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其實也沒啥事兒,就是找瑤妹子有些小事兒。」說著連他自己都覺得讀不通順的話語,陳大成尷尬地撓著頭,看向末世謠的眼神略顯無措。
「大成哥,有什麼事就直接說吧。」啼笑皆非地望著陳大成那一副緊張的神色,只得暗自無奈,真是個百分百的老實人。
「瑤妹子,這個給你!」像是下了天大的決心,陳大成狠狠地吸了口氣,伸出藏在身後的那只手,攤開手掌,只見一面小小的銅鏡正躺在其手心里,打磨得十分光滑的鏡面大約半個巴掌大,看上去價值應該不菲,愣了愣神,末世謠後知後覺地抬眼看向一臉局促的陳大成,無聲地詢問。
「瑤妹子,你別、別誤會!今年又是征兵的年頭,爹已經說了,讓我去參軍,明兒去遠房親戚家待兩日了就得走了,怕不能跟瑤妹子告別,這玩意兒是咱上次在鎮上賣栗子的時候我買下來的,就、就送給瑤妹子做個紀念吧!」
天空中不知何時又開始下起了鵝毛大雪,有些陳大成拼命克制住自己那止不住顫抖的聲音,迎面而來的刺骨寒風吹得本就不安的他生生打了個噴嚏,反應過來咽了口唾沫,繼續盯著末世謠。
「就是這事兒?」再次低頭瞥了眼那枚小銅鏡,鏡面上不少的雪花融化,聚成一滴滴水珠子,倒映出她情緒不明的一張小臉。
「呃?是、是啊!」
看著末世謠帶著深思的模樣,陳大成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哆嗦著又接著出聲︰
「這真只是我的一個小小心意,瑤妹子莫要亂想了去,你要實在不想拿,那、那……」眸光漸漸暗淡下來,陳大成囁嚅著嘴角,始終說不出最後那幾個字。
「大成哥你想哪兒去了?咱打小一起長大,詩瑤早已將你當成了自己的親兄長,既是你的一片心意我又怎會不領情呢?」見陳大成的臉色越來越白,末世謠忙打斷他接下來的話。
送鏡子這是什麼意思她確實不知道,但若是直接拒絕了陳大成,那肯定也是不妥的,干脆就搬出那一番話,不論陳大成心里真的只是想留個紀念還是別有寓意,都能讓他听個明白,也不必搞僵了面子。不過末世謠最在意的倒不是這個,而是那句話——
她在這時空所處的地方是歸屬于釋灃王朝,那陳大成口里的參軍自然就是進釋灃王朝的軍營了,可上次她無意間听得梁二柱兄妹的對話,似乎梁老爺子那大兒子卻並非是應釋灃王朝的征兵告示,至于投了什麼軍營、到底是不是釋灃王朝軍營的別稱,她也無從去知曉。
只是覺得梁老爺子本身似乎始終有種莫名的神秘感,這才不自覺地去揣測了起來,哪知道陳大成卻是將她的沉默當成了無聲的拒絕。
伸手接過陳大成手里的銅鏡,拿在手里仔細端詳一番,才小心翼翼地收進懷里。看著她的動作,陳大成總算是松了口氣,那顆提起的心也放下了一點。
「瑤妹子這是干啥去?」回過了神,陳大成終于想到了這個問題。
「爹的舊疾犯了,屋里頭沒了草藥,我得去鎮上抓些藥,大成哥可要進去坐坐?」
「不了不了,瑤妹子,這大過年的你上哪攔牛車去?」
「也對……」剛才沒想到這點,經陳大成一提,才想起來趕牛車的大伯應該都在家里過年走親戚了,找牛車還真是個讓人苦惱的活,難不成要她徒步走十多二十里路去鎮上?
「這樣吧,我跟村頭南叔還算熟,我幫你找下他瞧瞧能不能給帶一下?」
「那就麻煩大成哥了,你現在沒什麼急事兒吧?」抿了抿唇,感激地看著陳大成,末世謠扯出一笑。
二人匆匆忙忙地找了陳大成嘴里的南叔,坐上牛車便趕去了鎮上,想必福祿醫館該是開著門兒吧,帶著陳大成在錢如海的狐疑之下抓了藥,只是簡單解釋一番便回了村兒。
望著漸漸消失在自己眼前的末世謠,陳大成立在莫家院子門口,垂在身側的雙手緊握成拳,不知不覺間已是凍得全身麻木。
瑤妹子,這一別,再見或許便是天涯!
「爹,來把藥喝了,下午咱就去看娘!」端著剛熬好的草藥吹著熱氣,末世謠輕輕舀起一勺喂到莫光富唇邊,後者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接過她手里的碗將那藥汁一飲而盡。
「這下你這姑娘該是放心了吧?」
東成歡是剛進門的新媳婦,照著習俗,莫光富吩咐著宰了只雞,提著些值錢和燒刀子酒,幾人踩著尚未化完的積雪,相攜朝十里鋪而去。
中間整整兩里路程,這麼多年來的那麼多莫詩瑤老娘拋棄了莫光富一家的流言真不知是怎麼傳的,難不成這麼大一座墳莫光富竟是沒讓人知曉過?
站在一座孤墳前,背靠著一片蔥郁的林子,前面是堆滿了干稻草的稻田,稻草間的積雪已融化得差不多,一眼望去霧氣迷蒙,給人的感覺極為舒暢。
莫詩瑤,曾經有多少個大年初一,你也站在這座無人知曉的荒冢前心情澎湃?或者,已習慣成自然地選擇麻木無感?
迎風而立,感受著胸口細微而莫名的震動,末世謠虛眯起一雙眸子,頗感五味雜陳。
視線微微傾斜看向身旁的莫之初,後者神色緊繃,甚至能讓人清晰感受到那細微的唇角顫抖,只不過那意味卻並非是末世謠所理解的那般……
雖不知你為何離開,但這不重要。
冷風瑟瑟,順勢將那眼底深藏的瘋狂決絕全數堙沒,莫之初眼神微閃,轉頭對上末世謠略帶審視的目光,淡雅一笑,斂去心頭的激蕩。
四人沿著原路返回,一路上融化的雪花累積成水,一束陽光穿透雲層,斜斜灑在田間,正愜意地享受著微妙的舒適感。
突然,一聲壓抑的低吼忽地傳進耳朵里,隨後是此起彼伏的破碎呻、吟,臉色一變,末世謠忙轉頭對上同時轉眼的莫光富等人,一個滑稽而靠譜的猜測橫亙在心里……
不待她開口,便見得不遠處的稻草堆里扔出一條約二指寬的麻繩,這不是窮人家用來做腰帶的玩意兒嗎?嘴角一抽,又是一條褲帶……
亂糟糟的稻草被那里面的人粗魯地扒開一角,露出里頭正來回翻滾的兩人,身下女人衣衫半褪,雪白香肩在男人狂野的動作下若隱若現,男人劇烈運動間露出的脖頸上已布滿了汗珠,努力壓抑著的低吼夾雜了女人極力隱忍的歡悅聲回蕩在相對寂靜的田里。
這活色生香的情景忽然讓末世謠想出個形象的比喻︰活生生的兩支又在打靶又沒出響還自備了消音器的上膛槍。
東成歡一張小臉早已爬上了嫣紅,此時一見這讓人臉紅心跳的陣仗,本欲捂臉的手突然顫抖著朝前面一指,便是驚叫出聲︰
「大哥?!」
此言一出,末世謠三人是詫異地瞪大了眼,而那稻草堆里正糾纏不休的兩具身體則是觸電般地分開。
一時間,氣氛詭異至了極點!
「小小、小妹……?」哆嗦著嘴唇,東成慶因為情、欲而漲紅的臉瞬間轉變為豬肝色,在見到末世謠三人時又是飛快變幻,那如調色盤般紅橙黃綠青藍紫兼具且變化多端的神色,看得幾人更倒吸了一口冷氣!
好在東成慶還有幾分理智在,忙撿起散落了一半衣裳披在肩上,拉過一旁嚇得面無人色的女人摟到懷里,手忙腳亂地撫著那劇烈顫抖的後背。末世謠堅信,若是此刻這稻田里能有個地洞,東成慶絕對二話不說鑽進去!
好家伙!大過年,寒風吹大雪散細雨飄地,跑來這荒涼的干稻田里打野戰,這東成慶真是夠前衛的,後有無來者不知道,前無古人那是肯定的!
這史上最尷尬的大年初一讓得一行幾人皆是失去了感官,東成歡紅著臉揪住莫之初的衣角,後者倒顯得格外淡定,末世謠又不得不佩服自家哥哥,而莫光富,囁嚅著嘴角眼神轉也不敢轉一下,這帶著兒子女兒,大過年地瞧見人家寡婦偷情的戲碼,能是好事兒嗎?
