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火!」
隨著我一聲令下,三個高聳的柴堆次第燃燒起來,橘紅的光芒穿透夜晚彌漫的朦朦薄霧,照亮直至城牆的大片空地,興奮的士兵一邊敲擊盾牌,一邊發出高亢的吼叫,逐漸匯聚成排山倒海的歡呼。城頭上的羅馬人從睡夢中驚醒,越來越多的火把像隱秘在雲層後的星星般點亮,所有人都明白,一場惡戰在所難免。
「走了,大人!」老安特思不喜歡婆婆媽媽的勉勵和惜別,性子直爽的他虔誠的篤信上帝,「每次出陣我都會全力以赴,當上帝覺得該收走這條老魂靈的時候自會動手,倘若我幸運的活了下來,除了好好犒賞這副上帝賜予的**之外還能做些什麼呢?」他在酒桌上醉醺醺的對拿自己開玩笑的朋友說過這樣的話。
「奧登指揮的巴塞爾人先從正面進攻,他們會吸引敵人的注意力,你們趁此機會順兩側的火力盲點迫近城牆,爭取成功架起雲梯。」我不放心的再次說明今晚的戰術,騎士們殺得興起時往往將事先的布置拋之腦後,化身怒崩暴走的狂戰士,盲目燃燒自己也拖累別人,「就算敵人發現你們,調整蠍子弩和投石機根本來不及,集中弓箭手射擊又會放松對正面的壓制。」我想你們相互呼應總有一個可以成功吧,「听不到號角,傷亡再大也得咬牙挺住,後續部隊會源源不斷的補充上來。」或者源源不斷的去送死,堆砌成我登臨羅馬的成功大道。白骨是勝利者最好的裝飾品。
最後幾個單詞追著老安特思的背影而去,他飛快的打馬回到自己的隊伍,那是甄選出來的奈梅亨騎士和自願加入的漢諾威騎士。兩者通過幾次生死相依的大戰已經成為密不可分的整體,外人無法從用餐的座次以及扎營的聚落分辨出他們,「這是最好的結果,也是最壞的結果,只有全知全能的上帝知道答案。」有次和羅洛無意中的對話縈繞耳邊,我知道他在擔心什麼。
這樣的戰爭何時是個頭呢?我被腦子里蹦出的念頭嚇了一跳,趕緊模了模腰間懸掛的寶劍來穩定情緒。「開始吧。」尾音還帶些顫抖,但全神貫注的傳令官壓根听不出公爵大人語氣的變化,在他的反射弧里。唯有「現在執行命令」和「現在撤銷命令」的兩個端點,其余一概不予反應。
奧登帶領效忠本家族的騎士驅趕著上午剛經歷過一輪屠殺的士兵緩緩開動,他們人挨人的擁擠著向前,氣氛壓抑沉悶的仿佛一支由木頭人組成的軍隊——羅馬堅不可摧的城牆讓他們絕望。而明知絕望卻仍要步入死亡尤其令人喪失斗志。相比于早上就慘死在羽箭飛射、投石機轟鳴與推搡踩踏之下的戰友,幸存的人們則更為痛苦,因為沒有誰願意兩次經歷死神的挑選。
「快跑,你們這些懶鬼!」奧登的斷腿經過醫官的包扎差不多沒事了,至于能不能長好或者會不會惡化感染,那就得看上帝的安排了,「我能保證您不再流血,卻不能保證您完全沒事。」醫官丟下這句不負責任的話。可沒人去怪罪他,事實上。大家心里都清楚這所謂的醫官在騸馬上的造詣要強過救死扶傷。
沒法騎馬的奧登強撐著讓兩名侍從攙扶自己,親自指揮對城牆的進攻,哪怕他真正能做的不多。繼承了父親謹小慎微的性格,奧登不想放棄任何一個討好上位者的機會,而公爵大人對巴塞爾的器重更使他看到咸魚翻身的希望,「我向上帝發誓,一定要把落在最後那個人的腦袋揪掉插在長矛上風干,任憑烏鴉啄食你們腐爛的眼珠和嘴唇!」斷腿的疼痛並未影響奧登發飆,他派出所有的騎士壓陣來確保士兵們只會向前,插在旁邊的兩具血淋淋無頭尸再清楚不過的昭示了逃兵的下場。
不久以前盧卡還是進攻方陣的一員,那里有他要好的朋友和同村的伙伴,而此刻他必須帶甲跨刀的站在我身邊,「巴塞爾人從不後退,真正拖垮我們的是那些受詛咒的意大利人,老鼠和泥鰍的代言人。」盧卡憤憤不平的念叨,「您應該把兩者分開列陣,大人,巴塞爾人會讓您見識到他們的勇敢!」
「你現在又學會質疑我的指揮方式了嗎,侍從?」我不動聲色的望著賣力吆喝的奧登,他聲嘶力竭的樣子活像被人擒住翅膀的母雞,只能用扯破嗓子的哀嚎來表達內心的憤怒,「你的話太多了。」
