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他這麼反問我心里驟然縮緊——自己確實有段時間沒有奈梅亨的消息了,一直安慰的以為信使耽誤在路上,現在想想,越來越有些撲朔迷離的味道,但有一點可以肯定,我很討厭這種找不到著力點感覺。♀
阿杜因得意洋洋的昂著頭,好像他才是那個揮斥方遒的勝利者,竟然大喇喇的站起來拍拍身上的灰,用眼神鄙視每個對手,輕松的仿佛身處米蘭的宮廷,驕傲的只能看到他兩個黑 的鼻孔,那樣子似乎在說︰「小爺累壞了,你們這群沒有眼力價的奴才,難道還不趕緊酒水伺候嗎?」
呦,反客為主是嗎?我嗤笑著迎上阿杜因收放自如的笑臉,這來自于他從小受過的系統貴族教育,無論何時何地都端足了架子,給人一種凜然不可犯的神聖感,瞬間讓你自慚形穢的處于下風,頗有些秦王子嬰見劉邦的喜劇感,可惜的是,我和出身市井的漢高祖一樣,屬于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壓根不吃他那套。
「很不巧,你是個失敗者,沒有同上帝眷顧的勝利者討價還價的資格。」我歪著腦袋上下打量他那份不知道從哪里來的驕傲,「還有一點,誰讓你站起來了?」話音未落,我突然暴起照著他膝蓋狠狠踢過去,阿杜因猝不及防的吃痛撲倒,跌在地上摔個灰頭土臉,周圍眾人發出冷冷的嘲笑。
「您和我誰才是失敗者,除了上帝。只有我們兩個人心里最清楚。」阿杜因不以為意的順勢盤坐著,擺出一副舌戰群儒的架勢,「您以為我是吃飽了撐的才來阻止奈梅亨大軍進入倫巴第的嗎?就算我的人不旗幟鮮明的表態。♀您未必會氣勢洶洶的前來興師問罪,因為羅馬才是最終的目標,聰明如您不會將寶貴的時間和兵力浪費在我身上,小小的米蘭城雖然富庶,卻遠不及羅馬的魅力。」
阿杜因所說的每個字都像上足了發條的撞針,一下一下劇烈的撞擊著我強撐的脆弱神經,這種裝裱紙糊的感覺糟透了。卻不得不當著眾人的面硬繃著,偽王悠閑的坐在那里侃侃而談,胸有成足的並不把自己置于險地的窘況當回事。此刻我的心里只清晰地透出一個想法︰這是個可怕的對手,必須從**到靈魂徹底消滅!
「我沒興趣听你廢話,難道這些亂七八糟的扯皮能否定你已經失敗的事實嗎?可憐的人兒,抱著你恢復加洛林帝國的幻想繼續做夢去吧!」我沒有底氣的干笑著。急于尋找到擊潰他的破綻。「損失在這的是你全部兵力,不是嗎?敗兵會把科利科戰敗的噩耗傳播到所有奉你為王的地方,這叫‘消息沒有長小腿卻跑得很遠(不脛而走)’,仁慈如我會留你一條狗命,然後陪著奈梅亨勝利的大軍接收米蘭,那座散發著葡萄酒和香料芬芳的迷人城市,所有市民都會看到你屈辱的倒騎著毛驢小丑般繞城一周,我想這麼一來。即使是最頑固的反叛者也能學會謙卑的跪拜新主人吧?」
阿杜因修剪精致的白臉因為憤怒而扭曲,剛剛淡定自如的偽王瞬間變為再常見不過的普通人。他死死地盯住我,毫不相讓的回答︰「您這是在侮辱一位高貴的王族,無異于羞辱您所侍奉的皇帝,奧托大帝的妻族同樣流淌著加洛林王室的血液,我希望能得到符合身份的待遇,就算審判,也得站在德累斯頓的皇帝行宮里接受亨利陛下堂堂正正的訊問,而不是被一群土包子肆意凌辱!」
我笑眯眯地享受著對方歇斯底里的咆哮,這意味著他最後的自尊也讓自己踏在腳下踩得稀碎,周圍的騎士們受到最後一句里「土包子」的刺激,咬牙切齒的按劍怒目而視,阿杜因微微縮了縮脖子,露出心中膽怯的破綻。♀
「王族?上帝啊,你是在說笑嗎?除了那幫不知天高地厚的‘洋蔥騎士’,整個歐洲的貴族圈人人都拿‘加洛林王室最後血脈’的噱頭當做飯後的笑料!吟游詩人恐怕都把這搞笑的段子一路吟唱到薩拉森人的國家!阿杜因,不要在我面前爽花樣,你沒有翻身的機會,萬一惹惱了奈梅亨的勇士,我不敢保證你會不會活著接受神聖的審判!」我裝作怒不可遏的模樣拍案而起,震得桌上燭台翻倒,虧得侍從眼疾手快,否則差點引燃了擺在邊上的羊皮紙地圖。