最後以那女人一翻白眼嚇暈過去為結局,東成慶終于反應過來,一個勁地求著莫光富幾人莫要說出此事,要知道,寡婦偷情那可是要被浸豬籠的,他可不想自己中意的女人出啥事兒!
沒空理會東成慶的央求,末世謠先是上前拾起地上的衣物為那女人穿上,隨後才搭上其脈搏,靠!還真是嚇暈了!
「三兒媳婦……這這、丫丫沒事兒吧?」
丫丫?稍微回神才明白東成慶說的是他懷里的女人,當下再次被雷了個外焦里女敕,不由得「咕咚」吞了吞口水,淡定地轉頭道︰
「沒事,大……這位嫂子只是驚嚇過度……」是啊,驚嚇過度。
「三兒媳婦,你、你們咋……」
「咱一家子恰巧路過,就……」末世謠剛想開口,有人卻比她更快,一直愣在原地的莫光富聞言一口接過話頭,忽略了莫之初三人的詫異,似乎帶著些許急促。
大年初一的青山鎮沒有一貫的熙熙攘攘,馨烊樓也不復平時的人來人往,站在頭一次觀望著末世謠的二樓窗口,染亦霜意味不明地眯起他那狹長的桃花眼,眼角的血痣鮮紅欲滴,身後一人無聲無息地出現在房間里,臉色冷硬。
轉身走回被拼到了一起的兩張桌子邊上,凝視著依次平鋪在桌上的四幅畫,執起桌上的其中兩幅細細端詳著,染亦霜揮手示意一旁的人移步。
「末世謠、莫之初!」
「大哥,是他們。」眼底閃過一絲震驚,身後那人拿過其手里的畫,畫中女子一襲翠藍色紗衣,眉梢泛著點點柔光,頭上兩枚金孔雀釵裝飾著翠藍寶石,無法掩飾的高貴與雅致集于一身,淡挑的嘴角噙一抹淺笑,令人心折!
而另一幅……
「嘶……」前後對比著桌上的另外兩幅,那男子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捏著畫像的手有些泛白。
「夫人那邊該當如何?」
「或許一切都在她的算計之中呢?十多年,事情也該是解決的時候了,希望、不!夫人一定能掐得準一切,包括——莫之初!」染亦霜半閉著眸子,腦海里頻頻閃過末世謠那聰慧狡黠的模樣,不由得放心了幾分。
「大哥,安言景這段日子一直在青山鎮。」
「安言景?安太師那個被盛傳有斷袖之癖的獨子?」來了些興趣,染亦霜興味地轉頭,一邊收起桌上的畫,卷起分別藏進架子上的幾個花瓶里。
「嗯。」
「跟我們有何關系?」皺了皺眉,染亦秋可並非愛說廢話之人。
「莫姑娘極為喜歡去錦瑟布莊置辦衣物,帶著釋雲邪交托給她的炎王世子……」
「什麼?」安言景對釋雲邪那點心思在灃蘊城可是除了安太師之外,幾乎人盡皆知的,這下末世謠竟然帶著釋雲邪冒著性命之憂偷出來的小女圭女圭,並非擔心安言景因那所謂的醋意而遷怒于末世謠。
只是,一旦讓老奸巨猾的安臣知曉了炎王世子的藏身之地,釋雲邪倒是不至于掉腦袋,可作為一無所知的「同謀者」,末世謠卻不會如此走運……
抽了抽嘴角,染亦霜煩躁地一揮袖子,那該死的龍陽君,真是嫌不夠亂!
「盯緊,保證莫詩瑤的安危,若是釋雲邪沒那本事處理,那便直接宰了那安言景!等等……」說著頓了頓,提起書桌上的毛筆,片刻,一封密信出現在其手上,這才扯了扯唇角︰
「這封信想辦法交給釋雲邪,你只需看戲便可。」末世謠現在算是知道,東成慶為何如此迷戀十里鋪這傳說中生不出娃的女人了。畢竟,若是要何翠蘭在冰天寒地的,陪著東成慶跑來這荒郊野外打上兩炮,她鐵定是怕凍死的!
頭一回,如此牛逼的末世謠,以如此傻逼的思維,推斷出了如此**的結論!故此,牛逼的人之所以牛逼只是因為未曾踫到讓他們變身傻逼的**事情罷了。
「大哥,天兒寒氣太重,這外頭……咳咳,外頭委實對這位嫂嫂身子不好,您瞧著也節制著些吧。」看著末世謠那有些色彩繽紛的臉色,東成慶道是她不願保密此事,急得正要開口,便听到後者極為淡定地說出了極為富有哲理的這麼一句話,震得另外幾人當場石化!
咬了咬牙,讓東成慶將那女人送回,末世謠幾人便提腳離開原地,硬著頭皮感受著詭異而尷尬的氣氛,想著莫光富幾人怕是被她那一番真心勸告嚇得有些失控,也只好閉上嘴不再開口。
有句話說得很諷刺︰傻子犯傻天經地義,不傻的人犯傻的後果卻是千奇百怪的。之前末世謠不以為然,而從今日開始,這句話便成了她當成了人生中的最大信仰!
轉動視線打量著自己所處的位置,只得暗嘆自己人品不夠好。
原本回了莫光富家正打算找輛牛車去鎮上,為莫家置辦些布匹的,大意之下卻讓人半路劫持,扔來了這暗不見光的茅草房里,且全身還使不出一分力氣,末世謠很沒自覺地開始琢磨,自己何時得罪了人?
黑暗中,一絲蠟燭的光線忽然出現在門邊,借著微弱的亮光眯著眼,靜靜地望向對面的男人,不由得詫異!
「安老板?」眼前這人可不就是錦瑟布莊的東家?
「想見他釋雲邪一面當真有難度。」緩步走進末世謠,安言景眼底殘忍之色乍現,令後者大為光火的同時也疑惑至極!
「公子,太師有令……」身後護衛猶猶豫豫地開口,看似十分為難。
「閉嘴!若是再一口一個那老家伙,你便不必再跟著我了!」
「安老板,您這是何意?」只剩下了皺眉的力氣,末世謠顯然是二丈和尚模不著頭腦。
釋雲邪?那是誰?
「你何苦再裝傻?」
「我再問一次,安老板這是何意?釋雲邪是誰?您想見釋雲邪,又與我何干?」深吸一口氣忍住想要罵娘的沖動,末世謠緊盯著面前這不善的男人。
幾步上前松開末世謠被綁在木樁上的左手,扯起那被縫著一個金色圖案的袖子,安言景冷笑一聲,無比諷刺地開口︰
「養了他的娃、瞞了他的罪、這塊布還被你縫在袖口,你可莫要說你還未見過其人?」
什麼養了他的娃瞞了他的罪?這布?這布……暗自凝眉,末世謠不動聲色地回想起第一天穿來時的情景,以及後來在深山里見到莫忘歸那前後的詳細端倪——
劉氏撿起了那塊布,縫上了破開口子的衣袖,莫忘歸一身錦衣穿戴不凡,直到自己將他抱回,東成青偷了玉佩將其賣給劉毅,可劉毅卻言回頭就被人搶了。
還有,她那幾日感受到的被偷窺感,其後,穿著這件衣服帶著莫忘歸踏進錦瑟成衣店時眼前這個「安老板」突變的神色……
細微之處不曾注意,可這麼一串聯起來,似乎一切都有了解釋。可這塊繡著金色圖案的布料既然在那日出現在自己身旁,那莫詩瑤失足滾下山坡時這安言景口中的釋雲邪定然是在場的,可無論她如何調動心思去回憶,卻抓不住任何影子。
不得不說,這一切的癥結所在,似乎便是那個叫做釋雲邪的男人!
可觀察著安言景那滿是妒意的神色,末世謠當下更覺頭大,莫非,這男人是個斷袖,還愛著他口中的釋雲邪?而她自己,則被當成了所謂——情敵?
靠!世間事永遠就是如此坑爹,末世謠從來沒有這一刻,那麼強烈希望自己的推理能力不要那麼靠譜!
「怎麼?若要擔憂他,倒不如先考慮考慮你自己吧!」將末世謠這沉默而痛苦的神色看成了是對釋雲邪的擔心,安言景更是覺得心口窩著一大把火。
一只手被安言景緊抓著,那力道險些讓她飆淚,另一只被綁在木樁上。心知眼前的男人的理智即將出籠,末世謠惱怒的同時也是急急思索著應對之策,都說女人的嫉妒心不可小覷,誰曉得男人吃起飛醋來會有多恐怖?
屋內氣氛降至冰點,那一觸即發的火焰卻一寸不離地懸掛在頭頂之上,很顯然,只要有任何異動,她的小命絕對不可能有絲毫保障!
暗自將事情勉強理出個頭緒,唇角揚起一絲輕笑,洞若觀火的眸子直直望進安言景的眼神深處,被綁住的右手奮力捏了握拳,被冷汗浸得濕漉漉的掌心提醒著她,一不小心就得完蛋!
