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死我了,氣死我了……」何夫人下了馬車,怒氣匆匆的進了自家的院子,然後坐到太師椅上,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下去,胸口的郁氣這才稍稍散了些。
躲在門口的丫鬟伸出頭來看了一眼,然後急匆匆的回了何大女乃女乃馬氏的屋里,馬氏正坐在榻上抱著自己剛幾個月大的兒子,輕輕的逗著。
小丫鬟走到馬氏的旁邊,小聲的道,「大女乃女乃,夫人回來了,看夫人的樣子好像被氣著了。」
馬氏拿手抹了抹兒子嘴邊的泡泡,滿不在乎的道,「回來就回來唄,她哪次從小姑那里回來不被氣著的。」
小丫鬟又問道︰「大女乃女乃您可要過去請安?」
婆婆在外面被氣著了回來,做兒媳婦的于情于理都該過去請個安,順便端個茶讓婆婆消消氣,這才是孝順。但馬氏卻不樂意道︰「婆婆的脾氣就跟小姑的一樣,生氣的時候就跟暴碳似的,誰往前湊誰惹一身黑,誰樂意湊熱鬧誰去,我可不去。」
小丫鬟低頭站在旁邊並不插話,馬氏又繼續道︰「婆婆也真是的,哪家的媳婦不是多年熬成婆,就小姑子金貴,動不動就喊委屈叫娘家人的。再說了,也不看看永寧侯府是什麼門第,哪里是我們招惹得起的,若把人家惹惱了,人家隨便動動手指,我們都能吃不了兜著走。便是寵女兒也該有個度,一個小丫頭片子,倒看得比幾位爺還要珍貴。」
說到這里,馬氏不由想起何氏的嫁妝來,她是長子媳婦,平時幫著何夫人管家,是知道家中有多少家財的,何氏又不由的抱怨道︰「說起這個我就生氣,家中攏共不過十幾萬的家財,家中還有三個兄弟,當初小姑子出閣時,竟整整陪了三萬多銀子的嫁妝去,是三萬兩,可不是三千兩,嫁妝帶到別家去可就是別家的了,她倒是一點都不心疼。」馬氏想起當初幫婆婆給小姑子置辦嫁妝的時候,家具首飾金銀器具綢緞布料,樣樣都要好的,田畝鋪子都是出息多興旺的,那銀子一筆一筆的劃出去,她看了簡直心肝肉都疼。
她當初雖然心疼銀子,但想著小姑子是高嫁,以後過門說不好能幫襯著娘家,幫著娘家兄弟謀點官職總是成的,因此除了在自家相公面前抱怨了幾句之外,在何夫人面前什麼話也沒說。結果現在呢,連個屁都沒有,幾萬兩的銀子扔到水里面還能打幾個水漂呢,她卻是連個聲響都沒有。別說幫襯娘家兄弟了,她現在是把丈夫婆婆兄嫂都得罪遍了,不連累自家她就得燒高香謝天謝地了。婆婆更是沒成算的,不急著修補與永寧侯府的關系就算了,結果還幫著補刀。
「不過一個庶子媳婦罷了,竟敢跟人家嫡媳婦打擂台,沒進門就事事想著壓人家一頭,結果如何呢,一進門就被人家給了個下馬威,被人拿了錯處關在院子里一個多月都出不了門。脾氣嬌慣蠻橫,也不懂得討好相公,現在跟丈夫離心離德,想想她的下輩子,我都替她難過。」
小丫鬟在心里默默的道︰你這哪里是替她難過,根本是幸災樂禍的表情好吧。
馬氏想象著小姑子被夫家人磋磨的情景,心情突然一片大好。其實真不怪她幸災樂禍,何氏在家中的時候就被何夫人寵得刁蠻任性,稍稍有點不得意就要鬧得家中天翻地覆的,嫂子的臉面更是想甩就甩,想下就下。馬氏幾個妯娌因為她有何夫人撐腰敢怒不敢言,但卻不妨礙她們心里對她厭惡。
懷里的兒子打了個哈欠似是想睡的模樣,馬氏輕輕的搖著,直到兒子眯著眼楮睡著了,這才將兒子抱到隔壁的廂房里,又囑咐女乃娘要好好的照顧。而自己則輕輕的抿了抿發髻,又整了整衣裳,對旁邊的丫鬟道︰「走吧,婆婆的氣消得也該差不多了,我們過去請安去。」
何夫人對著旁邊的丫鬟怒罵發泄了一通,心情總算平復了一些,但遠沒有到氣消的程度。馬氏進來時見到的便是何夫人正用手輕輕的捶著胸口,旁邊三個丫鬟戰戰兢兢的並排站著,見到馬氏進來,簡直像看到救命稻草一樣。
馬氏笑著上前道︰「婆婆,這是誰惹您不高興了,可是這些小丫鬟服侍的不盡興?」說完臉色一緊,轉過頭對那三個小丫鬟怒道︰「你們是怎麼伺候的,連婆婆這樣好性子的人都惹怒了,還不下去領罰去。」
三個丫鬟連忙行了一禮就跑著出去了。
馬氏又轉過頭來問何夫人道︰「婆婆,您去見了妹妹,不知她可好?」