「對不起,大人。」盧卡趕忙賠罪,他粗糙的稜角還未經過磨礪,時常敲打敲打有益于身心迅速健全,並不是誰都像科勒那麼成熟和內斂,看看已能獨當一面的公牛,成長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那就管好你的嘴巴。」我伸出手指湊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用你的這里、這里和這里和我交流,而不是這里。」手指依次在眼楮、耳朵和腦門掠過,最後停在嘴巴上,「如果你被這里控制了情緒,不僅會失去我的信賴,也可能很快丟掉小命,明白嗎?聰明人從不先開口說話,記住它,侍從。」願意聆听,甘做陪襯,往往能在風口浪尖屹立不倒,誰笑到最後,誰才笑得最甜。
盧卡肯定沒听懂我的話,他欲言又止的表情和當年初見的公牛一樣。如果沒穿越到騎士身上,我會是個手藝嫻熟的好木匠,現在卻不得不將自己前世今生才悟出的道理雕刻進兩塊朽木的每一根紋理,倒霉的是他倆一個比一個硬……我搖搖頭不去管他,轉而關注戰場上的情況。
睡夢中驚醒的人們一般沒啥好脾氣,更何況一座擁有幾萬人口的大城市,羅馬猙獰著舒展手腳,準備給膽敢打擾自己的人終生難忘的教訓。台伯河奔流不息的波濤蓋不住城頭守衛者來回呼喊發令,越來越多的影子從篝火前閃過,敏捷的像是只撲食的山貓。弓箭手,大概百人以上,箭雨穿過雲層的破空之聲遠沒有白天的時候密集,應該還有些正在路上,按理說羅馬這種常年戰雲密布的城市不可能出現羽箭儲備不足的情況。或者決意抵抗的貴族內部出現矛盾?羅馬的貴族本來就不是什麼善男信女,為了利益甚至可以手足相殘,要讓這些有著各種恩怨糾葛的家族團結在一起除非面臨共同的困境,顯然奈梅亨同其中不少人關系尚可,大家沒必要撕破臉把事做絕,而且我相信,只要利益足夠誘惑,彼時的對頭未必不能成為此時的朋友。看來老德馬爾的游說起了作用,以他的巧舌如簧拉幾個中間派下水易如反掌,也許羅洛也在中間起了一定作用——奈梅亨公爵大人的代言人和親信……稍動腦子我就可以想到德馬爾把羅洛包裝成怎樣的形象推在前台,剩下的事情便是錙銖必較的討價還價和騙傻子的口頭承諾。大門一開,許出去的承諾連放屁都不如,刀架在脖子上有得是時間秋後算賬,況且,我憑什麼相信德馬爾不是狡兔三窟?
無論如何,敵人防御的松懈對我來說是件好事,越少的弓箭手就意味著越少的傷亡,等梯子架到城頭,再多的弓箭手也無濟于事。投石機和蠍子弩呢?那玩意難道患了夜盲癥?沖鋒的士兵已經進入這些大殺器的火力範圍卻遲遲不見開火,再往前幾百米它們就會變成一堆廢物!
「快啊,快啊,別磨蹭……」我緊張地下意識捏得指節微微發白,「這是上帝的眷顧嗎?」。可能羅馬的守護神馬爾斯醉倒在太陽神阿波羅的戰車里,顧不上關照自己留在人間的小弟,「羅馬貴族中間一定發生了什麼!」推諉扯皮、暗地補刀,做些親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不一向是他們的強項嗎?
像是在回答我的疑問,幾個不幸被射中士兵的慘叫戛然而止,蠍子弩的牛皮弦繃緊的聲音和投石機運作的轟鳴交相輝映,徹底打破月夜殘存的最後一絲寧靜。如果把剛才的沖鋒比作兩個小孩子互擲雪球的嬉戲,那此刻的戰爭才真正進入**,對方的小孩改為投擲引線嘶嘶冒火的炸彈!
果然,倏忽即至的石彈和鐵箭展示出強大的破壞力,雖然看不太清,但人群的驚呼基本勾勒出他們慌亂逃竄的狀態,巴塞爾人和投降戰俘組成的隊伍又一次崩潰了,**的軟弱和渺小在機械的絞殺下相形見絀。殘肢、斷臂、流出新鮮血液的尸體,明天烏鴉和野狗的從天而降的美餐,我說不上難過還是無奈的閉上眼楮,耳朵卻依舊忠誠的履行職責,不放過任何細微悉索。
「大人,大人!」盧卡在叫我,他亮若洪鐘的聲音趕走了所有正拼命涌進耳廓的音。
「什麼?」我恍惚著問道。
「該走了。」去哪里?我努力回憶著,哦,那邊,「小耗子」巴貝里尼準備的驚喜。
「那誰!」我隨便點了個應聲的貴族,「你來接替我指揮……」(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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