趁著後者恍神之際,眼神一閃,唇角微動︰
「今日之事,出了這門,你便不再記得,包括這件衣服、包括莫忘歸、包括我、包括……釋雲邪!」隨著最後幾個字吐出,面前雙目泛紅的男人眼神越發渙散,「 」一聲,倒地不起。
尖利的指甲使勁刺進手臂,這才提起些力氣,就著被解開繩索的左手飛快將綁在木樁上的右手解綁,再蹲坐在地上無力地踢了踢昏迷不醒的安言景,這才微微松了口氣。
想伸手抹一把額角的冷汗,卻發現再無余力,只得咬著一口銀牙揉了揉被捏得發紅手腕,心里將尚未謀面的釋雲邪連帶著祖宗來回罵了個遍!
「 ——!」身後那不堪一擊的門被人一腳踢開,末世謠一個激靈轉身對上來人的視線。
一瞬間,丟掉的記憶碎片隨之在腦海里閃現而出!
燕子崖邊,一襲白色粗布衣的莫詩瑤失魂落魄的身影,秋風蕭瑟中崖邊晃蕩不休的野草,正當猶豫不決間,身後突然傳來一陣衣角破空聲,眨眼間已到了近前,驚得本就三魂丟了七魄的莫詩瑤不由自主地後退一大步,腳下踩上一塊碎石,重心不穩之下那小小的身子驀地仰面朝後一倒——
「救命——!」長長的尾音飄灑在空氣中,只來得及扯住來人的半塊衣角,便消失在尤為陡峭的山坡之上。而那罪魁禍首,眼底閃過一絲濃濃的震驚,卻好似並未听聞那聲求救,身形動也未動!
「是你?!」清冷的聲音帶出兩字,末世謠無力地靠著背後的柱子,不動聲色打量著門口逆光而立的男人。
陰影映襯著那具身材極為正點,半露的側臉稜角分明,臉上似乎帶了幾分急躁,卻又無從捉模。這匆匆一眼,便能教人自行在心底勾勒出那完美的五官,只不過,這卻不是末世謠此刻所想的事。
「是我。」听著那冰冷的語調,釋雲邪眉頭微挑,隨即出聲。
不得不說,若是沒有這麼多的新恩舊怨與未知謎底擺在眼前,她定然會好好斟酌其間迷人的優雅,可這堪稱掃把星的男人已是耗盡了她所有的耐心,敢情自己這前前後後的忙活在他眼里就是個小丑在跳梁?
「忘兒是你刻意放在那里的,玉佩是你從劉毅手上搶的,這男人是因為你才綁了我的。」一溜子陳述句說得甚是順口,每說出一句,末世謠的臉色便黑一分,胸口劇烈起伏喘著粗氣,那努力控制的怒火幾乎要燎原!
「……是。」忘兒是他故意放在那里的,可不是他讓她抱回家的;玉佩是他從劉毅的手上搶的,可那本來就是他的,安言景是因為他才綁的她,可是她自己要縫著那塊布抱著忘兒出現在安大公子眼皮子底下的……
他也是冤枉的吧?是吧?
皺了皺眉峰在心底默默反駁,釋雲邪轉眼瞥見倒地不起的安言景,快步走過去探了探其鼻息,這才微微放下了心。就連調戲她未遂的劉毅都被她打得尿了褲子,這綁架了她的安言景結局還能有多好?
要知道,安太師可不是她能惹的!
「放心,你這男寵死不了,不過,因為你耽誤我不少功夫、造成我不少損失,這筆賬,咱得先算算!」以為釋雲邪在擔憂著安言景的安危,末世謠冷哼一聲,不咸不淡地開口。
「男寵?」自動忽略後面的一堆話,抓住其中兩個關鍵字,釋雲邪不解地抬頭看向末世謠,深邃的眸子對上靈動的眉眼,只覺得心口一緊,不由得抿了抿唇。
「不是你的男寵怎會誤以為我跟你有關系,還大過年的綁了我?不是你的男寵怎會滿眼嫉妒,恨不得生撕了我?釋雲邪是吧?莫要以為耍我很好玩,我告訴你一個準信兒︰這代價是很大的!」
一切早已注定,而這句話的準確度也讓之後的二人生生感嘆了一世、領悟了半生!
「他不是我的男寵,至于忘兒的事情,我自會向你解釋清楚,當時你突然出現並抱走忘兒,亦是我始料未及的,到時怎樣決定由你便是。」將安言景扔回地上,釋雲邪緩緩起身,看向臉色鐵青的末世謠。
突然俯身,執起她被勒紅的手腕,一張俊臉離後者不到十厘米的距離,溫熱的鼻息灑落在其頸間,在她的臉色黑得不能再黑的時候,終于皺了皺眉,轉手將滑坐在地上那苦大仇深的女子抱起。
「放手!」
「你能站起來麼?」
「關你屁事!」真粗鄙的村姑。
「你能走回去麼?」
「關你屁事!」真霸氣的寡婦。
「你能阻止我麼?」
「關你屁……」
馨烊樓
「大哥,你在信上寫的什麼?」接過染亦霜遞過來的茶水,染亦秋回想著剛才那頗為刺激的場景,不由得詢問出聲。釋灃皇朝大名鼎鼎的邪王被一個小村姑步步緊逼、聲聲要挾,且臉色未有半分不悅,當真是一場既奇特又刺激的好戲。
「嗯?就說了安太師的公子與涼薄村東家的寡婦關系不錯啊,其他的……」後半句淹沒在一杯熱茶里,染亦霜唇角噙一抹輕笑,萬古不變的成竹在胸惹得染亦秋又是一陣崇拜。
自家大哥永遠都是這般言笑間勝券在握、彈指間步步為營,若是,他沒有注意到那一閃而逝的復雜,或許會更崇拜。
「大哥,你莫不是不想讓莫姑娘見到邪王?」
「你哪只眼楮看出來的?」涼涼地斜過一眼,染亦霜「 」放下手里的酒杯,起身離去。
「……先前是左眼,現在是右眼……」
「那就挖了。」
「是……呃?」
掂著手里的銀子走進一家布莊,末世謠神色淺淡,看不出悲喜、亦無情緒。
買好了需要的東西便急忙趕回了涼薄村,耽擱了這麼大半天,想必莫光富幾人也是擔心了,梳理著糾成一團的事情,半晌,甩了甩頭。
「爹!」踏進自家院門外面的天色已昏暗無比,幾步走進放下手里的東西,隨即上前攙扶著正踏出門口的莫光富,安慰地笑了笑。
「瑤瑤啊,咋這會兒才回來?你哥嫂可等得急了,就打算出門兒去尋你呢!」
「在鎮上有些事兒,這才回晚了,爹您先進屋吧,我去給你熬些藥服下。」憂慮地皺著眉頭,莫光富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必須得仔細調理,否則撐不撐得過兩年都是個問題!
「瑤瑤,你嫂子在屋里頭做飯,先來坐坐吧。」莫之初依舊是一臉淡然,末世謠忍不住懷疑,自己之前在娘親墓前看見的那瘋狂之色只是她的幻覺。
點了點頭打了個招呼,抬腳走進廚房。
替莫光富熬好了藥又躺了一夜,便在其一再挽留下回了象薄村。眼下,事情已是超出她的預期,隱隱露出了幾分騎虎難下的勢頭……
「瑤瑤,你可算是回了,鎮上馨烊樓那東家剛還找你來著,這會兒正在山頭上呢。」指了指院門外,劉氏似乎有些疑惑,年三十剛來過的人這才過兩日又登門了,難不成是來談生意的?
放下臂彎的竹籃,轉身緩步走向染亦霜。
「大過年的三天兩頭串門子,染公子可真是客氣。」
「就知道什麼事都瞞不過莫姑娘。」面前的人聞言回眸輕笑,神色間竟多出幾分魅惑之感,看得末世謠一挑眉。
「詩瑤就當這是染公子的贊賞,卻之不恭了,不知染公子此行何意?」
「這兩日閑來無事上雅沁菜館瞧了瞧,越發覺得莫姑娘這經商套路不錯,便生出一個想法,還望莫姑娘可考慮一二。」
「染公子進屋坐。」沒有繼續追問,末世謠率先提步進屋。
「我記得莫姑娘上次說過一個合作法子,在下回頭細細考慮了許久,想著若是把這法子再行完善一下,拿到雅沁菜館與馨烊樓之上,怕是效果更為顯著才是。」小心翼翼地坐上那有些搖晃的凳子,染亦霜轉頭望著後者。
「染公子叫我詩瑤便可,你說的可是那五五分成制?」那晚在馨烊樓喝酒喝得起勁,染亦霜很是上道地按照山藥栗子粥的價值補了末世謠二百兩銀子,當下便叫已有些半醉的末世謠詫異不已。她沒想過這男人會這麼慷慨,一時滿意便隨口提了這麼幾句,沒想到他倒是記在了心上。
二百兩銀子,若是拋開運轉資金,她開個菜館都差不了多少,加上之前零零散散賺了一些,數目已然可觀,如此也才有了後面與錢如海的合作。
「正是。」
「染公子既然提起,那詩瑤自然需得好生斟酌一番,來日考慮通透,再親自上門與染公子討教如何?」她現在只想好好睡上一覺,一連串的麻煩事想起來便教人頭疼!
