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兒。你去哀家故居的側殿歇息罷,哀家知道你喜靜,沒人會打攪你的。且在皇宮中歇息一日,明日再回王府,也不遲。」散席後,皇太後對她道。
「是,多謝皇祖母厚愛。」她向皇太後福了個身子,隨著姑姑走了去。
側殿,處于後花園深處,自然是極靜的。從外面看,木格的窗欞,雕刻精美的屋檐和落盡紅漆的木門,真是有一種洗淨浮華的味道。
也許繁華中的樸實,富貴中的清貧,亦才是真真可貴的。
紅牆綠瓦,似乎顯示著它們舊時的顯貴,榮耀。隨著風月的遷移,牆上斑駁的痕跡,又無情掏盡了它的富貴之氣。
可是古典韻味,泛濫著雅致氣息,卻是她的最愛。
倒真是難得,竟有一位人可以懂自己的愛好。
恍然間,又想起了家。雖曾有著冰冷的氣息,但始終是毫無惡意的,不用如此這般地提防。
見桌上,擺有筆、墨、紙、硯。文房四寶。
便欲提筆寫些話語。
卻不知從何寫起,如今,愈是思鄉了起來。便提筆寫了個「慕」字,這是她的姓氏,亦是她最愛的字。
不免覺得鼻尖發酸,滾燙的淚滴在紙上。
「出冷宮本亦是好事,本欲來看看你歡天喜地的模樣,卻沒想到看到這梨花帶雨的美景,也罷,如此,也尚未辜負本皇子來此的心意。」
她一時愣住,忙用手拭去臉龐的淚珠,繼而,福了個身,「給七皇子請安。」
「免了。」他緩緩向她走來,「才十六個月不見。你我竟有些生疏了起來。」
「恐,七皇子還未有所耳聞,暮兒因摔傷,而傷及大腦,故,忘了些往事。」她恭敬地回道。
「自然是有所耳聞,本是不信的,如今,倒是有幾分信了。」他的眸中劃過一絲笑意,「我的披風呢?」
她一時無言已對,只好垂下眼簾。
「別告訴本皇子,你就這樣隨手丟了?」他走進她。他的目光就這樣散落在桌子上,而陽光就這樣散落在他的眼睫上。
他的眼中,飽蘸的是深不見底的幽邃,閃爍的是讓人心碎的悲傷。緩緩抬眼,可以看見他深黑色的瞳仁中,不動聲色的隱藏起一段痛徹心扉的過往。從那似乎平靜無瀾,甚至與無情,冷漠的雙眸中,折射出關切的面容。
她垂頭保持沉默,她又能說什麼呢?比丟了更狠,燒了。不,她是不會說的。
「罷了。我給你的東西在你眼中,永遠是這麼不堪,無論是失憶前,還是後。怎能和皇兄相比。」她正欲解釋,他卻漸漸繞過她,望向桌子,「你為何寫這個‘慕’字?莫不是嫌棄父皇賜給你的‘暮’字名號?」
「暮兒不敢。」
「那是為何?」
「暮兒認為,「暮」這個字,這是個不景氣的字。意為︰晚,將盡。又如:暮月(一季的末月);暮末(猶末世);暮冬(冬末),是極其不如「慕」字的。」為了再被誤會,她將實話說了出來。
「那就是嫌棄。」他的嘴角揚起一絲戲謔。
「若七皇子如此認為,便是如此了。」
「罷了罷了。你好生歇息吧。本皇子先行告退。」他說罷,便離去了。
她不知道,這個暮郡主結過多少孽緣,欠過多少情債,于她都是毫無關聯的。因為,她是慕子吟.
次日,此時奠際,已微露出蛋白,雲彩趕集似的聚集在天邊,像是浸了血,顯出淡淡的紅色。
她再次跪在坤華殿內,她本想,如此離去,便可遠離紅塵,卻未曾想過,事事難料。「暮兒,給皇上請安,七皇子請安。」
「快免了罷。」皇上用手向她示意,「昨日家宴,委屈你了。」
「不委屈,還得多謝太子解圍之恩。」
「嗯——朕今日有事找你。郭公公,宣旨。」
「奴才遵命。」他向她福了福身,「暮郡主,接旨。」
她跪了下來。
「朕之皇佷女,暮郡主,因遭人陷害,被貶冷宮,又因錦王爺遭人毒害,飽受喪父之痛。朕顧念兄弟情誼完成錦王爺遺願,且不忍看皇佷女孑然無依,將其收為義女。賜號‘慕彩’,此‘慕’意為敬仰之意。位于正二品慕彩公主。賜「延彩殿」欽此。」
她一時愣住了,手腳皆已麻木,本想遠離宮中是非,卻未想過,會如此,天意弄人罷了。
不過,幸好是‘慕’字,她是否該好好謝謝七皇子呢?
