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議結束後,各位貴族便馬不停蹄的趕回自己的封地征召軍隊準備給養,路途遠的甚至來不及參加晚上的宴會,躲在廚房胡亂扒拉兩口便匆匆離去,我把集結的日期安排在8月9日,聖勞倫斯節前一天,同時為了盡可能減少物資開支,集結地點確定為距離聖加耳山口不遠的康斯坦茨,留給他們的時間確實不多。♀
最後一位貴族謙卑的倒退著走出去,侍從輕輕的把門關上,早已等候多時的女僕端著各式各樣的餐具和清潔用具從後庭進來,有條不紊的開始打掃房間,這里將作為晚間宴會的場地,招待在此過夜的貴族,所以要進行必要的清潔和桌椅擺放。一盞盞制作考究的雕花金燭台整齊的擺在桌子上,全新的暗黃蠟燭露出淺色的燈芯,肥厚的柱身看上去油膩膩的,可能是由某種動物油脂煉制凝結而成,燃燒起來會產生難聞的味道,往往有錢的貴族會在里面摻進名貴的香料改善氣味。這不同于教會經常使用的白色蜂蠟,那種高規格的純淨蠟燭被視為聖母的象征,一般只應用于重要的宗教場合,作為養蜂人繳納的主要實物稅,公爵的地窖里肯定囤積了不少,但晚上的宴會規格不高,都是些自己的封臣,所以拿些低檔的動物油蠟燭充數,你要知道,即使這種規格不高的蠟燭,都不是任何人能用得起的,許多中小貴族到了晚上也不得不燃起火把照明。
赫爾曼公爵同我並肩站在窗邊,城外的田野由于戰爭撂荒許久。半成的莊稼遭到破壞,農民們仍舊搶收了部分完好的麥子。放眼望去整片大地綠一塊黑一塊的像個孩童隨手的涂鴉,雜亂無章的顏色拼織成斑斕的畫布。可能外面的微風鑽進脖子,公爵又裹緊了身上的大氅,慢悠悠的低聲吐出一句似有似無話︰「翻過阿爾卑斯白雪皚皚的巔峰,山那邊是個完全不同的世界,您把自己逼得太緊了,大人,奈梅亨的騎士經過連續作戰疲憊不堪。戰馬也沒有好好休養放松,再進行長途跋涉很可能凶多吉少,穿越聖加耳高寒的山口,將使您損失大批精銳的有生力量,況且還帶著繁重的物資給養和拖油瓶似的山民步兵,我雖然許久未曾作戰,但基本的道理多少懂得一些。‘再神駿的戰馬也有筋疲力竭的時刻’,我的大人,不要忘記這句簡單的民諺
「謝謝您善意的提醒,赫爾曼大人我幫著他把滑到肩膀的衣角重新往上掩了掩,關切的在後背輕拍幾下,「可惜留給我們的時間不多了。到現在我都不敢換氣,一天不把梵蒂岡握在手里,我就多一天寢食難安
「戰爭打到現在的份上,您有想過最壞的後果嗎?」赫爾曼靠在窗邊的牆壁上,瞪著他那深陷眼窩的瞳孔凝視我。
「最壞的後果?」我有些丈二和尚模不著頭腦的重復他的話。疑惑的問道,「當下一切順利。不是嗎?」
「巴黎,我說的是巴黎赫爾曼顫巍巍地抬起右手,指著地平線盡頭回答,「您凌厲的攻勢確實利索,輕而易舉的便擊敗準備不足的敵人,同時嚇懵了其他尚未跳到明面上的潛在對手,但您想過嗎?一旦奈梅亨的主力越過聖加耳山口,就會失去對北方國土的掌控和威懾,那些反應過來的無恥之徒,還會繼續隱忍等待嗎?指望留在各地的駐屯軍和盟友?拜托,他們的戰斗力連一群拿起草叉的暴民都不如,憑什麼保衛您已經攫取的勝利果實?琢磨琢磨吧,蘭迪大人,我絕不是危言聳听!」
我似懂非懂的點點頭,用不確定的語氣詢問︰「難道您說的是……卡佩家的那只小狐狸?」
「是誰不重要,我的朋友,期許過多的您只顧向前,卻忘記時刻關注自己的背後。孤師遠征萬里,每向前走一步便離家遠一步,後勤補給、人員士氣、戰損傷亡全是問題,就像套在脖子上的繩索,不動聲色的逐漸扣緊,它既是您繼續向前的羈絆和障礙,又是保證不會出格的安全繩,而那個看似遙遙在望的目標便是誘人的餌料,踮起腳尖好不容易啃到,自己也幾乎筋疲力竭,萬一它離自己所處的位置太遠,繩索收緊,人就完蛋了赫爾曼公爵蠟黃的膚色再配上夸張的表情,構成一幅詭異驚悚的肖像,饒是自詡膽大如牛的我,都被嚇得汗毛倒豎,心底涌出一個個問號——這位有些神經質的大人,究竟想向自己傳遞怎樣的信息呢?