偽王張口結舌的愣在那里,像一只斗敗的公雞,拔光滿身漂亮的翎羽,他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眼神也跟著飄忽起來,氣場終于重新掌握在我手中。阿杜因呆坐半晌,頹廢的擺擺手臂,幽幽突出幾個字︰「我有話要對您說,公爵大人,有些事您需要知道,我要用它來交換自己的尊嚴。」
「很好,我喜歡您的態度,人與人之間不正需要坦誠的交往嗎?」抬手示意騎士們退出房間,所有人陸續魚貫離開,羅洛不放心的徘徊在門口,我沖他使個眼色,前者心領神會的從外面把門虛掩上。
現在屋子里只剩下我和偽王,燭火隨著房梁縫隙透進的微風輕輕搖曳,在阿杜因臉上投著壓抑的陰影。兩人的距離是如此之近,近到只要他動作夠快,我絕對難以逃月兌,但我卻絲毫不擔心,反而淡定的挨著他坐下,調皮的抻著腦袋晃來晃去,羅洛的半張臉在門後若隱若現,全神貫注觀察我倆的一舉一動。
「把我知道的和不知道的通通說出來,要是有一點隱瞞,我不介意用這個鐵疙瘩撬開你的嘴。」我摩挲著燭台粗糙的質地,惡狠狠地說道。
「恐怕我全說了,您會後悔撬開這張嘴的。」阿杜因氣若游絲的聲音越來越小,似乎想耍什麼花樣,又似乎確實不知該何從開口,「您不用著急忙慌的趕去米蘭了,如果沒估計錯的話,理查公爵的騎士已經接管了整座城市,此時此刻諾曼底的騎士們也許正抱著妖冶的舞娘盡情狂歡呢。」
「理查公爵?他的軍隊十天前還在卡拉布里亞!你挑撥離間的功夫實在差勁,小心點,我的耐心不多了……」
「您就這麼相信自己的盟友?你們之間有什麼,協議?婚約?至死不渝的見證?您應該比我更了解貴族間虛與委蛇的友誼和爾虞我詐的關系,您被出賣了!公爵大人,奈梅亨正陷入危險,回答我之前的問題,您有多久沒得到來自奈梅亨的消息了?」阿杜因沙啞的聲音很像躲在游牧帳篷深處騙錢的猶太女巫,不斷用質問語氣講述莫須有的卦象,輕而易舉牽走你的注意力。
我沒有作聲,這時候回答問題等于著了他的節奏,默認其所闡述的真實性,無異于給了阿杜因討價還價的籌碼,我像一尊要被拆毀的佛像,憋著滿肚子牢騷卻無法對揮舞破拆錘的工人抱怨。
偽王似乎看穿了我強裝鎮定的面具下蕪雜的內心,步步緊逼的追問︰「您為什麼不吱聲,難道我全說中了嗎?法蘭西羅貝爾國王的使者半個月前乘船專程前來談判,猜猜我們在哪會晤的?熱那亞!諾曼底人的地盤,就在理查公爵的行轅里!使者開出的條件讓人難以拒絕,而且他先行覲見過教皇霓下,您想知道我們都談了些什麼嗎?很簡單,您和我之間也可以做筆交易,我用情報換取等價的回饋,您不用急著答應或者拒絕,也不用承諾放我自由,好好考慮考慮,時間于我來講很充足。」說完一大堆威脅意味極強的暗示,換做阿杜因輕松的抱著肩膀,穩穩等待他想要的結果。
說實話,我的確被這暴風雨似一股腦砸過來的信息拍暈了,信任和背叛走馬燈一樣飛速旋轉,讓人眼花繚亂的做不出決定。如果阿杜因說的屬實,那正好和每一個細節嚴絲合縫的相扣,但我仍舊不願意相信自己被出賣的事實——前有強敵後障險路,老窩又面臨著傾巢而覆的危機,一旦消息傳開,不止軍心不穩,能不能活著熬出去都成問題,最關鍵的是,遠在奈梅亨的妻兒安危難測!
「你沒資格和我談條件,即使有,你也拿不出像樣的籌碼。」我冷冷的拒絕了阿杜因的提議,看著他的臉色陡然從穩操勝券的淡定墜入驚恐的谷底,剎那失去血色,「好好享受奢侈的生命吧,到了德累斯頓,你這漂亮的脖頸也得套上粗糙的繩套,絞刑算是比較體面的死法了。」
活下去的希望被我無情的剝奪,阿杜因貴族的優雅和良好的修養在這一刻蕩然無存,他死死抓著我的胳膊,聲嘶力竭的喊道︰「他們合伙要對付您,公爵大人,請給我一次機會吧,我在羅馬還有幾個線人,他們能幫助您奪取聖城,只要您高抬貴手,放我一條生路……什麼都將是您的,大人……」話還沒說完,奪門而入的羅洛便連拖帶拽的將他扯開,任其怎麼掙扎都無濟于事。
「我討厭被人指手畫腳的威脅,以前不了解不能怪你,但很抱歉我是個吝嗇的人,你只有一次機會。」我伸著手指在他額頭輕輕一點,「再見,陛下……」(未完待續……)l3l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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