「那在下便不叨擾了,詩瑤好好休息一番吧,乖!」得到意料之中的答案,染亦霜笑得更是溫柔,自然地揉了揉後者稍顯凌亂的發髻,轉身離去。
微張著小嘴看著出了門的瀟灑背影,末世謠難得愣住,這男人剛才調戲了她?不像吧,順手而已。
走出院門,乍現一抹驚喜的笑意,染亦霜一掃之前的淡定悠然。
「娘。」按壓著太陽穴走進自己的屋子,劉氏正逗弄著在床上咯咯笑的小莫忘歸,心底一震之下,又是考慮起先前釋雲邪所透露的消息,原本強扯出的淺笑不由得淡下幾分。
「瑤瑤?你咋啦,哪里不舒服是不是?」劉氏轉頭正巧對上末世謠那剎那間冷下的臉色,擔憂地開口道。
「娘,你……很喜歡忘兒?」問出一句廢話,後者大步走向床邊抱起那亂動的小女圭女圭。
「娘親、娘親!」小家伙歡快地揮舞著小手拍著面前與自己持平的臉,顯然忘了上次他摔倒在地起不來的時候,那個無良地威脅自己叫娘親的人。
「瑤、瑤瑤,你咋啦這副模樣?有啥事兒跟娘和忘兒說,不怕啊!」沒有猜出個所以然,劉氏只好收起心里的不解,嘴里安慰著。
「若是我說,不願,再、養、著、忘、兒、呢?!」一字一頓地說完後半句,眼神緊緊鎖住因她這句話而呆在了原地的劉氏,深吸一口氣穩住即將不穩的心神,抱著莫忘歸的手已然細細顫抖。
她其實也在怕呢!可卻不是怕自己繼續收養著莫忘歸會擔當多大的未知風險,而是怕劉氏,因為自己而說出同意的話,是吧?
「瑤瑤為何突然這般?可是遇上了啥麻煩?」閃躲著那分不出是凌厲是沉重的目光,劉氏咽下一口唾沫,強自鎮定。
「娘,你希望一直陪著忘兒麼?」沒有回答劉氏那偏離主題的問話,將懷里的女圭女圭送到後者手上,末世謠轉身踏出房門。
涼薄村
「梁副將打算讓二柱從軍?」莫之初斂眉看著眼前的梁老爺子,心下嘆氣。
「正是,該吩咐的我都已吩咐二柱子,只待時機了。」尊敬地低著頭顱,梁老爺子語氣之間透出幾絲肅然。
「何苦。」
「既然身為我梁志全的兒子,自當繼承我尚未完成的任務,大柱子沒能回來那是他的命。」
「得你,易氏族人之幸!」抿唇眺望著遠處的山脈,莫之初欣慰一笑。這天下安穩了太久,就由他來攪上一攪吧,事情總歸是要解決的不是?
「您勿計較,此乃末將之職。」躬身一禮,梁志全突然再次開口︰
「那,十里鋪……」
「過些日子。」
有心靜下來細想一番,末世謠轉身出門便欲攔了牛車去到雅沁菜館,誰料剛出門口便遇見了送喬小青過來的喬二麻子媳婦,一臉的慍怒,而喬小青則是死死忍住眼淚,看那模樣怕又是給自家娘訓了一頓。
「喬二嬸子這是?」大過年的就把自家女兒往別人家里送,是養不起那幾頓飯,還是真拿她這里當了托兒所?
「三兒媳婦啊!我正想著找你呢,我家小青不肯待在屋里頭,一直嚷著要過來,今兒得空嬸子就把她給送來了。」見末世謠臉色似乎不對,喬二麻子媳婦忙堆起討好的笑,扯了扯喬小青,幾步迎了上來。
不肯待在家里?低頭瞧了淚眼婆娑的喬小青一眼,末世謠心下一聲冷哼,面上也不由得冷了冷︰
「喬二嬸子此話當真?」
「自然了,小青啊,娘說的可有假了?」
「沒有,是、是小青想來姐姐屋里玩。」喬小青瞟了眼自家老娘,癟著嘴縮了縮脖子。
「詩瑤也就一問,二嬸子不必當真,小青既然來了,便跟著我去鎮上吧,就不招呼喬二嬸了。」拉過期期艾艾的喬小青,末世謠客氣一笑,轉身離開。
「姐姐,我……我不是故意哄你的。」一路上被末世謠那前所未有的冷凝之色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一聲,喬小青權當是她是因為自己的謊話方才如此,不由得更加惶恐。
「我知道,不關你事。」揉了揉喬小青的小腦袋,提步走進雅沁菜館。
「這兩日生意如何?」朝迎出門來的伙計擺了擺手,末世謠一手拿起算盤,胡亂撥弄一通。
「回掌櫃的話,大過年的,這幾日也沒啥人光顧,照著您的吩咐,咱中間還關了一天的門兒。」
點了點頭,末世謠拉著喬小青一頭扎進廚房。
「怎麼有股子酸味兒?」吸了吸鼻翼,出聲對著身後的小廝道。
「啥?這怕是前幾日的白飯餿了,小、小的該死!那日我原本吩咐了李子說處理一下的,後來便回了一趟屋,哪曉得那小子竟然給忘了!」上前查看一番,那小廝嚇得白了臉。天,這可是白米飯啊!好不容易才找到這麼家月銀待遇最好的菜館字,天曉得掌櫃的會不會一怒之下辭退了他?
「等等!」攔住就要伸手端起飯盆的小廝,末世謠忽然湊上前去仔細聞了聞,片刻,眯了眯眼。
「無礙,這盆飯就留在這兒,你先下去吧。」
「掌櫃的……」
「我不會辭退你,下去吧!」擺了擺手,沒再理會身後那人欣喜若狂的神色,因為,她此刻也有些「欣喜若狂」!
「青兒,你听說過米酒麼?」拿過一雙木筷挑起盆里已開始泛黃的米飯,末世謠轉頭看向愣神的喬小青。
「米酒?青兒沒听說過。」眨了眨眼,疑惑地對上後者那好轉了許多的臉色,這才壓了壓心里的懼意。
這泛了酸的白飯讓她突然想起了用曲子燜出來的米酒,釀造方法更是簡單,酸酸甜甜的味道,可拿來和著湯圓一起煮,煮好放些白糖,一般的家庭在過年的時候都會釀上那麼些用來招待客人。歷史似乎還很是悠久,難不成這里還沒人釀過?
「上次教你的那道鐵板山雞可學會了?餓了一天了吧?今兒做來咱嘗嘗。」耳邊傳來一陣「咕咕」聲,莫非這姑娘還是餓著肚子來的不成?心下感嘆喬二麻子媳婦那斤兩必算的好算盤,末世謠沒好氣地笑了笑。
「姐姐,我、我吃過……」在後者那洞若觀火的眸光下漸漸消聲,喬小青小臉一紅。
「錢老板可在?」撇下喬小青待在雅沁菜館,末世謠便來了福祿醫館,想著順道看看錢如海。
「掌櫃的和東家在里頭招呼客人,莫姑娘跟我來。」福祿醫館很是冷清,只留下了錢如海的徒弟小六子看著門面,見末世謠上門,沒有多想便帶了人朝內堂而去。
「釋雲邪……」走在外面,隱隱約約听見里面傳來幾個字,末世謠忙吩咐小六子安靜,輕聲走進窗口邊。
「瞧那安言景的模樣,不會被莫詩瑤給嚇傻了吧?」白隕天的嗓音帶著一如既往的瀟灑不羈,還摻雜了幾分幸災樂禍。
「傻倒是沒傻,不過卻忘了之前的事,若是裝的,那事情就不好辦了,可若是真的……」釋雲邪伸手敲打著桌面,回想著末世謠那明明已氣急敗壞卻控制得極好的情緒,興味不已。
「誰在外面?」打斷了釋雲邪接下來的話頭,白隕天轉頭朝門外一瞥,冷聲喝道。
「不必再猜了,他的確忘記了一切。」被人發現了蹤跡,末世謠也不再藏匿,推門走進屋子。里面赫然是錢如海二人與那掃把星男人,心頭的疑慮看似越來越多,可條理卻也越發清晰分明——
「想不到白公子與這掃把星男人還有這般關系,當真教詩瑤意外!」事實上,她沒理由對白隕天瞞著自己產生任何不滿,可自己百般謀劃,到頭來卻全是在別人的計算之中,這莫名其妙當了小丑的被愚弄感覺讓她無法忽略,只好逞逞口舌之利了。
掃把星男人?挑了挑眉看向悻悻的釋雲邪,白隕天很想大笑出聲,這個稱號自己早就想安在釋雲邪的頭上了,可為了自己的小命,只好忍在心里。此時被末世謠一口說出,不得不提,那感覺不是一般的爽!
