敵人的長矛兵緊密依靠著身邊的戰友,兩人之間沒有留下任何縫隙,組成一個滴水不漏的緊湊方陣,站在第一排的士兵主要負責舉著沉重的盾牌防護可能遇到的弓箭襲擊,第二排的士兵將長度夸張的長矛搭在他們的肩膀上,後面和側面的兩排士兵也按照這種方式依次排列。整個方陣密不透風,像一只披上烏龜殼的刺蝟,無論從哪個方向發動進攻都很難對其構成威脅,反倒容易在同他們的對刺中被扎成血葫蘆,千瘡百孔的淒慘死去。
每個長矛方陣中都有一桿尖端飾有三角彩旗的長槍,估計是整個方陣的指揮官,高舉著手中的武器發號施令,以便能讓所有人都能清晰的明白自己下一步要做什麼。只見兩個長矛方陣前後相綴的互為犄角,邁著整齊的步伐緩緩前進,完美的找不出一點破綻,真的讓人很難相信這只不過是一些有產市民或者富裕農民組成的軍隊,相互之間那種心眼相同的默契不是一年兩年就能培養出來的,他們這一地區的軍事傳統果然根深蒂固,否則絕不會成為所有帝國夢寐以求卻又難以下咽的燙嘴肥肉,虎視眈眈的盯了很多年卻無從下口。
兩個方陣最後在距離城門不遠的地方停下,站在城牆上的掌旗士兵終于低下頭帶著不屑的眼神瞅了瞅他們,然後扔掉手中的大旗轉身跳進城堡里面不見了,他的這一舉動弄得本來就搞不清楚狀況的敵人更加如墜雲里霧中。
「你說他們會選擇進城嗎?」我輕輕用手抹了抹嘴角,好像要把剛剛浮起來的得意笑容擦掉一樣,突然來了興趣,沖著正在緊張關注著戰場形勢的科勒問道,「如果是你,會選擇攻擊嗎?說說看。」
「您是問我嗎?」科勒把弓支在地上,職業病似的下意識撫模著掛在後腰箭盒里羽箭的長翎,很認真的思考著我的問題,像是不太確定自己的答案,「如果指揮進攻的人是我,那是肯定會選擇全軍突擊的,因為這小城堡看起來還沒有大城鎮里的酒吧結實,每個人吹一口氣就能將它摧毀;況且城門洞開,里面連個人影都沒有,傻子才會在這樣好的機會擺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猶豫不決,我沒有讀過書,也沒有多麼豐富的戰場閱歷,肚子里更沒那麼多花花腸子,一根死筋擰到底。」
听到科勒的答案我臉上得意的笑容更濃了,那股世間用兵詭譎如神者舍我取誰的驕傲勁又上來了,在中世紀給這群只知道打打殺殺的傻大個唱空城計,連穿越小說里都不會出現的尿性橋段啊。
「你的答案估計就是敵人指揮官心中的答案,他一定會選擇進攻,但是又苦于沒有攻城武器,沒辦法弄倒城牆,保證自己的攻勢萬無一失,所以只能通過狹窄的城門一點點投入兵力,只要將進入城堡的敵人攔腰切斷,讓他們首尾不能相顧,僅僅憑借極少的人數也能牽制大量的敵人,然後趁他們慌亂之際用奇兵包抄退路,想想看,戰事最後的結果會怎樣?」我故意賣了個關子,循循善誘的希望科勒能明白其中的奧妙,恰到好處的拍拍馬屁,結果等來的卻是不解風情的回答。
「如果敵人真的如您所說被卡在狹窄的城門處動彈不得的話,那破破爛爛的小木頭門一定會被擠塌的,相信我大人,那座城堡沒有您想象中的結實。」科勒明顯不信任我的計劃,指著下面的城堡兜頭潑了我一盆冷水,「我到後面去看看敵人的俘虜,萬一他們發起暴動,就那麼寥寥可數的幾個人根本沒辦法壓制住,必要的時候我會采取強制手段,殺掉蠢蠢欲動不老實的刺頭。」
