶出沒錯,但庶出之子,也要比姨娘的身份高貴得多。剛開始授課的時候,先生就致力于洗腦裴少冠的尊卑概念——母親是長輩,你是晚輩,這個沒錯,但是,這個母親,指的是你的嫡母,而非生母。
換句話說,每日里真正約束裴少冠起居的孫姨娘,反倒卑微于他。
這讓小小少年找到了極大的存在感,時不時就為這個與孫姨娘發生爭執。
孟采薇樂見其成,當然不會插手去管,孫亦綾又心知孟采薇斷然不會向著她,不論兒子鬧得多不像話,也都沒有去找孟采薇叫屈。
年紀最小的英娘與她的小哥哥關系最好,過去裴少冠鑽洞上樹的時候就總是拉著這個妹妹,如今跟家長對著干,居然也把英娘拽進了戰壕。
有兩個不省心的,自然就兩個省心的。芸娘、芊娘的生母都比較懂事,知道女兒親近嫡母,反而是好事,因此只頻頻教導她們如何討孟采薇歡心,決不許有半點忤逆。
芸娘本就到了該說親的年紀,一輩子婚姻大事都掐在孟采薇手里,如今是一點ど蛾子也不鬧。
芊娘則是生性膽小,不惹事不鬧事,從來都是乖的不得了,孟采薇還巴不得她能有些脾氣。
托這四個小孩子的福,孟采薇每天都過得熱熱鬧鬧的,生活充實,心情愉悅。
嗯……
坦白講,與一牆之隔的、愁雲慘淡的正院,形成了鮮明對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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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少嵇,你就不能把你的筆放下,陪老子出去玩玩兒?」佟欽雋坐在裴少嵇的桌角兒,手里顛著自己的荷包,里面的銅版荒啷荒啷的響。
「你又不是沒來過顥京,要去自己去。」裴少嵇文不加點,埋頭桌案,根本不惜的搭理佟欽雋。
佟欽雋被他氣得沒個好臉色,「我說你這幾天怎麼回事,叫你去我姑姑家救我你不去,還得老子自己跑出來找你,找了你你又不動彈,想打架啊你!」
「少廢話,你又打不過我。」
「你!你行!」佟欽雋掉個頭,隨便抽出了裴少嵇筆架上的一支筆,筆尖直挺挺地抵著裴少嵇的額心,「正好我被我姑姑揍得心煩,來來來,出來打一架。」
裴少嵇沒耐煩地瞭了他一眼,「你姑姑又揍你干什麼?你出去吃花酒了?」
「放屁!老子連門都出不去,還吃花酒?伺候老子的丫鬟比你長得還丑,我姑母不知哪根筋搭岔了,非要我讀書,明年去考國子監!」
裴少嵇點頭,「姑母英明。」
「裴少嵇,還是不是哥們兒了?!我們家往上數八代,就沒出過一個文人,我姑母連自己名字都不會寫,還指望我去考科舉?簡直異想天開……不過,我說,你打不打架啊!」
看著裴少嵇一派不動聲色的樣子,佟欽雋幾乎都要放棄了。
誰知,寫完最後一個字,裴少嵇忽然撂了筆,「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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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夫人,不好了!」
臨到吃午飯的點兒了,夏眉突然匆匆忙忙地跑了進來。
孟采薇嚇了一跳,她心里惦記著還都是今天中午的東坡肉呢,瞪著眼盯了夏眉半晌,才想起來追問她,「怎麼了,你說啊……」
夏眉的神色有些古怪,「侯爺剛才跟佟公子打起來了。」
「佟公子?哪個佟公子?」
「佟欽雋,佟公子。」
哦……差點被她撲倒的裴少嵇的好基友。
……等等?!打起來了?!
孟采薇猝然站起身,「那佟公子沒事吧?要不要緊?請郎中沒有?」
夏眉抿了抿唇,有些艱難地回答︰「佟公子毫發無傷……出事的,是侯爺……」
啥?
裴少嵇跟人家打架,居然……打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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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急火燎地趕到正院,頭一個迎上來的就是又尷尬又茫然的佟欽雋,「伯母,我不是故意的……」
「沒事沒事。」孟采薇擺了擺手,男孩子打架真心沒什麼稀奇,她還記得大學時跟同學交流中學「火拼」概況,總結出了不少地方風俗,像她們就是學校打學校,學校出大抗,她在漠河的同學,則是學校打邊防,听著就比她們高端不少。
不過,這回裴少嵇跟佟欽雋打……
臨走到裴少嵇的臥房前,孟采薇的思緒和腳步同時來了個急剎車。
她怎麼總覺得,這是裴少嵇挖坑給她跳呢?