何夫人听見馬氏說起女兒,剛壓下去的怒氣又涌上心頭,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氣道︰「那個殺千刀的孀婦,都一把年紀了還這麼戀權,你說那陳氏懷著孕不願意管家,我兒是二媳婦,接手中饋有什麼錯,偏她緊抓著權柄讓我兒連個邊都模不著。這便算了,那孀婦還讓我兒日日到她跟前伺候,端茶送水捏肩捶背,這些丫鬟就可以做,偏她要磋磨我兒。可憐我金嬌玉貴養大的女兒,從小到大連一根手指頭我都不舍得動,偏被她磋磨成這副模樣,十個手指頭沒一個好的,個個長了老繭。」
何夫人想到女兒臉色憔悴,伏在自己腿上哭的可憐模樣,不由心疼的落下淚來,拿著帕子再自己臉上擦了擦。
馬氏可一點都不同情她,一個庶子媳婦,跟人家爭什麼主持中饋的權利啊,簡直是吃力不討好,活該被人磋磨。馬氏看在自己是做人大嫂的份上,有心提醒一下,便道︰「婆婆,不是我說,妹妹畢竟是庶子媳婦,哪家的嫡母願意讓庶子媳婦當家的,妹妹在侯府的處境不妙,先討好了姑爺和太夫人才是正經,還管什麼中饋不中饋啊。」
「你懂什麼,」何夫人帕子一揮,怒道︰「姑爺雖然是庶子,但都是一個爹生的,珠姐兒憑什麼不可以主持中饋。再說了,姑爺畢竟不是林太夫人生的,珠姐兒不趁著現在爭到中饋,然後模清侯府有多少家財,等到分家的時候,珠姐兒一房還不吃大虧。」
果然是忠言逆耳,她好不容易跟人說句實在話,結果還沒人听得進去。
雖然是同一個爹,但嫡妻原配生的和小妾肚里爬出來的能一樣嘛,全京城里那一府的庶子敢拍著胸口說我跟嫡子的地位是一樣的。
再說了,林老侯爺已經死了,現在永寧侯府早是大房和林太夫人當家做主,林侯爺還有出息做著大將軍,林侯爺和林太夫人若想讓小姑子一房吃虧,還不是捏捏手指頭的事,就算爭到了中饋模清了人家家財有什麼用。稍微聰明點的都知道,現在小姑子最應該做的是放□段討好了林太夫人和林侯夫人,討得她們高興了,說不定她們手指縫能開大點漏下點東西來。
馬氏看著自己的婆婆,撇撇嘴,心里不屑的道︰商戶女就是商戶女,連這點見識都沒有。
何夫人繼續道︰「姑爺也是,珠姐兒做那麼多還不是為了他們一房人,他卻偏幫著外人來欺辱珠姐兒。就像上次,那林家大爺得的賞賜,侯府沒有分家,那賞賜自該歸在公中,偏姑爺還主動提出來歸到大房的私房,將珠姐兒氣得個半死。那是幾十萬兩啊,可不是幾萬兩,就這樣全歸了大房。」
那些賞賜本來就是人家大房掙下的,跟你二房有什麼關系,人家願意歸到公中是人家大方,人家不願意卻也沒什麼可指摘的。馬氏看著一臉心肝肉疼的何夫人,心道︰婆婆怕不是不知道嫡庶有別的規矩,就算以前不知道,她當了這麼多年的官夫人,再蠢也能從別人府上知曉了。不過是錦帛動人心,她是知道裝不知道罷了,只是這樣貪心的嘴臉,也太難看了些,難道裝不知道,人家就能將家財平分給你一庶房了。
馬氏搖搖頭,然後隨便道︰「形勢比人強,婆婆何不勸妹妹先低頭。」
何夫人道︰「休想,現在不低頭都被欺辱成這樣了,要是低頭,還不被人踩到泥里面去了。」說著又落下淚來,泣聲道︰「當初是我想錯了,不該見侯府的門第高就讓珠姐兒嫁過去,若是將她嫁到別家,也不會被人苛待成這樣。」
馬氏心想,就何氏那性子,嫁到哪一家過得都不會好到哪里去。
「還有那陳氏姐妹也是狐狸精,」何夫人又罵道︰「那大陳氏趁著住在侯府,先是勾引了姑爺後面又勾引了皇上,她倒是攀了高枝進了宮,卻累得姑爺對她念念不忘,害得我兒百般努力卻不得丈夫的心。」
何夫人說陳燕娘時,馬氏先是不覺,後面听到「攀高枝」「進宮」幾個詞時才想到,那林侯夫人陳氏的大姐不正好是替皇上生下一對公主皇子的陳敬妃。
馬氏想確認的問道︰「婆婆,您說的陳燕娘可是宮里的敬妃娘娘?」
何夫人拿帕子擦了擦眼角,道︰「可不就是,說是皇妃,但我還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當初住在侯府時就處處勾引姑爺,一個未出閣的姑娘竟然與男子私相授受,還繡了荷包送給姑爺。後面她又勾引上了皇上進了宮,姑爺卻對她念念不忘,連她的荷包都日日帶著。還好我們珠姐兒精明發現了那個荷包,要不然還不知道被她們騙到什麼時候……」
私相授受,荷包,林二爺,陳敬妃。
馬氏很快從這些信息中得出一件事︰陳敬妃入宮前與林二爺有私情!