良好的興致被打擾了,我滿頭黑線的巴不得科勒趕緊消失,擺擺手讓他快走︰「那些人你看著辦,該雷厲風行決不手軟,不過不要殺得太多,都是活蹦亂跳不要錢的工具,留下來能創造多少剩余價值啊……」
科勒翻了個白眼,雖然早就了解自己領主沒心沒肺的樂天性格,但是沒想到竟然無所謂的到了這種地步,真不知道是應該敬佩他大敵當前臨危不亂呢,還是慨嘆自己遇人不淑站錯了隊伍,悔不當初啊……
敵人的方陣又發生了變化,各自分出兩個迷你版的小方陣,人數大概十幾個人左右的樣子,同樣把負責居中調度的士兵圍在中間,小心翼翼的向著城門移動,全神貫注的搜索著可能會突然出現在城牆上的伏兵。
但是他們想多了,直到安全進入城門以後都沒有出現一個預想中的抵抗者,居中的士兵揮舞著手中的長矛,給後面焦急等待的大部隊發出確認安全的信號。騎在戰馬上的敵人騎士終于明白空城並不是對方耍的陰謀詭計,而是被自己強大的軍力嚇破了膽,很沒有騎士榮耀的棄城而逃。只見他抽出掛在腰間的長劍,迫不及待的像是要趕緊結束這場毫無趣味的襲擊,剩下的所有敵人迅速作出反應,一個個撒腿就跑,生怕落在別人後面,失去了進城抄掠一番的大好機會,畢竟不用玩命就能賺飽的機會不多。
隨著距離的拉長,長矛兵的方陣完全散亂了,體能差一點的全都被落在後面氣喘吁吁的追趕,身強體壯的士兵大幫哄跑在前面,又沖亂了先期進攻的兩個方陣,剛剛還整齊嚴謹的陣形瞬間炸成一鍋稀粥,你推我搡的往城門里鑽,喧嘩的場面像是吵鬧的菜市場,一窩蜂似的得好不熱鬧。
「大人您快看!」一個眼尖的侍從指著森林里突然出現的一面旗幟,這是漢斯出發前約定好的信號,一旦到達指定位置,他們將升起旗幟向我請示下一步命令。
我伸出食指放到嘴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轉而繼續關注擁擠在城門處的敵人,已經有一部分進入了城堡,正在四處破門焀窗的尋找值錢的物件,弄得烏煙瘴氣雞飛狗跳,他們的舉動更加激起還沒有進城士兵們的眼紅,紛紛一擁而上的推著前面慢吞吞的戰友,任憑負責指揮的騎士怎麼左右吆喝都無濟于事,反倒被人群擠在中間束手無策的動彈不得,好像飄蕩在茫茫大海中的一葉扁舟,難以掙月兌。
時機正好!我招招手叫來兩個傳令兵,對其中的一個吩咐道︰「馬上去通知科勒男爵,讓他的弓箭手們急行軍搶佔有利地形,然後仰射敵人,不要吝惜所剩不多的羽箭,快速的全部傾瀉出去,放開膀子玩命的速射,听清楚了嗎?我要的是火力壓制!」傳令兵點點頭,在我的注視下翻身上馬,很快消失在身後的叢林里。
我等到馬蹄聲漸漸听不見了才轉過身對另一個等候多時的傳令兵說︰「你去升起約定好的旗幟,命令漢斯他們發動攻擊吧,然後所有人都從埋伏的地方沖出來包圍敵人,和城中的公牛一起將敵人一網打盡,勝敗在此一舉,行動吧!」傳令兵堅定的應了一聲,扛著準備好的旗幟跑到開闊處用力的搖晃著,以便讓這一帶所有的埋伏部隊都能看到出擊的命令,經過長久的忍耐,決戰的時刻已經到來。
