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醒了,緩緩睜開眼楮。
天已大亮,窗外樓下的李大爺正領著他家小京巴在小花園里溜達,李姨家的自行車鈴灑下一長串清脆的響聲。
可夢里那聲不輕不重的呼喚猶在耳邊。
景安。
清晰傳進耳里的熟悉聲音把他從那個不真實的夢里拉醒。
吳景安有些難過地閉上眼楮。
兩年,許輝已經深深扎在了他心里,他就連做做簡單幸福的夢也不被允許。
明明說了要解月兌,要走出來,可其實心底最放不開的人還是自己。
吳景安嘆息一聲從床上起來穿好衣服,剛一打開門就听見從廚房傳來動靜。
他循聲走去,看見梳裝整齊的井程在準備早餐。
昨天吳景安就發現了,井程在做飯的時候神情專注,好像在對待一份極其嚴謹的工作。
他記憶里的少年就連簡單的煎蛋也不會,歲月是磨煉人的最好機器,如今的男人卻能把煎蛋做出幾十種花樣來。
挽起袖子扎著圍裙的井程在流理台上切著小蔥,細碎的綠色蔬菜襯著黃色姜末,旁邊爐火上不知炖著什麼,發出「咕嘟咕嘟」的聲音。
太過生活化的場面看得吳景安一陣心酸,他轉過頭快速閃進了洗手間。
早餐端上桌,井程月兌下圍裙,套著米色厚毛衣的男人坐在餐桌前對著他溫柔的笑,「不知道你的口味,多做了幾樣。」
在吳景安交往過的男人里,幾乎沒有會做飯的,相處兩年的許輝為他洗手做湯的次數一只手都數得過來。
而現在他面前擺著的卻是一頓精致豐富的早餐,透著些許家的味道。
這頓飯吳景安吃得很香,抹了抹嘴邊油,他笑著說︰「晚上也讓你嘗嘗我的手藝,咱們吃包子,這可是我的拿手絕活。」
井程一愣,「你會包包子?」
吳景安得意地直點頭,「別的我不敢說,可包子,這方圓十里也沒第二個人能比得過我,不信你就等著嘗好了,喜歡什麼餡的?算了,我多弄幾樣,讓你見識見識我的本領。」
井程笑,「行啊!」
說干就干,吃了早飯,吳景安就帶著井程上菜場選材料去了。
選肉、挑菜、聞調料,一路上兩人如影隨形、配合默契。雖然十幾年不見,感興趣的話題和事物倒是基本沒變,相談甚歡。
和井程在一起,吳景安感覺很舒心。
三十歲的井程,成熟、穩重,又不失風趣。
相處時,他時而如溫柔體貼的大哥,時而如興趣相投的朋友。他們幾乎無所顧忌,無話不談。
路過廣場時,井程半蹲□子,伸出手,一只白鴿飛到他手上輕啄他手心的食物。
井程微笑著用另一只手輕撫鴿子身體。
這畫面太和諧、美好,吳景安忍不住掏出手機記錄了下來。
路過花店時,井程走進去選了一束白色洋桔梗,他一手拎著菜一手抱著花,從容優雅地走出花店。
一路上,引來不少人側目。
井程嘴角始終掛著淡淡的微笑,不時和他交談著,毫不在意外人的眼光。
回到家,井程將洋桔梗一枝枝插在花瓶里,吳景安站在一旁看著他,「買花干什麼,多不實際。」
井程說︰「你不覺得有了花,屋子里明亮多了嗎?」井程轉過臉來與他對視,「生活多平凡啊,總該自己找點樂子。」
井程的生活一直是單調乏味的。
機關的工作清閑無趣,回到家面對著同樣死氣沉沉的房子,他幾乎要透不過氣來。
父母去世後他也處過幾個朋友,或是興趣不合,或是觀念不同,總之,或多或少總能挑出些毛病。
分開,再找,再分開,沒有一個人,能真正走進他心里。
又或許,他心里一直住著一個人。
那天在地鐵里听到有人喊「景安」,他追著一個模糊的背影跑了許久,才明白,他心里始終忘不掉的那個人,就是吳景安。
井依來看望他時帶了一束郁金香,那是小丫頭很喜歡的一種花,她說房間里插上花,能把心里的陰霾都驅散。
結果,陰霾沒驅散,他倒是養成了經常買花的習慣。
他買過很多種花,百合、玫瑰、扶朗花、薰衣草、馬蹄蓮,最後花店的小姑娘向他推薦了洋桔梗。
那是一束能窺探他內心的花,他想用這種含蓄的方式表達他的心。
吃完午飯,吳景安就開始忙活起來了。
揉面、醒面、剁餡、做包子。
手機響的時候,吳景安沾了一手的面,井程幫他接起,放在他耳邊。
是同事王海,在家受了點氣想跑來找他喝酒解悶,吳景安說︰「行啊,來我家吧,晚上包包子給你吃,做得多,吃撐了就什麼煩惱都沒了。」
井程幫他掛斷電話,「你這什麼邏輯,吃撐了就沒煩惱了?」