「子沖,我就不進去了。」孟采薇抬起頭來,目光落在了面前駿馬疾奔的屏風圖上,「錢郎中請來了嗎?請來了就叫郎中進去看看,我在外面等著回話便是了。」
她聲音不大不小,卻剛好能送進內室人的耳中。
「夏眉,你進去代我看看侯爺,子沖,去給我挪個繡墩過來,我就在這里坐著。」
子沖與夏眉對視了一眼,各自稱是而去。
面前,只剩下一個手足無措的佟欽雋。
「伯母,你可千萬別生氣,我絕對沒有要欺負少嵇的意思……我打贏了他的事,也肯定不會說出去的。」
孟采薇忍俊不禁,「我沒生氣,說起來,我上次……失禮得很,你別介懷才是真的。」
佟欽雋大手一揮,「哪兒啊,伯母年輕貌美,我偷著樂還來不及,哪兒還能介懷呢。」
「咳。」
屏風後面,突然傳出一聲低咳,佟欽雋臉色猝然一僵,尷尬道︰「欽雋多嘴,伯母別怪哈。」
孟采薇朝他擠了擠眼,「沒事,你別理他。你們兩個怎麼突然打起來了?」
「不是打,不能叫打,伯母您不懂,我這麼這個啊,叫切磋。」
孟采薇眉梢輕挑,笑意吟吟,「好,切磋,那你怎麼把少嵇切磋成這樣了?」
佟欽雋心虛,「我這不是……沒料到他……退步這麼多麼……」
孟采薇的眼楮危險地眯了眯,「哦?退步這麼多的意思是?」
佟欽雋毫不設防,「以前都只有他打我打趴下的份兒!哪輪得到我站在這兒跟您說話啊。您不知道,我這輩子只打贏過他三次,第一次是他剛到安西,我倆不打不成交,第二次是我拿刀,他徒手,今天這才是第三次。」
「這樣啊……」孟采薇揚眉一笑,「那可見,少嵇的身體底子不錯,是我多慮了。」
言罷,孟采薇就站起身,理了理袖子,「繪豐堂那邊還有事等著我,少嵇這邊,就讓夏眉盯著吧。」
佟欽雋一愣,「怎麼?伯母這麼快就要走嗎?」
孟采薇目光微低了幾分,屏風邊上,有一道斜長的影子。
她輕笑,「少嵇也不是小孩子了,我又不通醫術,在這里坐著于事無補。欽雋你也不要自責,你是少嵇的朋友,我待你們兩人,沒有半點區別。今晚留下來陪少嵇喝喝酒,你們男人在一處,總是好說話的……我叫廚房多整治幾道顥京的特色菜,也算是我,向你賠罪了。」
孟采薇目光溫柔,言辭平和,佟欽雋滿目都是欣賞之色,「伯母您太客氣了,來日您也一定要去我們安西做客,欽雋必當一盡地主之誼!」
少女向他矜持地一頷首,並未再多言,猶自娉婷離去。
片刻後,佟欽雋繞過屏風,「哎,裴少嵇?你不在床上躺著,站這兒干嘛呢?」
裴少嵇冷冷地掃向他,「等著送客。」
「送客?送客干啥?」佟欽雋大大咧咧地繞開裴少嵇,目光往立在床邊,容貌姣好的夏眉身上瞥去,「你沒听到你娘怎麼說的?要留我陪你喝酒呢。」
「滾。」裴少嵇突然間飛起一腿,直接踢在了佟欽雋的腰上,「一個月內別讓我看見你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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酷暑的五月,不期然就降臨了。
萬幸,孟家人也趕在最熱的季節前進了京。
宅子最後買的是東邊的那一家,該收拾的都收拾得差不多,如今只等人入住。
孟采薇一大早就跑到城外親自迎接,唔,隨同的,還有孟采薇不想叫上,卻又不得不叫上的裴少嵇。
和她想得不一樣,人家裴少嵇沒有瘦,也沒有形容憔悴,紫袍青冠,一匹白馬,端的是風流倜儻,英俊非常。
孟采薇撇嘴,男人跟女人還真是完全不同的兩種生物,她還怕自己打擊得有點過呢,哪想到人家照舊雙眼放電,出個城都能電死一個加強連的民間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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