等到身邊的人除了負責保護我安全的侍從們之外全都投入戰斗,我才終于找到機會把自己放平躺在擔架上,舒展開胸膛里數不清楚的憤懣。太陽已經慢慢擦過松林的高尖,像半熟的雞蛋黃似的被挺直的樹干劈成不對等的兩半,一些在外面撲騰整天的麻雀唧唧喳喳的叫著歸巢,結束了一天的活動,正站在樹枝上好奇的歪著腦袋瞅著許多直立行走的兩足動物攪在一起你死我活的廝殺,也許它們簡單的頭腦永遠也不會明白這麼多人玩命的到底在爭奪些什麼,其實,參與戰斗的大部分人也不懂,只不過是機械的服從命令,然後獻出自己的生命,或者結束他人的生命,僅此而已。
「我先睡會,等到戰斗結束了再叫醒我,敵人已成甕中之鱉,剩下的事情簡單得很,要是公牛他們連這點都辦不好,真就枉費我嘔心瀝血的謀劃了這麼久……」說完,我裹緊了身上蓋著的毛皮被子,抵擋不住款款襲來的纏綿睡意,被一種說不清楚的情緒影響,閉上眼楮很快進入了夢鄉。
夢中的世界很混亂,現世中夾雜著些微前世的片段,蒙太奇似的閃現斷點︰我獨自一人走在芳草萋萋的原野上,和煦的春風溫柔的吹拂多多彩的大地,目之所及蔥翠的碧鸀惹得人心花怒放;但是還沒等我來得及享受,眼前美好的春景瞬間變成廝殺後流血漂櫓的修羅場,到處都是面目猙獰的死尸,斷臂殘肢被烏鴉們啄食爭奪,戰旗邊緣隨著獵獵罡風的撕扯破碎,倒在粘稠混合著泥巴的骯髒液體中逐漸沉底,我走過去,水面上又浮現出德約科維奇神父刺向我時那張扭曲丑陋的臉孔,他依舊讓人如沐春風般的微笑著,卻從牙縫里擠出斷續的話語︰「前進,你將粉身碎骨;後退,你必萬劫不復!」話音剛落,緩緩流淌的血漿中瞬間站起數不清的無頭僵尸,喉嚨里發出低沉可怖的吼叫,踉蹌著向我爬過來……
「不!」我模向腰間,卻發現本該佩劍的位置空空蕩蕩,無法對付鋪天蓋地而來的僵尸,正猶豫間,兩只皮膚潰爛的手攀上自己的脖子,突然用力收緊,我的眼珠暴起,掙扎著想要逃月兌,可任憑自己如何扭動就是甩不開死死扣著的雙手,徒勞的抓撓著空氣,意識一點一點的流失……
「大人,您怎麼了?」科勒抓著我的肩膀拼命搖晃,這才把我從恐怖的夢境中拽回現實,我心有余悸的模了模脖子,好像真的被人掐過一樣火辣辣的疼,就連呼吸都牽動胸腔里的器官隱隱作痛。
「沒什麼,做了個奇怪的噩夢。」我搖搖頭,把殘存的不好記憶從腦袋里弄走,這才看清太陽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落山,彎彎的月亮搶佔了它白天發光發熱的舞台,換上自己潔白的溫柔哄著世間萬物安然入睡;科勒、漢斯和公牛圍在左右,每個人臉上都是血污,公牛的臉頰甚至還受了傷,正在滴滴答答的往下淌血。
「戰斗結束了,雖然付出了沉重的代價,但是通過審問從俘虜的騎士那里了解到,這幾個方陣的長矛兵構成了敵人軍隊的主體,城堡中現在只剩下為數不多的騎士和他們的侍從,我們的機會來了!」科勒看到我心神稍寧,趕緊詳細的匯報戰果,指著山下城堡里升起篝火邊上的幢幢人影對我說,「莫迪尤納斯騎士正在處置敵人的戰俘,那些上帝詛咒的長矛兵死戰不退,拼掉了我們許多精銳,新衛軍基本上打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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