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喝干淨杯子里最後一滴酒,仍意猶未盡的舌忝著嘴唇,已記不清侍從第幾次進來提醒出發的時間,「太累了,真想找個塞滿天鵝絨的暖床好好打個滾。」我對自己說,「那上面最好沒有臭蟲和虱子。」
「大人,羅洛大人領著前隊已經出發了,就在剛剛。」侍從幫我整理鎧甲的時候低聲匯報著。
「哦。」我漫不經心的哼了一聲表示听到了,這鎖甲後面系得真緊,我費力的喘了口氣,忽然想起什麼似的問道,「比爾斯去哪里了?那個瘦瘦的巴塞爾小孩,不是讓他做我的侍從嗎?」
「羅洛大人嫌他笨手笨腳,不放心在您身邊伺候,決定讓我來替換他。」侍從低頭小心翼翼的站到一旁,「我叫尼姆,來自赫魯斯貝克的布維爾村。」
我仔細打量這個新來的侍從,他紅撲撲的臉蛋確實像個從小侍弄莊稼的泥巴漢,稚氣未月兌的樣子看上去只有十幾歲。「你今年多大了?」我斜挎上披肩,用一枚鎏金的帶鉤將衣襟掛住。
「十四歲,大人。」他拘謹的盯著腳尖,想了想又補充道,「我五歲就進了領主大人的城堡擔任侍從,那時候……那時候布斯大人還不是赫魯斯貝克的領主,我伺候的是另一位男爵大人,他經常夸獎我的。」
「布斯?」我听著這滑稽的復數單詞不禁啞然失笑,公牛的官方名字听起來貌似喜劇效果更強,「我當然相信你是個優秀的侍從,不過我曾經答應要比爾斯留在身邊。身為一個貴族絕不可以出爾反爾。我不會趕你走的,布維爾的尼姆,但貼身的活計還得比爾斯來做,你能養馬嗎孩子?」
「是的。我會養馬大人,我的一位祖先曾經做過領主老爺的刷馬侍從,我們家的人都會侍弄馬匹,尤其是老爺的戰馬。」他挺了挺不怎麼健壯的胸脯。努力表現的更自信,「我們家一直出侍從,個頂個的優秀,最厲害的甚至做到了持標侍從,您完全可以信任我,大人,我願意模著十字架發誓!」
「好了好了,不要弄得那麼緊張,我又沒說要趕你走。」我接過長劍把它掛在腰上。鼓勵的拍拍尼姆的肩膀。「把比爾斯叫回來。你去照顧我的馬兒,所有的,包括馭馬和戰馬。現在你是公爵大人的馬倌了,幸運的小伙子。」
尼姆感激涕零的差點跪下親吻我的袍角。幸好我及時制止了他進一步的過激行為。在這些出身寒微的農民孩子看來,成為貴族的侍從絕對是能夠光宗耀祖的出息差事,尤其所效力的領主是帝國公爵這樣的高級貴族,就像一個壓根不識字的人進入科研集團當了小項目組的頭頭,檔次的提升絕非一點半點。
走出營門的時候,剛好過了一天里最燥熱難耐的中午,陽光把**的岩石烤的溫熱,連長在石縫的綠草也蔫蔫的耷拉著腦袋,其實這個時間段不太適合行軍,人們都到達身體困乏的節點,沉重的眼皮讓大家全沉浸在一股萎靡的氣氛中。恐怕敵人也提不起精神,我自得的望著一列列昏昏欲睡的騎士從面前經過,十分肯定的想到。
關在大帳的教士依舊反綁著雙手,他們正被押上簡陋的馬車,那垂頭喪氣的模樣仿佛酒館里輸掉賭約的窮鬼。我看到米凱蘭杰洛遠遠地沖這邊微微點頭,他身邊坐著幾位要好的同伴,每個人在梵蒂岡都能再拉來不少同情與支持;蓋尤利烏斯恨恨地瞪著我倆之間的小動作,那篤定的表情似乎認定了我在玩什麼陰謀詭計,奧多西斯捅了捅脾氣火爆的老主教,然後對我抱以得體的笑容。一個沉穩得可怕的對手,像大海一樣深不見底,我討厭這種無法掌控的人,我扭頭騎馬離開,下意識如此想著。
此行的目的地是羅馬,那座孤獨存在的永恆之城,權力的起點和巔峰,多少人一生孜孜求而不得的夢想彼岸,她在一千個人眼中有一千種不同的風姿,可在權力的游戲里,她只有唯一姿態——勝利者的王冠與失敗者的墳墓。
我進軍羅馬的決定遭到一些人的反對,他們更希望將作戰目標定為百里之外的維羅納,因為叛亂藩侯手下仍有一支數量可觀的軍隊,佔據地利的敵人進可攻退可守,方便隨時卷土重來。
「巴伐利亞和卡林西亞的聯軍恐怕很難迅速取勝,這場戰斗會變成對雙方都不利的拉鋸。」持反對意見的騎士說道。