馬氏只覺得像是平地一聲雷,突然間好像發現了一個驚天的秘密。
何夫人還在繼續罵著︰「……哼,別惹惱了我,否則,小心我把他們的私情告訴皇上去,看皇上還不把大陳氏打進冷宮,到時候小陳氏沒人撐腰,看她還在我們珠姐兒面前橫什麼。」
馬氏一驚,連忙阻止何夫人道︰「婆婆,您可千萬別,您想想,這跟敬妃娘娘有私情的是什麼人,是我們姑爺,到時候皇上惱了敬妃娘娘沒什麼,我們姑爺也得遭殃了,說不好還會被殺頭的。妹妹一身的前程富貴全系在姑爺身上,姑爺被殺了頭,妹妹能得什麼好,這可要成寡婦了。」
何夫人合上嘴不說話,心里卻贊同馬氏說的有道理。
馬氏見何夫人听進去了,繼續道︰「婆婆,這可是件大秘密,您可千萬捂緊了嘴別往外傳,一不小心就可能害了妹妹。」
何夫人靜默了一會,然後有些不耐煩的道︰「知道了,知道了,難道我是這樣沒成算的人。」
馬氏心里默道︰我對您的「成算」一向沒有信心。
但馬氏自己也不是什麼嘴巴嚴的人,平時最大的一件樂趣就是說別人家的八卦。自從懷揣著這麼件大秘密後,馬氏總覺得心里不得勁,不吐不快。幾次欲言又止的想跟自己丈夫說,結果又想著這樣一件大秘密,還是少一個人知道安全點,于是繼續捂著。
話說秘密藏在心里太久,總有爆發出來的時候。馬氏在某一次回娘家時,就不小心與自己的母親說漏了嘴,雖然很快發現將話題岔過去了,但馬夫人的八卦之心比女兒更甚,充分發揮了探究精神追問女兒。
馬氏想著是自己母親,絕對不會害自己這個親女兒的,自己藏著這個大秘密又實在是太難受了,于是在母親的再三逼問下忍不住將秘密和盤托出。馬氏說完,只覺得好像終于放下了心中的一塊石頭,通體舒暢。但緊接著她又後悔了,自己母親是什麼人她最清楚,她不會將這件事情說出去吧?
馬氏千叮囑萬叮囑自己母親,千萬不要將這件事說出去,馬夫人知道事情的嚴重性,答應得非常爽快,甚至向女兒發誓絕對不會將事情說出去。
世人有許多東西是阻止不了的,其中就有八卦流傳的速度。
這馬夫人是誰呢,她原來禮部尚書卞大人的庶長女,卞氏出閣時,卞大人還沒當上禮部尚書,因此她只嫁了個從五品的國子監祭酒。而卞大人發達後,將自己的嫡長孫女嫁到了寧國公府,做了薛二少女乃女乃。
說實話,馬夫人跟娘家的關系並不算好,跟嫁到寧國公府的外甥女更是不熟,這不好不熟的原因不是馬夫人不願意跟娘家的人親近,而是卞府的人看不大上這個只有從五品誥命的姑女乃女乃。
馬夫人雖然知道娘家人不喜歡自己,但為了兒子的前程,也時常放下臉面回娘家討好嫡母和大嫂。這有一次奉承娘家大嫂時,不小心又將這件事說漏了嘴,馬夫人想到女兒的叮囑雖然及時的剎住了車,為怕被逼問又急急忙忙的告辭,但這卻並不妨礙卞大夫人通過馬夫人說漏的一兩句的話猜出大概。
而卞大夫人將這件事告訴了自己的大女兒,薛二少女乃女乃又拿著這件事去跟自己的婆婆寧國公夫人邀功,而薛家憑著這件事又對敬妃做了一番算計,此都是下回分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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