「咳咳……瑤瑤來了?來坐!」一口茶嗆在了喉嚨口,錢如海抽了抽眼皮,後怕地望向臉色如常的釋雲邪。乖乖,這女娃子當真是個「勇婦」,听起來雖然還不錯,可這、這危險性也是很大的!
「莫姑娘這般贊賞,在下當真受寵若驚。」半靠在椅背上,釋雲邪心里一突,打量著逆光而進的末世謠。
這男人原來是個不要臉的。
有了初步的定位,末世謠暗自聳肩。
喬小青老實地在廚房做好了菜,回頭卻不見末世謠的人影,正想出門去尋,便見得門外走進了幾個人,忙迎出門去。
「姐姐!回來了?」
「嗯,染公子今兒來蹭飯,青兒可做得夠吃?」戲謔地瞄了眼身邊的染亦霜,末世謠突然惡作劇般拉過青兒的手,暗地里捏了捏。
「當然夠……夠不了那麼多……」手心被人捏了捏,喬小青抬頭便對上末世謠的眼神,連連改口。
好笑地看著兩人默契的配合,染亦霜右手一伸,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壇花雕酒,在手里晃了晃方才慢悠悠開口︰
「是我太唐突,早知道莫姑娘沒準備我的份,這不,就順手帶了壇上好花雕,你們盡管吃吧,我看著就好!」
「呃?染公子哪里的話?一頓飯而已,就算少吃些,也得招待招待染公子不是?是我家青兒準備不當,乖!去再加些菜。」盯著那壇花雕酒愣了愣,末世謠才反應過來,抽著嘴角暗罵染亦霜的無賴。
「姐姐……那我去了……」再加,就是明天也吃不完了……
「詩瑤那般酒量,想不到竟會鐘愛這性溫味醇的花雕,倒是出乎我的意料。」不知不覺間習慣了這較為親近的稱呼。看著對此似乎沒有太大反應的末世謠,染亦霜心情明朗的同時也開始琢磨。
是她覺得與自己的關系已經近了一步所以未有感覺,還是從來就沒有將這些放在心上?
「世間萬物,總是那麼奇怪,算不得什麼。」莫名地扔出一句,末世謠搖了搖頭,走進內堂。
談妥了合作事宜再打發了染亦霜,這才帶著喬小青回到象薄村。
「瑤瑤,出事了!忘兒被人帶走了!」未見其人先聞其聲,劉氏慌張的聲音自屋里傳來帶著,其間還隱隱夾雜著哭音,听得末世謠心里一驚,拉著喬小青大步跨進屋。
「娘,慢點,仔細說!」
「先前來了兩人,說是先帶走忘兒,余下的事待你考慮清楚……」
「我知道了。」打斷劉氏的話,末世謠分不清是該高興還是失落,釋雲邪帶走了忘兒,便代表少了個大麻煩,照理說,她該高興才對,只是,眼下卻沒能產生半分好心情。
「 」一聲關上門,仰面倒在床上,只覺得心口麻木不已。
「瑤瑤,你累了就睡會兒吧。」輕輕推開被末世謠甩上的門走近床邊,劉氏心疼地撫了撫她的額角,轉身出門。
直直躺著睡了一整夜,大天亮方才起身。
「大嫂?」看著一大早出現在門口的何翠蘭,末世謠詫異地挑了挑眉,心里思索著這回她是家里沒紅薯了,還是柴火燒完了?
「三弟妹啊!嗚嗚……」卻不想何翠蘭開口便是泣不成聲,抽噎了老半天也沒能緩過氣來。
「翠蘭,你這是咋了?」沒等末世謠上前,做好了早飯的劉氏出門見得這般,忙趕了出門。
「娘……嗚嗚、成慶回來了……」
「老大回來了?那你咋……?」老大回來了她不是該高興嗎?咋還大清早的哭上了?
「還、還帶了十里鋪那不要臉子的瓜婆娘,嗚嗚還說、還說要休了我娶她進門!」斷斷續續地總算說完了幾句,何翠蘭回想著東成慶當時那不留余地的態度,便覺得胸口發堵。
「你說啥?」劉氏大驚失色之下手里的碗都險些掉落在地,末世謠忙接了過去。心里不由得浮現出大年初一在稻田里看見的那香艷一幕,當下也覺得沒有多大的震撼了,看東成慶當時的模樣,她便知道這一天早晚是要發生的,只是何翠蘭相當倒霉。
「老大還在屋里頭不?快帶我過去!」拉著何翠蘭就要走出屋門,末世謠也只好跟上,一方面是不放心劉氏,另一方面,心底八卦因子隱隱作祟,當然,她堅決不會承認的。
「丫丫,你放心,這回我定休了那婆娘,咱一輩子……」
「你給我住口!」三人走到院門口,正听見東成慶那鄭重而深情的保證,嚇得劉氏來不及考慮其他,當下一聲厲喝,匆忙走進堂屋。
「娘?」轉過頭便見得劉氏與末世謠快步走近,視線對上後者那平淡的視線,東成慶也是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那日自己的窘迫,臉上一紅。旁邊那女人更是臉羞到了脖子根,好在沒緊張得再次昏死過去。
「丫丫,快叫娘!」捏了捏身旁女人的手,東成慶先發制人般的開口。
「東成慶,這才是你媳婦兒,大過年的帶著外頭的寡婦回屋,你這是想干啥?」縱使再氣,也罵不出蕩婦這一類的字眼,劉氏晃了晃身子,只覺得腦袋瞬間大了一圈。
「娘,慢點。」站在一旁扶好氣得站立不穩的劉氏,末世謠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原則上來說,東成慶既然娶了何翠蘭,還一同相處了這麼多年,如今才來談休妻未免有些沒道德,畢竟人家大好的年華都葬送在了東家。可若是從感情上來說,她倒是支持東成慶的決定,與其一輩子相看兩厭,倒不如分道揚鑣好聚好散!
「瑤瑤,你快些勸勸你大哥啊!這真是要急死我了!」這麼久以來已經習慣在決定上依賴于末世謠,此時見後者沒有開口的意思,劉氏急得不知說什麼好,只得一個勁催促。
東成慶也是被劉氏嚇了一跳,末世謠可是見到自己跟丫丫那點事兒的,要是她勸起來自己不听,扯出了那件事可咋辦?當下狠狠瞪了何翠蘭一眼,這女人真是的,竟然還跑去跟老娘告狀!
「這些事情還得大哥大嫂自個兒處理,外人怕是沒法干涉,娘,還是給大哥大嫂一些時間吧!」此話一出,東成慶臉色驀地一亮,感激地看向末世謠,後者卻面無表情地轉開了視線。
她說出此話,並非幫他,不過是由心而論罷了,就算她阻止,自然也起不了任何作用。既然如此,她又何必去唱那個大黑臉?吃力也不會討好,不過該說的照樣得提,不然劉氏那幽怨的目光時刻緊緊跟隨著自己也不好受。
「瑤瑤,你這說的啥話?」臉色白了白,劉氏也認為自家兒媳婦是因為念著曾經與何翠蘭的那點過節,不由得急得差點跳了起來,何翠蘭也是不敢置信地盯著她,末世謠忍不住頭皮發緊。
「不過,這雖說的確是大哥你與大嫂夫妻之間的事,可作為家人我跟娘也不願意見得事態這般發展下去,畢竟對誰都無好處不是?大嫂進門這麼些年頭,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大好年華白白耗費在一方小院之內,這是無論如何都無法忽視的。可作為東家的子孫,大哥你?」對上東成慶微微色變的臉龐,末世謠頓了頓接著道︰
「你卻常年不歸,罔顧大嫂的日日翹首以盼,罔顧娘的時時擔憂掛記,此刻更是得寸進尺!」說至最後一句,已是疾言厲色,幾步逼近面色越發慘白的東成慶,揚了揚頭轉向一旁的女人。
「你便更加令人欽佩,如今甘願冒著大不韙跟著大哥踏進東家大門,這份勇氣,不得不讓人咋舌只是同為女人,設身處地想想,若是你男人在你辛苦操持家庭幾年過後,帶著另一個女人上門口口聲聲要將你掃地出門,又當作何想法?況且若是我所知不假,這位大嫂是因為難以生育從而被夫家趕出的吧?」
滿意地眯起眸子停下了片刻,等待著那面無血色的女人回神,再一瞥眼壓住東成慶即將月兌口而出的話語,末世謠慢悠悠地走到桌邊落座,為自己倒上一杯清水,比之屋里其他人的狀態,簡直悠閑到了極點。
「既然曾有過如此不堪的經歷,此刻又如何能安然將自己遭受過的一切強加到大嫂身上?莫要說,此事並非你自願,而是大哥強迫你,以一個寡婦之名打上門來的?」
「三弟妹……!」見得身旁女人臉色越來越難看,東成慶一急之下失口打斷,這犀利而實在的一番話將他隱藏在心里的顧慮全數挑起,反應過來方才覺得自己似乎太過沖動,當下一陣後怕,略帶祈求地望向淡定如風的末世謠,東成慶只覺得自己這三弟妹簡直可怕!