「我的目標是羅馬,而且只有羅馬,這才是我們千里迢迢奔襲的最終原因,如今勝利近在咫尺,難道要舍本逐末嗎?」我攥緊拳頭猛捶著鋪在桌面的地圖,「維羅納已成孤子,對整盤棋局不構成致命影響,藩侯大人是聰明人,局勢明朗後自會明白如何取舍。他失去了負隅頑抗的意義,明白嗎?教皇死了,梵蒂岡在我們手中……」我捏得骨節「喀嚓」作響,「在勝利者手中!」
我的力排眾議或者一意孤行終于說服了其他人,羅洛率領由一百名騎士組成的前隊先行探路,順便為大軍尋找合適的補給點和宿營地。畢竟奈梅亨臃腫的人馬需要補充給養和新鮮飲水,來時的急行軍讓我們不得不舍棄大部分輜重,現在又添了幾十張養尊處優的梵蒂岡嘴巴以及近千名臨時收編的俘虜,用充足的食物來維持軍心的穩定是很必要的。至于其他拒不投降的叛軍,自有喜歡腐肉的烏鴉和野狗來招呼他們死去的忠心,流血的頭顱和腐爛粘稠的眼珠。
這是一場榮耀且枯燥的勝利行軍,沿途大大小小的城邦呈現出一邊倒的迎合趨勢,原本就堅定站在帝國方面的城邦簞食壺漿的遠出相迎,為大軍提供優質的住宿和飲食,慶幸自己押寶成功;投入叛軍陣營的城邦表現得則更謙卑,他們賴以維持**的軍隊和青壯年市民大多追隨教皇霓下走向戰場,此刻不是成了釘在矛尖上的人頭就是逃往深山老林的敗兵,這些城邦失去了討價還價的籌碼和機會,只得用自降身價的諂媚來侍奉強者,掙扎在亡國的生死線上。所幸我暫時沒有反攻倒算的想法,佔領羅馬鞏固勝利成果才是當前要務,芝麻和西瓜孰輕孰重我還是分得清的。
在飽嘗美味的意大利灌腸、青椒燜雞等富有濃郁湯汁香氣的美食後,我都開始懷疑好酒好菜招待的城邦是否想用美食來拖滯我們進軍的步伐。「‘西餐之母’果然名不虛傳啊……」我舒服的打著飽嗝,隨馬背的顛簸搖搖晃晃,熟練地用匕首削著一根小棍,希望能做出合用的牙簽。
我們于曼托瓦渡過波河,一路長驅直入,又在帝國陪都博洛尼亞受到英雄般的歡迎,城里的貴族告訴我前方的城邦都被奈梅亨的從天而降嚇破了膽,「一群妓女和老鼠雜交的軟蛋!」他的原話是這樣,「通向羅馬的大路干淨的連根草棍都沒有,放心吧大人,剩下的旅途將安穩而愜意。」
「但願借您吉言。」我不置可否的聳聳肩,繼續專心致志的對付面前塞滿堅果和醬料的烤百靈,我頭一次知道音色漂亮的百靈鳥還可以如此美味,歐洲人的胃口之大遠遠超出後世的認知。
接下來的兩天時間里我們在博洛尼亞獲得充分的休整和補給,支持帝國的城邦也陸續將軍隊集結過來,等大軍從溫暖舒適的城市開拔的時候,軍隊數量已經超過六千人;著裝各異的士兵舉著代表各自身份的彩旗浩浩蕩蕩的跟在奈梅亨飛龍戰旗之後,無疑給行軍增添了不可違逆的磅礡氣勢。
距離羅馬越近,我就越難按捺激動的心情,雖然派回奈梅亨的信使依舊杳無音訊,但勝利的喜悅足以分散相當一部分注意力,我就像個緩緩收攏漁網的捕魚人,沉甸甸的收獲讓自己喜形于色的忘記了可怕的驚濤駭浪。「在羅馬還有更大的困難等著你呢,驕傲的蘭迪。」我把韁繩纏在手上,輕輕抽打著坐騎,催促它追趕剛跑過去的一隊騎兵。
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打斷我歡月兌的意yin,羅馬的消息?我側耳听著馬蹄錘擊地面的節奏,直到一個憋得面紅耳赤的傳令兵猛地闖進視線。
「大人,前方斥候發來的急報!」他從懷中取出一卷團得皺皺巴巴的羊皮紙,對折的邊緣被汗水浸濕。
不好的預感油然而起,我慢慢展開信函,上面只有短短的一行字——路遇伏兵,請速做好準備。
「侍從!」我尖利的聲音驚得戰馬不自然的打著哆嗦,然後比爾斯和那個叫尼姆的侍從一齊匆匆趕來。
「大人?」
「傳令全軍停止前進!」我無意識拽緊的韁繩勒得坐騎不舒服,它憤怒的哼鳴表示不滿,但我的心思全然不在于此,「命令步兵就地結陣,看好馬車上的神父,尤其那幾個穿紅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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