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馬,我再次站在這寫滿歷史滄桑的古老城牆下,每一條縫隙里生長的苔蘚和草植似乎從未凋零過,這些渺小卻永恆的綠株不斷變換著自己的顏色,用繾綣悠長的呢喃訴說著王朝興替的千秋故事。
很可惜,我沒能以勝利者的姿態享受到城中市民山呼海嘯的歡迎儀式,甚至連一個拍手叫好的人都沒有,取而代之的是緊閉的城門和無數把指向我腦袋的弓箭,羅馬不歡迎我,至少不歡迎不請自來的訪客。
我焦躁的騎在馬背上,眼神時不時飄向隊伍中的一駕馬車,露出愈發急不可耐的表情。那里面坐著的是卡拉布里亞教區的主教,他雖然來自君士坦丁堡卻也得到梵蒂岡的認命與承認,代表羅馬教皇和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兩位至高無上的存在執掌這片虔誠的土地——當然,他的職權範圍僅限于羅馬人控制的幾座城市及其附近的農莊,其余的地方要麼受到薩拉森人的侵擾,要麼充斥著半**的大大小小領主,他們像牆頭草一樣一會倒向羅馬人,一會倒向法蘭克人,一會又倒向諾曼人,只要哪邊風頭勁,這些軟骨頭就會順順服服的沖哪個方向匍匐磕頭。
本狄尼克.哈特西維塔斯是位長著黑頭發膚色稍暗的希臘人,但如果你當面稱呼他「希臘人」的話,這個出身于愛奧尼亞一個殷實貴族家庭的主教定然當場翻臉,「我是個羅馬人。」他會這樣糾正你的錯誤。「本狄尼克」來源于他的命名日,那天是聖本狄尼克的主保日,按照希臘人的習俗便成了將陪伴一生的名字。他從小被虔誠的父親送往當地教堂悉心培養,憑借聰慧的才智與得體的談吐逐漸月兌穎而出,成為當時尼西亞主教的心月復,隨著尼西亞主教榮升為君士坦丁堡大主教塞爾吉烏斯二世,他也得以進入帝國的最高權力中心,歷任各大要害職務。
但人生路不可能永遠一帆風順,尤其在權力暴風眼的君士坦丁堡。誰都沒辦法獨善其身。眾所周知君士坦丁堡大主教雖貴為「新羅馬主教」、「第二大主教」,卻是羅馬皇帝弄于股掌之間玩物,可任意根據自己的好惡和政策變化廢立,以至于貌似尊貴的大主教經常出現由皇帝親信宦官或者孌首擔任的可笑情況。這也是兩個「羅馬」互相攻訐的原因,梵蒂岡不願承認「罪惡的孌童和太監」竟身著純潔的教袍,那簡直是對基督信仰的挑戰和背叛,滑天下之大稽的丑聞!
可憐的本狄尼克作為大主教身邊的親信,很容易成為有權勢大貴族和軍方巴結的對象,在經受住很長一段時間糖衣炮彈的轟炸後,他終于無可奈何的淪陷了。因為這次打發人來拉攏自己的是羅馬皇帝。無論如何都不能拒絕的對象!深諳縱橫之術的巴西爾二世厭惡塞爾吉烏斯日漸增長的脾氣和怎麼也捋不順的雜毛。更警惕對方結交權貴的不臣之心,他必須得出手了,而且擒賊擒王的從內部摧垮敵人堅固的堡壘,所以本狄尼克便成為最佳人選。撬動僵局的節點。
覺察出端倪的大主教憤怒至極,他絕想不到最信任的人竟偷偷地幫著對手在挖自己的牆腳,羅馬高層的權力斗爭向來血腥,通往成功的道路上只有偽善和失敗者的累累白骨,親生父子兄弟都可以拔刀相向,更何況世俗和教權你死我活的戰斗。本狄尼克太顯眼了,他必須被犧牲,曾信誓旦旦會庇佑他的皇帝以及失望透頂的大主教像丟垃圾一樣拋棄了愛奧尼亞小貴族的兒子,將其遠遠地發配到意大利。擔任卡拉布里亞的主教,實際等于一種變相的流放和軟禁,羅馬在這里的力量實在太薄弱了,政令不出城門是難以名說的尷尬,相當多的時候恐怕都出不了教堂大門!