沒時間細想,帶著模糊的疑問,我再次踏上征程,羅馬靜靜地躺在亞平寧的懷抱里,仿佛櫃子上唾手可得的餅干盒,只需要不辭辛勞搬來墊腳的凳子輕輕一踩,我不可能在距勝利一步之遙的地方裹足不前。出征的騎士排成兩列縱隊,晃晃悠悠的行軍,他們的侍從驅趕著載有輜重和副槍的駑馬跟在後面,還拴著一兩匹換乘的備用馬以及沖鋒戰馬,整支隊伍好像建在馬背上的移動王國,堅硬的蹄鐵把路上生命力頑強的野草都踐踏的奄奄一息,泛起滾滾煙塵。
「再見了大人,願上帝及所有聖人眷顧和庇佑您,衷心希望最終的勝利屬于奈梅亨,阿門!」赫爾曼公爵因為身體的緣故沒法騎馬,只能靠在馬車上氣喘吁吁的對我祝福,他把自己貼身的十字架放到我手上,真切的說道,「這是用聖骨制作的十字架,我一直貼身保管,現在將它送給您,蘭迪大人,前路漫漫,恐怕我不能再陪您走下去了,但士瓦本永遠是奈梅亨的朋友,這是由上帝見證的誓言!」
我把精巧的小十字架掛在脖子上,拉住公爵骨節突出的雙手,動情的使勁握了握︰「放心吧朋友,上帝會保佑咱們兩個人的,奈梅亨和士瓦本就像嘴唇和牙齒的關系,失去彼此誰都無法保證自身的安全
三天的行軍乏味而漫長,但是和即將到來的旅程相比,不過是小巫見大巫,越往前走,生動的綠色風景越少,千篇一律的白色越多,十分考驗人的耐力和信心,雖然自己曾經數次追隨皇帝翻越雪峰達到坦蕩如砥的波河平原,卻仍舊不敢百分百的肯定此次行軍可保萬無一失。
康斯坦茨坐落于水藍如鏡的博登湖畔,擁有近千年的悠久歷史,也許從歐洲有了文明星火的那天起,這里便耕耘著勤奮的先民。羅馬人很早定居于此,康斯坦茨的名字就是源于當時的羅馬皇帝君士坦提烏斯一世,他曾在附近與士瓦本人的前身阿勒曼尼人戰斗,並為這個小市鎮修築了堅固的防御工事。
大概在墨洛溫王朝末期,康斯坦茨開始作為采邑主教的駐地,奠定了日後重要宗教中心的基礎,成為上士瓦本地區的佼佼者,最繁榮的時候,城中居住著超過五千名市民,而其中大約有四分之一是神職人員和各地慕名而來修道的虔誠信徒。隨著翻越高聳入雲阿爾卑斯山的聖加耳山口的開通,轉運貿易蓬勃發展起來,再加上康斯坦茨擁有該地區唯一可以越過萊茵河的橋梁,令其戰略地位變得十分重要。歷任采邑主教依靠收取過橋稅和販賣當地盛產的優質亞麻布逐漸積累起大量財富,進而擴充自己的武裝,利用宗教的權威插手世俗事務,充當教廷控制內地的急先鋒。
先期集結在此人馬的帳篷扎滿萊茵河兩岸,各色人等扛著花花綠綠的旗子穿行其間,仿佛正舉辦別開生面的野營聚會,這與河畔山丘上肅穆沉默的修道院形成鮮明的動靜對比,灰暗的石頭牆壁吸收所有照射其上的光芒,壓抑的令人胸口憋屈,特別是鐘樓頂端鎏金的十字架,遮擋住背後冉冉升起的朝陽,像極了死神的權杖,孤傲的俯瞰著勞碌的芸芸眾生,不屑與之為伍。
主要貴族列隊歡迎我,遠遠的排出很長,馬背上全是些陌生的年輕面孔,當然還有不放心的老父親護送自己的驕子而來,面露尷尬的彎腰行禮,我微笑著一一點頭致意,輕佻的吹起口哨,想要緩和現場沉悶的氣氛。為我準備的行軍大帳位于整個營地的中心,里面的布置很舒適,甚至備有用山巔雪水冰鎮的酒品,可見某些人還是花了點心思研究奈梅亨公爵的喜惡,投其所好的預置妥當。
剛安頓下來,我便找借口打發了爭相拍馬奉承的貴族,急切的想去見識見識鼎鼎大名的「瑞士衛隊」,巴塞爾伯爵提供的由一千名山民組成的軍團——照伯爵長子奧登的話來說是這樣,後者留著和父親一模一樣的老鼠胡子,尖削的嘴唇很薄,總愛帶著副趾高氣昂的表情斜眼瞥人。
「帳篷里的葡萄酒您還滿意嗎,大人?」奧登陰陽怪氣的掐著嗓子說道,听得人泛起滿身雞皮疙瘩,「那是我們父子獻給您的禮物,絕對高品質的上勃艮第葡萄酒,修道院五年的窖藏
「哦?我還沒嘗過,但光听您的描述便能夠想象出它甘甜綿柔的味道,謝謝你們父子的良苦用心雖然心里鄙視,我表面上還是要裝著欣然接受,「比起享受天國的瓊漿玉液,我倒想先檢閱檢閱巴塞爾的軍隊,畢竟我們將要並肩作戰,增進相互之間的了解是很有必要的
奧登愈發諂媚的彎下腰,造作的擺了個「請」的手勢︰「那是當然,公爵大人,向上帝保證,巴塞爾唯您馬首是瞻……」(未完待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