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吳景安以為一切都在慢慢變好的時候,無法回避的考驗也在一步步走近。
張叔被查出胃癌,一向堅強的啞叔平靜地辦好了住院手續,來到病房時還笑著用手語安慰張叔,沒事的,能治好,治好了我們就回家。
張叔回他一個笑,抬手撫弄他鬢邊的頭發,幾縷銀絲藏在其中,平時總是張叔幫他拔了,不知道以後還有沒有這樣的機會。
啞叔說回家收拾些東西便走了,吳景安坐在病床邊陪著張叔說話。
張叔一轉頭瞥見了掉在床邊的鑰匙,佯怒地說幾句這人太粗心了,就叫吳景安去追了交給他。
吳景安追到樓梯口時,從那里傳來怪異的「嗚嗚」聲。
吳景安探頭望去,背對著他的啞叔坐在台階上抱頭痛哭。
那個人,身子止不住地顫抖,不會說話,就連哭聲也和別人不一樣。卻也有心,也懂得發自內心的痛苦,那痛苦從嗓子里爆發出來,撕扯著人的心靈。
相濡以沫二十年的人,他們早已不只是愛,還有無法割舍的親情。
經歷了再多,再堅強的人也會崩潰。
牽在一起的那雙手,怎麼可以就這樣松開了。
那種痛,是沒有經歷過的人永遠也無法體會的。
吳景安靠在牆壁邊靜靜地听著他痛徹心扉的哭聲,手里的鑰匙握得緊緊。
許輝下了班趕過來,吳景安在給他說病情時,聲音幾度哽咽。
許輝把他摟進懷里,輕輕拍著他的背。
「沒事的,醫生不是說有希望治好嗎,你這個樣子,讓張叔看見怎麼辦,他還能有信心治病嗎?」
明明是比他小的人,明明是和他一樣的束手無策,但能靠在他懷里,听他說幾句話,吳景安竟是如此安心。
什麼時候,自己竟這樣脆弱了。
只因生病的是對自己來說親人一樣的張叔,只因在他身邊的是他最信任的愛人許輝。
他的脆弱,讓他看見,無妨。
晚上吳景安要留下守夜,啞叔打著手勢讓他們回去,許輝站出來說:「都別爭了,今晚我留下,景安你上夜班必須回去休息一會,啞叔,」他轉過身拉住中年男人的手,「今天你太累了,情緒也不好,回去吧,明兒再過來。我和景安在一起這麼久了,卻一直沒為你們做過什麼。現在這種時候,就別把我當外人了。」
啞叔很是欣慰,在許輝手背上拍了拍,點點頭。
晚上躺在陪護床上,許輝和張叔小聲聊著天。
聊的多是吳景安的事,張叔咧開嘴角說那小子十七八歲的時候可不省心了,整天游戲廳、網吧、台球室混,飯也不好好吃,混到後來暈倒在路邊。是你啞叔發現了他急忙送到醫院,這才算熟悉了。
許輝皺著眉頭,「他以前那樣嗎?怎麼沒跟我說過!」
張叔開心地笑了幾聲,「又不是什麼光彩的事,還跟你提。你呀,知道就行了,可別揭他的短。」
許輝撇撇嘴,「難怪到現在還是改不了混混本質。他可粗魯著呢,兩句話不對就要動拳頭,顯擺他會打架。」
張叔偏過頭看他,「小許,你會一直照顧他吧!景安那孩子,裝著堅強,其實心里還是挺脆弱的。他一直渴望著能有個家,像正常夫妻那樣過日子的家。」
許輝仰躺著頭枕在雙手上,微笑答應,「嗯。」
張叔:「以前我不放心你,總覺得你這種身份的人不可能對他認真,看來,人老了也會有看走眼的時候。小許,」張叔壓低的聲音在黑夜里格外清晰,「景安的媽不在身邊,我替她謝謝你,謝謝你為那孩子做的一切。以後,你們,還要繼續努力啊!」
深夜十二點多的時候,許輝刻意調成震動的手機在口袋里嗡嗡作響,他掏出手機,是吳景安打來的。
「怎麼了?」
「到窗戶邊。」
許輝疑惑地走到窗邊,不遠處醫院圍牆外面的路燈下立個了身影。
許輝笑,「你在那干嘛?」
吳景安坐在自行車上笑著說,「長夜漫漫,怕你太想我,所以,讓你看看。」
許輝:「你還能再自戀點嗎?」
吳景安:「行,換個說法,是我在上班路上實在太想你,所以騎到這兒看看你,這一夜就能熬過去了。」
許輝把窗子拉開了點,頭探到外面,「黑燈瞎火,你能看見什麼?」
吳景安望著遠處大樓上的一扇窗口,「能,看得很清楚,你英俊帥氣的臉龐,還是那麼迷人。許輝,我想你。」
許輝心里像喝了杯熱咖啡,暖暖的,「我也想你。」
吳景安:「你為我做的我都記著。將來,等到你爸你媽,不對,我得說咱爸咱媽,等到他們老了,病了,我也會為他們守夜,會像你一樣孝順他們。你看行嗎?」
許輝哭笑不得,「你在咒他們啊!有你這麼說話的嗎?」
吳景安:「哈哈……行,我不說了,你辛苦點,下了班給你帶早飯,想吃什麼?」
許輝眼里的那個身影模模糊糊,也就能分辨出來是個人。