見達到了自己一半的目的,這才挑了挑眉站起身朝門口泣不成聲的何翠蘭走去︰
「大哥對這位嫂子的愛護之情溢于言表,可對于大嫂的付出也並非毫無計較。如今大嫂也瞧見了,不娶這位嫂子進門,定然不現實,可若當真就此休了大嫂,想必大哥這輩子也難安吧?詩瑤言盡于此,是一分兩散撕破臉皮此生視作仇敵,還是相互讓一步試著接受對方,全看你們如何抉擇。」
將這咬文嚼字的一番話說完,末世謠總算是舒了口氣。同時也開始鄙視自己,說到底也就是要東成慶兩個一並娶了,偏偏還義正言辭地扯出這麼一大堆。
換了自己的男人這樣,怕她不殺了那倆人都是最好了,哪里還能這般站著說話不腰疼?
趁著眾人愣神的當口閃身離開院子,接下來就是劉氏的事了,加上自己剛才這番話,想必能做出怎樣的決定也是在意料之內,壓了壓眉心。
「姐姐,我給忘兒帶了羊女乃!」正打算走進自家院子,喬小青那興高采烈的聲音自背後傳來,手里捧著個瓦罐子,偷偷模模的模樣像是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一般,看得末世謠一陣發笑,這丫頭又是背著董氏跑來的吧?
「拿進屋去吧,忘兒……」話說至一半才發覺不對,臉上的笑意微凝,自嘲地笑了笑,拉過笑得賊兮兮的喬小青。
「忘兒不在了。」
「啊?蕭陽哥哥他們帶忘兒去哪里了?」習慣性地理解為莫忘歸是被莫蕭陽兄弟帶了出去,喬小青一張小臉依舊笑意明媚。
「我是說,忘兒給人抱走了,以後可能不會再回來。」低眉揉著喬小青的小腦袋,末世謠不明白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是抱著何種心態,心口略有些發堵,吸了口氣大步走進堂屋,留下呆在原地的喬小青,小嘴張得大大地又無法出聲。
那日先是末世謠狠狠批了東成慶一頓,後來也不知劉氏是如何一番軟硬兼備的苦勸,曾經連新婚之夜都不願待在屋里頭的東成慶,竟真決定不再提休妻之事,只是堅定要將十里鋪的寡婦娶回家。何翠蘭縱使心里萬般不願,也只得點頭,畢竟,這樣總比直接休了她來得好!
大年初三一過,清一色的招兵告示貼滿了青山鎮每一個角落。自錢如海那里了解到一些,這個時代的釋灃皇朝並非年年都會招攬兵馬,而是兩年一輪,這也便是村里頭能有那麼多二十來歲壯丁的緣由。
幾天之間除了村里生了毛病的村民,梁二柱也曾登門一次,理由與陳大成甚為相仿,只不過送的紀念之物並非銅鏡,而是一支雕花木簪。
末世謠忍不住納悶,難不成這時代的人送這麼貼身的東西都很正常麼?
鎮上的菜館並未有所擴展,只是與馨烊樓合作互相推銷之後,生意比之前果真要好上許多倍,原本只有一個樓層的菜館在原來的基礎上稍微添了幾張桌子,二樓堆放雜物與幾間空房被末世謠改造成了專用雅間,類似于現代的VIP包房,收入自然更為可觀。
「三兒媳婦啊!有時間不?給俺媳婦兒瞧瞧這是咋了?」正在院中擺弄著從地里收回來的藥材,院門口突然響起一個男人的聲音,听語氣頗為焦急。
「劉二哥?先坐下喝口水,慢慢說。」院子被末世謠收拾出來放了張桌子在中央,說著上前幫忙扶過來人,安置到凳子上,回頭接過莫蕭瑀端來的清水。
「我媳婦兒前些日子剛生了娃,這才坐完月子,哪曉得不知怎地就落下了病根子,這整日全身酸疼,哪兒都不對,可愁死俺了!」咕咚幾口喝下碗里的水,一邊抹著嘴角,劉二合氣喘吁吁地回道。
「月子病?」低頭檢查一番,手指在桌沿上不住敲打,末世謠臉色有些怪異地輕喃出聲。
的確是月子病,不過這原因,便不得不抬頭瞄了劉二合一眼,暗贊這男人的「能力」……
「紅花、熟地、蘇木、轉經花、荊條各十錢,雞蛋七個,紅糖一兩。」拿起桌上的粗紙和自制的墨水筆,依次寫上藥材,再將其用法重復強調幾次︰
「將紅花、熟地、蘇木、轉經花、荊條水煎開後兩盞茶時間,放入雞蛋煮熟,後在碗里放入紅糖、藥湯和雞蛋,吃蛋喝湯每次一碗、每日三次,如此很快便可好轉。」
「誒!多謝三兒媳婦了!」小心翼翼地捧起末世謠遞過的紙張,劉二合感激地一笑。
「咳咳,還有……」努力控制住語調的正常,末世謠眉梢跳了兩跳。
「三兒媳婦請說!」
「除此之外,接下來兩月之內需得提醒劉二哥與二嫂一些注意事項︰孕婦產後一月內盡量、盡量莫要同房,否則可能傷及性命,保險起見,百日後才可。」抽了抽嘴角,不去看劉二合那尷尬地無地自容的神色與劉二合媳婦緋紅的臉頰,接著開口︰
「切忌暴怒焦躁、少思少想,莫要過度勞累,勿食生、涼、辣之物,出汗後一定要在室內等涼干後再出門,莫用涼水洗臉、淨手等,二嫂雖已過了月子之期,這病根子也談不上多嚴重,但以上這些仍需萬分注意。」
「多、多謝三兒媳婦了,俺一定謹記!」
「藥材我這里給不全,剩下缺乏的藥材還得麻煩劉二哥自個兒去鎮上抓些。」之前的尷尬氣氛被末世謠這嚴肅的態度沖散不少,劉二合聞言又是帶著自家媳婦千恩萬謝之後方才轉身打算離去。
「等等,劉二哥,听聞你家村口那塊田可是荒了許久?不知能不能應詩瑤一個請求。」由于村民眾不準許隨意做何田地之類的交易,之前種藥時就已經找劉二合家借了一塊地。
只是眼下依舊不夠,她便忽地打起了主意,先多租下幾塊藥田,找到機會再想辦法買上些田地。
「說起這個,怕、怕是難吶!前些日子咱家借了快地給你家,回頭村長便找上了門兒,也不曉得是咋得到的消息,當時愣是讓俺給復交了半年的地稅,說是俺私自拿田地做買賣,俺擰不過,只得多交了半年的,听說明年這稅還得漲!」一臉的為難,提起這事劉二合頓時苦哈哈,他咋看村長都像是故意詐他的,可又不敢說。
「村長私自找你交了稅?」抓住其中一句,末世謠不由得皺起了眉。這幫子淳樸的村民不懂,可不代表她看不清楚。
分明就是那劉成才以公謀私,借塊自家的田給人就得罰交稅不說,竟然還有漲稅這一道理,虧他也敢開牙!
見這事棘手,便放了劉二合夫婦回去,那租田地的打算自然也落了空,依靠現在的這幾塊地種藥,鐵定是不夠的。
可有劉成才在背後一出手,她就算是有銀錢也失了用武之地!