人在陷入絕望時一般會走上兩個極端。向右委屈郁悶直到死去,向左月復黑期待翻盤,前半生算是飽經滄桑的本狄尼克選擇了出門左轉,他想讓辜負和算計自己的人跪在腳下苦苦求饒!充滿憤怒的人不可怕,可怕的是充滿憤怒的禽獸,他不再講究復仇的方法,只追求復仇成功的快感,當然,最可怕的是充滿憤怒的禽獸遇到不甘平凡的投機者,困守意大利的本狄尼克同維比烏斯一拍即合,我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兩個合作伙伴,至少在回到君士坦丁堡的權力中心之前,他們和我的聯盟還是穩固的。
「再派一名使者。」我隱隱有些沉不住氣,畢竟在朋友面前吃癟是
許諾明似艷陽天筆趣閣
件讓人很丟臉的事,「跟城里的人說清楚他們面對的是誰,抵抗的代價是什麼,難道他們以為小小的城牆就能阻擋奈梅亨前進的腳步嗎?」我沖候在一旁的羅洛吩咐著,比爾斯年紀尚小,不是每件事情都能辦妥當,所以羅洛大部分時間仍得守著我。
「我們沒有攻城武器,大人,羅馬人當然有恃無恐。」羅洛擔心的提醒我,「羅馬人這是存心在看咱們的笑話——我指的是那些‘羅馬人’。」說完他微微側臉努了努下巴,顯然,此‘羅馬人’是馬車里的羅馬人。
我當然明白他的意思,不過堅持獨自進軍羅馬並非固執的一意孤行,這是對盟友的「潛在示威」,否則會讓對方看輕自己,從而造成合作過程中某些不怎麼友好的意外之事,「嗯。」我只輕描淡寫的哼了一聲,羅洛適時停止繼續進諫的行為,他跟我這麼久,自然熟稔每個細節所代表的心理暗示,這時候該讓主子一個人靜靜了。他行禮後躬身離去,同時扯了扯還愣在原地的比爾斯,後者不明就里的瞪著眼楮,迎上羅洛犀利的目光瞬間蔫了,迷迷糊糊地和他一起走開。
「無論是誰在跟我作對,破城後一定要將他碎尸萬段!」我咬牙切齒的賭咒發誓,眼角余光又不由自主的瞟向本狄尼克主教乘坐的馬車,「讓羅馬人看了笑話,真是太沒面子了……」
城中羅馬人的答案很干脆,他們還沒等使者報完我的名號,便直接用弓箭招呼了猝不及防的騎士。準備多時的射手瞄準戰馬,每一支箭都準確地插在距離馬蹄近在咫尺的地方,驚得這畜生嘶叫跳躍,猛地掀翻了背上的主人,騎士的一只腳讓馬鐙纏住動不得身,活生生被驚馬拖了回來,臉上到處是碎石刮傷的血痕,狼狽的可想而知,詭計得逞的羅馬人爆出烏鴉般難听的嘲弄笑罵。
「混蛋!欺人太甚!」我暴跳如雷的吼道,「來人啊,吩咐攻城,我要把這幫無恥小人都殺光!」
「大人……」羅洛在眾人目光的慫恿下小心翼翼的進言,「我們沒有足夠的箭支來掩護沖鋒的騎士,戰馬是不會自己爬上城牆的,我們甚至連攀登用的梯子都沒造……」他咽了口吐沫,「我們會損傷慘重的。」
「難道讓這些無恥混蛋繼續羞辱我們嗎?」話雖這麼說,但暴怒的我已經冷靜下來,攻打守備森嚴的城市又沒有相當的攻城武器,傻子都明白事不可為,我轉而把鞭子指向城外空無一人的板房和窩棚,它們的主人早早收拾家什破爛、趕著雞鴨牛羊逃進城里避難,「材料是現成的,現在就去造,明天一早攻城!」
伴著城牆上羅馬人的歡呼,我們灰溜溜解除圍城撤走了,事實上,這點兵力包圍一側城門都難,更別提封鎖整座城市,用雲梯攻城無非是我說給手下們打氣和馬車里本狄尼克的大話——反正是大話,管他呢!
侍從們選了間最大的堂屋收拾干淨暫作我休息過夜的地方,本狄尼克被安排到隔壁的廂房。這座所謂的「堂屋」算是比較夸張客氣的叫法,其實就是個修的比較牢靠的板房,扛得住幾級大風,但那足以爬過三歲小孩的木板縫隙估計很難禁得住暴雨的澆灌。沒窗戶的屋子越往里走越黑,正中的爐膛除了煮飯的功能還承擔著照明和取暖的職責;與身兼客廳、廚房、臥室的正房一門之隔的便是廁所,它連接著旁邊的豬圈和牲口棚,陣陣令人反胃的味道掩不住的透過單薄的木門飄來,不過這味道比黑洞洞牆角散發出不知名物體的惡臭好多了,勉強屬于能承受的範圍。
「大人,這里已經是最好的了。」羅洛顯然為自己的失職感到沮喪,比爾斯陪他低頭認錯,一高一矮兩個人站在那幾乎擋住門口透進的僅有微光,「那邊的豬圈……我會派人去處理的。」
「算了,反正只睡一宿。」我寬慰著自責的侍從,用腳踢開某個看不出模樣的廢物,「趕緊組織人連夜趕工,明天我要在羅馬有澡堂的庭院里過夜!」
羅洛往前兩步湊在耳邊小聲說著︰「糧草不多了,大人,逃進城的農民連顆麥子都沒留下;再說光用梯子,我們的兵力也……」他沒把話說完,但言下之意已不言自明。
「大人,本狄尼克主教大人想見您。」一名侍從站在門口,規規矩矩的通報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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