可他卻能透過這低沉的聲音把吳景安的每一個表情看得真切,他朝遠處招了招手,「看著買點吧!路上騎車小心點。」
吳景安:「是,老婆大人。我走了。」
朝遠處黑漆漆的小窗口揮了揮手,他把手機裝口袋里,戴上手套,騎著自行車走遠了。
那一夜,許輝做了個好夢,夢里的吳景安穿著剪裁得體的西裝,胸口插著粉色玫瑰緩緩向他走來,耳邊響著教堂的鐘聲。
第二天吳景安來的時候啞叔已經在這了,他熬了粥在喂張叔。
張叔本是要自己吃的,啞叔卻堅決地握著勺柄不肯松手,張叔拗不過他,就由著他喂了。
許輝坐在床邊的小板凳上,舀了一勺粥呼呼吹涼了再放進口中。
那模樣,竟有幾分可憐。
吳景安走上前,踢了踢他的鞋子,俯□小聲說:「要不要我也喂你?」
許輝沒好氣地白他一眼,趁著吳景安彎身靠近他時把吹涼的粥塞到他嘴里,「還是我喂你吧,乖,好好吃,這粥可香著呢!」
張叔看了眼他們的小動作,笑著偏過頭對啞叔說:「讓他們小年輕都回家吧,兩個都是熬了夜的,四只熊貓眼在那掛著,讓人看了還以為咱們多虐待孩子呢!」
吳景安不滿地嘟囔,「成天孩子、小子地叫,您到底比我大幾歲啊!裝老成!」
張叔一口粥剛吞下去,笑得嗆了咳。
接下來一連串的檢查讓張叔的精神氣失了大半,這幾天許輝稱說請了假,一直陪在身邊。
許輝推著剛做完檢查的張叔回了病房,隔壁床的王大爺看著他們不由羨慕地說:「這年輕人是你什麼人啊,我看天天在這陪你。」
張叔半靠在病床上,有氣無力地說:「我佷子。」
許輝幫他拖了鞋,把腿抱上床,蓋好被子坐在一邊。
「佷子還這麼好,你可真有福氣。」
許輝笑說:「說是叔,其實就是跟父親一樣的,多虧了他,我才能活得有人樣。現在他病了,我當然要在旁邊伺候著。」
張叔看了他一眼,明白他這話是以吳景安的口吻說的,嘴角輕揚,笑了。
王大爺嘆了一口氣,「你們叔佷感情深真讓人羨慕,唉,我就沒那麼好命了。家里三個孩子都說忙、忙、忙,一個星期能來一回算不錯了,虧了身邊還有個老伴能伺候著。唉,真不知道萬一我走了,老伴再有個病,誰能來照顧她啊!」
張叔低下了頭,心思重重。
王大爺望了一眼病房,這里是六人間,只住了四個人,「咱們這病就是看老天爺的意思啊!我剛來的時候這屋是三個人,後來你對面那床的,死了。死的時候看著挺慘的,身子瘦得嚇人,偏就頭大,跟個怪物似的。什麼也吃不了,還嘔血,醫生都說沒希望了,偏家人不肯放棄,一次次地搶救,最後家里欠了一債,人不但沒救過來,還是受罪受死的。唉,後來又有人進來,有人出去,這屋就一直沒住滿過。我跟老伴說好了,能治就治,不能治的時候咱就回家了,好歹也是死在家里,死在家人身邊,走也走得安心。」
張叔不自覺皺緊了眉頭,許輝看了他一眼垂下頭,沒說什麼。
啞叔從醫生辦公室回來的時候一臉凝重,看張叔已經睡著,他掏出口袋里的紙筆寫下幾個字遞給許輝。
明天我要回趟老家,這里麻煩你照顧著。
許輝點點頭,要他放心。
醫生說張叔的病還是很有希望的,手術後再進行化療,配合中醫治療,只要癌細胞不發生轉移,五年後就基本算是康復了。
啞叔听到這個消息很是高興,可是接下來的問題讓他犯了難。
手術、化療、藥品零零總總加一起,少說也要二三十萬。
啞叔為了和家里搞好關系,把這二十年掙的幾十萬淨貼家里了,能拿出來的也就三四萬。
于是第二天他厚著臉皮回了趟老家,卻是被親生父母用掃把、洗菜水趕出來的。
「為了個男人找你老爹要錢,你要不要臉,白生你這個啞巴,早知道當初扔後山喂狼吃了。畜牲,別說你爹沒錢,有錢也不會拿出來。讓那個狗xx男人死去吧!給我滾!」
啞叔心涼了半截,卻沒有難過的時間,他抹掉了臉上的水又跑幾個叔伯家,這兩年他接濟他們不少,只希望這時候他們能
叔伯一開始見他來還喜笑顏開的,一听說要借錢,臉皮一耷眼一翻,沒有!
客氣地會說,你弟眼瞅著要結婚,你那個妹妹要生孩子,你小佷子要上縣里的重點小學。
啞叔兩手空空地回來,吳景安看著他兩鬢急出的白發,卻說不出更多有用的話。
他手里能拿出的錢也只有幾萬塊,手術費是湊齊了,可接下來的治療費又要拿什麼去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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