春節的時日說短不短說長也不算長,轉眼已到了節末,而在末世謠看來,這里的人似乎將元宵節看得比大年三十更為重要。
每到一年正月十五的晚上,十里八村的村民便是趁著難得的明朗月光晃蕩在田野鄉間,手持著火把驅趕蟲獸,也有成群結隊的在田頭上跳起亂舞,這該是與華夏自古流傳下來的火把節差不了多少吧。
而相比貧窮山村,青山鎮上則是另一番光景。
應景地挑起一個燈籠,末世謠淺笑著站在雅沁菜館二樓剛擴展出來的包間里,透過窗戶俯視著無比熱鬧的街頭,鎮上家家戶戶燈籠高懸,街頭成群的小孩嬉笑打鬧,各個小攤販也擺出了各式各樣的花燈。一時間,花燈點綴下的小鎮亮如白晝、燦若繁星。
「蕭陽,帶著蕭瑀青兒去玩玩?」朝一旁的劉氏笑了笑,半蹲子揉了揉莫蕭陽的腦袋。來鎮上過十五也是她早上突發奇想,劉氏在村里頭過了這麼多年的元宵,想必這鎮上的繁景卻未曾領略過,如此一琢磨,便興沖沖拉了一家人來了鎮上。
「好哇!姐姐,咱走吧!」小眼神一亮接著又暗了暗,莫蕭瑀搶先一步開口。要是忘兒還在就好了……
看著仨小孩的臉色變化,末世謠抿了抿唇目光微閃,拉過喬小青率先走出門口。
「姐姐,咱去射燈虎吧?」踏出門口,無意間瞥見不遠處的小攤,莫蕭陽神色一變,咬了咬牙忽然開口。
「嗯?好。」心不在焉地任由喬小青拉著,聞得此言也未多想,拉了身旁的劉氏便跟了上去。
「出水芙蓉?」與對面小販對視一眼,扯下一個粗紙條,輕輕念出上面的四字,莫蕭陽五指猛然一握,下一刻,飛快松開。
「這個娘親教過我,是荷花!」前者話音剛落,莫蕭瑀便掙月兌了末世謠的手,蹦蹦跳跳地跑上前去搶過自家哥哥手里那有些皺巴巴的紙條。似是今晚太過興奮,也沒顧忌太多,一般的小孩子心性全數露了出來。
挑了挑眉,對于這兩兄弟的駕輕就熟不置一詞,倒是劉氏頭一回覺著有些奇怪,但見末世謠沒什麼反應,也閉上了嘴,轉頭道︰
「瑤瑤,你也上去玩玩兒吧,娘自個兒四處瞧瞧就好。」
「難得一家人出來逛逛,娘可還不清楚這兩個小家伙有些什麼本事呢,趁此機會也一起上去看看吧!」後半句說得極為輕松,些許意味不明也被隱沒在那淡笑之下,提步跟上。
「呵呵,您家這娃可真乖,小小年紀竟然會射燈虎了,小的這里早有規矩,若是猜出了謎底,便將對應的燈籠送與客官,這男娃子猜對了,那這燈自然也送與你!」見末世謠上前,小販識趣地開口,隨即朝莫蕭瑀遞過一個花燈。
「多謝老板了嗎,那我要多猜幾個!」莫蕭瑀眯了眯眼,轉手將燈塞到莫蕭陽手里,甩著小手走到小攤另一頭,正打算貪心地扯下一個花燈,拿著花燈的莫蕭陽卻突然出聲︰
「我們可是很能猜的,老板也是做小本生意的,若是咱全猜對了,您這燈不是得全給咱?」說著轉眼看了看末世謠,見後者贊賞地點了點頭,這才對上面前的攤販。
「哈哈!這女圭女圭可真個有趣兒!好,那你有何‘高見’?」
「不如我們猜對了一個謎底,便回敬老板一個,你若是答了出來,那我們便將這燈籠還給你!怎樣?」
「就這麼定了。」正待那小販回話,末世謠決斷似的一句話敲定。
抓過一旁的毛筆在紙上唰唰幾筆,反正早晚是要讓人知曉的,會寫毛筆字這點事兒莫蕭陽似乎也無意再有何掩藏。
「圓寂!」
「這謎底困擾了我許久,今日恰好有機會,便請教一番吧!」
「圓寂圓寂,成語解為坐以待斃,這可不是一般人能猜出的,當真不簡單!」模著下巴思索了一番,小販一拍腦袋,不由得恍悟。
「吃過晌飯打更?」聞著二人的對話,莫蕭瑀也興致缺缺地湊上前去,手里抓著一個紙條,赫然是那幾個字。
「為時過早。」這回是劉氏出了聲,想不到自家婆婆還懂猜燈謎,末世謠再次驚訝了一把。
「這謎語咱村里一直流傳著,我打小就曉得了。」對上末世謠可稱驚艷的視線,劉氏笑了笑解釋道。
來來去去贏了好幾個燈籠在手,才硬著頭皮看著攤販肉疼的表情離開原地,一手一個花燈,末世謠頗有些哭笑不得,看來這兩個小家伙還真是寶貝,單是拿這贏到手的花燈賣錢,都能買上不少肉包子了!
「瑤瑤這陣勢是要賣花燈嗎?」正郁悶不知該如何處理手里的東西,身後便傳來一個戲謔的聲音。
染亦霜只身立于街頭轉角之處,盯著眼前身材瘦弱如豆芽菜的女子,一身粗布青衣,四周的燈火灑在其身上,伴隨著天空圓月的銀光傾瀉而下。那人驀然轉身,只見一張未施粉黛的小臉洋溢著幸福的微笑,眸底異彩幾乎將周遭的華光盡數比了下去,心口微微一鈍,隨後笑開。
「染公子也來賞燈?」直到那依舊清冷的聲音響徹在耳邊,方才反應過來,忙扯開唇角。
「閑來無事,便下來走走,不料竟能踫著瑤瑤,果真是有緣!」似假非真地打趣著,染亦霜深深望進後者的眼神深處。
一同走在街上,瞬間引來無數人的驚嘆!畢竟,這身價不菲的白衣公子陪襯著明顯拖家帶口的小村姑,還一臉怡然的笑意,任誰瞧了都會遺憾,為何這等好事不是落在自己頭上的?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這般情境當真教人怡神!」對于周圍那既充滿驚艷又盡是驚悚的一道道目光視而不見,轉頭看了眼臉色平淡的末世謠,染亦霜由衷感嘆︰若是沒有一老仨小在一旁,那意境可要上乘得多!
人約黃昏後?這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只見那原本還微低著頭的女子猛然抬眼,眼底驚悚之意不會比四周淡下多少。
「去年元夜時,花市燈如晝。
月到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今年元夜時,月與燈依舊。
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
若不是每念出一句,染亦霜神色間的贊賞便多一分,卻絲毫不見異色的話,末世謠幾乎會以為這男人也是重生而來的。
「好一個‘不見去年人,淚濕春衫袖’,我原本還不曾想到為這句子作上一詩呢,早不知,詩瑤還有這般文采!」
「染公子……過獎!」默默吐出一回老血,末世謠抽了抽嘴角,在心底對著虛幻的歐陽修牌位「咚咚」磕了三百個響頭。
她發誓,這不是故意的!
「姐姐,這詩什麼意思?」原本打算就這麼揭過這一頁去,可偏偏有人不如她意,莫蕭瑀一手拎著一個花燈,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落腳地兒,兩三步跑過不遠處的亭子里,嘴里不忘叫嚷道。
「小孩子家家就是沒個……」
「我也正好奇,詩瑤可否解釋解釋?」
不待她扯開話題,便被人半路打斷,再次抬眼,那人歉意地凝視著她,收回視線訕訕地笑了笑,末世謠暗暗感嘆這一個比一個不好糊弄。
「詩瑤哪會作什麼詩?方才見染公子出聲,我便突然興起隨口一提罷了,可千萬當不得真!」
好一個世事變遷、物是人非的意境!
兜兜轉轉十多年,一向智珠在握的他忽然生出一種無力感︰眼前這個女子才是這世上最難以捉模的,越是接觸,越發覺得迷霧一團!
明明打小生活在涼薄村那個雞不生蛋的窮山村,卻這般出人意表,縱然是九千雅親自教,他也不覺得就能教出這麼個女兒,更何況帶著她長大的人是莫光富!
眯了眯眼,染亦霜站在原地愣神的同時,眼底那人卻頗有些悻悻地朝劉氏幾人追了過去。
甩了甩手里的花燈,隨即追上。
此時的涼薄村里,田野地間的人們正歡慶元宵之時,一個人影卻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人群中,那身影看上去一顛一簸,行動似乎很是緩慢,盡管如此,卻照樣無人發現,就算有人瞧見,也定然懶得去理會。
十里鋪的山林邊,一個蒼老的身影等侯在此地,望著漸行漸近的男子,歡歡喜喜的元宵夜卻莫名地嘆著氣,已經白了一半的眉峰揪成了一團!
「走吧。」淡淡一笑,回望著老者,男子拄了拄手里的拐杖,面色平靜,似乎來這里只是散步賞月。
「四……」
「今後,梁老爺子便直呼之初即可。」抬手止住後者倉惶的聲音,莫之初虛眯起眸子,眼神飄至不知名的遠方,心下卻越發堅定。
「之、之初……這,今日是月圓之夜,又是大年元宵,咱這般是不是……」咬了咬牙,梁志全豁出去般開口,這要是真動了手,可就沒回頭路了,他如何不急!
「她不會怪我的,說不定這一切其實一直都在她的計算之中呢?」若非如此,小妹那高超的醫術從何而來?若非如此,爹為何寧願被人戳著脊梁骨說自家媳婦因受不得窮苦跑了,也死活不肯讓人知曉這座墳墓的所在?若非如此……
「你其實一早就有所計較了?」再次嘆了口氣,回想著自從在涼薄村見到莫之初後那一連串的事,梁志全茅塞頓開的同時也是深感無奈。
「或許吧,其實當年我便不曾全信,只是年紀尚小,自認為爹不會拿這個作假,只是後來越發覺得不對勁。我打小的印象里,她從來都是智計百出、醫術超絕,不論如何,就這般離去肯定不會是她的風格,她不會甘心的!」
死也不會甘心,就因為不會甘心,所以,他才不信她能這般輕易離開!