吳景安理所當然地說︰「吃撐了就想睡了唄,睡了不就什麼煩惱都沒了。」
井程笑,「真不用我幫你?」
吳景安用胳膊肘搗了搗他,「走吧走吧,也讓我這當主人的露兩手,好歹咱也獨居了十年,這每一口都是咱的辛酸淚啊!」
晚上,王海買了酒又拉了同期的小白來吳景安家蹭包子。
井程下廚炒了幾個菜,四個大男人喝一口酒,咬一口辛酸淚,把煩惱吃撐。
期間井程狠狠夸贊了一番吳景安的包子手藝,並別有目的地提了下他們酒樓有把早餐這一塊做起來的打算。
王海不明所以,「那吳哥你就去井哥的酒樓干唄,工資高不高?比咱廠低可不行。」
井程說︰「如果景安願意,半個老板也行。」
吳景安差點被一口包子噎死,捶胸順氣的同時抬眼看向對面男人那一臉「天真無邪」的笑。
兩個小年輕都喝了不少,相互攙扶著離開。吳景安送他們上了輛出租車,一回頭,井程就站在小區門口等著他。
燈光昏暗,襯著那人修長的身影,再加上自己如今的處境,吳景安頓時有種「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錯覺。
嘆息一聲,他慢慢走近那人。
並排前行的腳步聲漸漸響起在寂靜的小區深夜。
有人說多少年以前,我們常靠在一起看星星。那時候的星星不知道和現在是不是一樣。
有人說我們已經過了一起看星星的年齡。
有人說這種事不分年齡的吧,只要拉開窗簾打開窗子,哪怕是兩個年逾古稀的老人也可以相偎在一起數星星玩。
有人說井程……我剛剛失去愛人,不,也不知道算不算失去,總之是不見面不聯系了,我們都給不了對方要的,這段感情……井程,抱歉,我成不了可以陪你數星星的那個人。
有人抬手搭上對方的肩膀,笑著說我們現在只是朋友,就當朋友好了。以後的事,以後再說……
兩個交疊在一起的身影消失在樓道里,很快地,二樓的某個窗戶里透出溫馨的光。
坐在車里的男人緊緊攥著手里的方向盤,目光如銳利的劍似要刺穿那扇窗子。
他像個傻瓜一樣守在這里兩個小時,只為了能見到男人一面。
他看到了朝思暮想的人,也看到了那人身邊站著的另一個男人。
一個長相、身形、氣質都不錯的男人。
他們勾肩搭背,他們相談甚歡,他們親密無間。
他們進了屋,那個本該只屬于他和男人的房子。
他一掌重重拍向方向盤,氣惱過後掏出手機撥打了過去。
兩天後,他得到了那個男人的資料。
三張紙輕飄飄地落在地上,看資料的人已經不顧一切地飛奔了出去。
吳景安再次見到許輝是在單位的集控室,他正詫異著這人怎麼會突然出現時,已經被人當眾揪著領子拽了出去。
來到一個相對安靜點的地方,許輝把人狠狠往牆上一摜,不待人問話,惡毒的語言已經沖出口。
「你他媽就那麼賤,一天沒有男人就活不下去是不是?!一個姓蔣的不夠,現在又跑出個初戀來,吳景安,你到底還有多少男人?!」
許輝的話太難听,吳景安花了好一會才消化這些信息。
面前男人凶神惡煞的臉竟變得可笑起來,吳景安慢慢扯動嘴角,笑了,「多少呢,我想想,沒有十個也有七八個,以後還會有多少,我也不清楚。不過,跟你沒關系吧!」
「吳、景、安。」許輝的理智幾近崩潰。
相比于他的急躁狂暴,吳景安冷靜多了,他緩慢卻力道十足地推開壓制著他的男人,「許輝,咱們已經結束了,不是嗎?」
他垂著眼不敢看男人的眼楮,這話說得沒有半點底氣。
他已經愛慘了這個二世祖,即使那人用最骯髒的話來罵他,他卻仍想小心地、卑微地求證一個結果。
他想最後給他們的愛一次機會。
他還想著,得到否定的答案後,還能和這個人,一同走回去,走回屬于他們的家。
許輝兩手托著吳景安的臉,強迫他看向自己,目光中卻是吳景安不常見的狠毒和決絕,他張開口,一字一句把他傷到最深。
「很好,吳景安,你想玩我就陪你玩。我說過,不會和你分手,你就別想逃出我的手心。一個初戀而已,算什麼。當初我能玩死姓蔣的,今天同樣也能把這個畜生玩殘、玩廢了,你想看是嗎,我就讓你睜大兩只眼,好好看看,你造出來的孽會有什麼後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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