拿起一旁的鋤頭一步步走向那還殘留著紙錢與灰燼的墳前,莫之初克制住微微顫抖的手,復而握緊了拳,眉峰緊皺。
好不容易一家人逛逛街,卻拉上這麼個大尾巴,還怎麼也甩不掉,末世謠抽了抽嘴角把玩著手里的燈,一旁的莫蕭瑀一晚上像是吃了興奮劑般上竄下跳!
「姐姐,我們來數星星吧?看誰數得多!」指著天上的朗月,莫蕭瑀頭也沒抬,眯著小眼楮討好地看著末世謠。
「蕭瑀哥哥,咱還是數月亮吧。」喬小青則更為開心,從小到大哪年過元宵不是跟著爹娘去田里玩火把,一個不小心髒了衣裳還會被娘大罵一通,小時候還覺著新鮮,可長大了看也看膩了,鎮上這種人聲鼎沸的陣仗她還沒見識過呢!
看著自家兒媳這哭笑不得的模樣,劉氏在一旁也是忍不住笑了出聲,這群女圭女圭真個有趣兒,就一個月亮光溜溜地掛在天上,還有人要數星星不說,連數月亮的話都蹦了出來!
「怎麼?上前去坐坐?」身後不遠處,白隕天轉頭看著身旁臉色不咸不淡的男人,心里感嘆著要變天了,語氣倒也充斥著幾分興味。
「走吧,別忘了交代,忘兒病了,在醫館。」邪魅一笑,雖然多少夾雜了幾絲算計,可那張臉著實教人移不開眼,鄙視的眼神在白隕天身上打了個轉,隨後走向亭子。
「如若此生注定葬入塵土
便請允我千金埋骨
斷鴻聲遍燃盡明燭無人可訴
如若此情注定無法朝朝暮暮
便也縱我些許糊涂
血披殘甲沙飛風烈也長笑當哭……」隱隱約約一陣歌聲傳來,讓得他踏出去的腳步不由一頓,凝神細听之下那聲音卻消失無蹤,心下略有遺憾,正待上得前去——
嚴辰那稍顯急促的聲音卻驀然響起,隨後一個身影憑空出現。
「主子!」
「何事?」
「灃蘊城消息,南疆瘟疫!」嚴辰一口銀牙暗咬,聲音低沉而凝重。
「與我何干?」原本嚴肅的神色在听得後面一句時松緩下來。
「是奪命蝶,且,有人控制住了病情。」像是早知道自家主子的反應,之前急促的情緒也漸漸平息下來。
「奪命蝶?!」面色幾變,那剛剛還淡定如山的人盯緊了後者的眼楮,在得到確定的訊息後,緩緩地吸了口氣,轉頭與同樣神色的白隕天對視一眼。
「再探!」袖袍一揮,身形已是走出了老遠,只余下一句話散落在空氣中,隨風飄散至亭子邊,坐在末世謠身旁笑得魅惑的染亦霜眉心一動——
十五月圓夜格外清寂,尤其是十里鋪那座孤墳四周,此刻更顯淒冷。
銀白色的月光生生被胡亂刮起的涼風染得森冷森冷的,風刮過不遠處稻田里的干草,系系索索的雜音伴隨著身後林子里的傳來的些許嗚咽聲,讓得人無端端後背發涼!
明朗的圓月灑下一層光輝,使得整個夜晚亮如白晝,那被一點點挖開的墳墓,也逐漸顯現在莫之初與梁老爺子眼底。
小心翼翼扒開泥土,露出一小塊黑色木頭,眸底詫異之色乍現,沒有理會梁志全的反應,莫之初手下動作越發加快,心口不由自主開始狂跳!
紫檀木!
「嘶……」倒吸一口冷氣,對上莫之初那已近瘋狂的神色,梁老爺子捏緊了拐杖的手顫抖地更為劇烈!
莫家窮得響叮當,連一年的地稅都難以交齊,這木頭,這木頭……
三兩下將剩下的泥土全數扒到一邊,梁志全額角的青筋都不安分地跳動了起來!
不止是紫檀木,還是瓖金邊的紫檀木!
「不、不!四……之初,若是你娘不在這里,鐵定不會用這萬年不朽的金紫檀的!」已經挖了墓了,若是再開了館,可就說什麼都晚了!
「不……」梁老爺子一雙老眼幾乎睜圓,卻只能眼睜睜看著後者不發一言地繼續手上動作……
比起梁老爺子的激動,莫之初也沒能好上多少,通紅的雙眼閃爍著極度的瘋狂與不顧一切,低啞的嗓音不復一貫的優雅淡定,粗喘著氣,轉眼盯著梁志全近乎嘶吼道︰
「動手,打開!」
「 當」一聲,重達四五十斤的棺蓋被重重扔到微微潮濕的地里,撞上一塊碎石。
一道強光驀地照亮這一方天地,也將里面的東西與二人扭曲的表情全數影射出來——
福祿醫館
「明日前往南疆。」長身立于窗前,男人緩緩撫模著手心的玉佩,淡淡出聲。
「主子,那……世子安置在福祿醫館?」嚴辰微低著頭,眼神看向身後緊閉的房門。
「也好,莫村姑若是上得福祿醫館,便說忘兒病了。」
抽了抽嘴角,嚴辰忍不住開口︰
「主子,世子剛足歲,這樣會不會……」病了?說得輕巧,莫詩瑤可是個懂醫的,且醫術還不錯,裝病想都不用想。
唯一剩下的一個可能就是自家主子打算故意把那小女圭女圭弄病!
咂了咂嘴,他向來知道自家主子的陰損,可也不知道竟然能陰損成這樣。
「我寧願相信安太師被安言景氣瘋,也不覺得這點小病他都承受不起。」瞥了眼嚴辰在懷里張牙舞爪的小家伙,釋雲邪不懷好意地一笑。
本就被刺激夠深刻的嚴辰再次咋舌,就算安太師被氣瘋,那也是拜主子所賜,他好意思說出來自己都不忍心听下去。
「娘親、娘親。」懷里的女圭女圭忽然一巴掌拍上他的下巴,嘴里咿咿呀呀地叫著娘親,低頭一看,那月復黑又無恥的小模樣像極了自家主子。
娘親?釋雲邪眸色一暗,唇角輕輕勾起,揉了揉那小家伙的臉蛋︰
「叫爹爹!」
莫忘歸小眼珠子滴溜溜轉,甜甜地一笑,隨後——
「啪——!」響亮的巴掌聲回蕩在屋子里,眼巴巴看著這糟糕的狀況,嚴辰眼前一黑,真想暈過去!
「好家伙,跟莫村姑可真像!」都不是吃素的。
模著被扇了一巴掌的左臉,釋雲邪忽然間想起那張死不服輸又時時隱含算計的小臉,看得嚴辰抱著莫忘歸的手禁不住抖了起來,驚悚的事他見多了,可還沒見過這麼驚悚的!
——
「娘,我來,你先去休息一下吧。」過完了春節便開始收拾起那半畝池塘,末世謠抓著一把鐵鍬,正站在魚塘邊上挖個沒完,不忘轉頭對著劉氏一陣囑咐。
「娘沒事兒,這魚塘原本收拾出來估計也沒啥大用,瑤瑤,你可是有啥打算?」自然知曉自家兒媳不是個吃力不討好的角色,劉氏抬手擦了擦額角的汗水,喘了口氣。
「咱收拾出來養魚!」嘴角挑起一抹弧度,自信地一笑,末世謠淡淡開口。
好好的魚塘只能拿來種種蓮藕?開玩笑!她就不信這好好的一方池塘養不了魚,本來這家里就只有半畝荒山一方魚塘,還這般浪費了資源,簡直是罪過。
「……啊?」看著腳下全是淤泥的池塘,心下不由得感嘆任重道遠,這都爛成這樣了還想著養魚,若不是了解末世謠,劉氏絕對會認為那是在說夢話。
「東家嫂子、東家嫂子,村長召集咱回去一趟!」隔壁李大伯的聲音由遠及近傳來,與劉氏對視一眼,末世謠無聲地挑了挑眉,這是要鬧哪樣兒?
「他大伯,咋回事啊?」無端端地咋還找上門來了?劉氏不由得疑惑。
「村長說了,去年臘月份交的那點銀錢不夠修村頭的祠堂的,這不,一家家正想法子湊錢呢!」一邊嘆著氣,轉身又匆忙往回走,李大伯抖了抖還沾著泥巴的袖子,顯然是剛被人從地里喊回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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