「公主,公主。」郭公公輕喚了兩聲,她才緩過神來。
「謝主隆恩。」
「下去罷。」
她恭敬地退下。
不覺間,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又一次絲絲綿綿,雖只是細雨蒙蒙,但他卻將飛揚的塵土輕輕覆蓋,就這樣,慢慢飄落下來,織成了一張溫柔恬靜的簾子。
轉出門口,她沒想過走廊里還站著一個人。他背著光,面目模糊。她走近他,向他行禮,「慕彩,給太子請安。」
第一次她離他那麼近,將他的五官看得清楚。
眉目如畫,唇色如櫻,膚色如雪,精致的五官,額前幾縷黑色的長發隨風逸動,淡棕色的眼眸里藏著清冽和魅惑,眼角輕佻,仿若花色,稍不注意,就能勾人魂魄,美到極致。
她忽然想到這樣一句話︰一顧惜朝誤終生,不顧惜朝終生恨。
淅淅瀝瀝的雨下大了。他的發上有著水晶般的雨滴。
他黯然地望著她,悸動,不安,焦灼,一切的神傷都從這眼神中傾瀉而下,攝人魂魄。他的眼眸是那樣的空洞,那樣的孤單,那樣憂郁就如一朵淚水化作的嬌女敕的花朵,讓人無限憐惜。
混亂心痛,僅僅只那麼一瞬。
這,不是她在難過,而是暮郡主的心在抽搐,不是嗎?
「何時起,你我竟如此生分,你,真的忘了麼?」他的聲音淡淡的,好似有股魅力,讓人深在浮世中,卻有皓月當空,清風徐徐之感。這聲音,不似在冷宮中听到的邪魅。
她一時糊涂了。「太子殿下,您,多慮了。」
從他身旁走過的那一霎那,她竟能感到他心中的悲涼。
「又是雨天,記得嗎?」他喃喃自語,而她卻不想多做停留。
錦王府,比皇宮並未遜色多少。
正中是寬九間的廡殿頂重檐大殿,兩側有聯檐通脊的殿閣伸展而出,四隅各有一個高大的角亭。城的四角各建有一座角樓。每座角樓各有九梁、十八柱、七十二脊,結構復雜,式樣奇特,為古建築中罕見的杰作。它的結構集中體現了中國傳統木構建築地點。即,先在栓礎上立木柱,柱上架椽子,梁上立小矮柱(瓜柱),再架上一層較短的梁;自椽子而上可以通過小柱重疊幾層梁,逐層加高,每層的梁逐層縮短,形成重檐;在最上層立脊瓜柱,在兩組構架之間橫搭檁枋;在檁上鋪木椽,椽上鋪木板(望板),板上苫灰背瓷瓦;由于梁架逐層加高,小梁逐層縮短,從而形成斜坡式的屋面;屋檐出挑則采用斗拱承接,既可承重,又可加多扮飾效果,是中國傳統建築的又一大特色。
又有後苑御花圃,幽美恬靜,可供游樂。
十步一閣;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勢,鉤心斗角。盤盤焉,囷囷焉,蜂房水渦,矗不知其幾千萬落。長橋臥波,未雲何龍?復道行空,不霽何虹?高低冥迷,不知東西。歌台暖響,春光融融;舞殿冷袖,風雨淒淒。
收拾好王府的東西,便再次回宮了。
延彩殿,是如此華麗,可見,皇帝也是下了心思的。
一彎新月劃過精致的角樓,給高牆內灑下一片朦朧昏黃的光,故宮里顯得神秘而安靜。
遠遠望去,那一座座深紅的宮殿像嵌在雪地上一樣。
坐落在樹叢中的宮殿,露出一個個琉璃瓦頂,恰似一座金色的島嶼。
華清宮那華麗的樓閣被華清池池水環繞,浮萍滿地,碧綠而明淨。
那飛檐上的兩只鳳凰,金鱗金甲,活靈活現,似欲騰空飛去。
好大的一座宮殿似的建築,金黃的琉璃瓦在陽光下閃耀著耀眼的光芒。
後院,茂密蔥蘢的竹子沿著小路錯落有致地站成兩排,翠綠的竹葉則在頂端逐漸合圍,形成了一個圓拱形的「屋頂」,濃烈的陽光和夏末炙人的熱氣就這樣被隔絕在外了,
那兒竟種滿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荷花。層層的葉子中間,零星地點綴著些白花,有裊娜地開著的,有羞澀地打著朵兒的;正如一粒粒的明珠,又如碧天里的星星,又如剛出浴的美人。
突然間,她想到了藕。
世上,最難斷的便是舊情了,藕斷絲連。
本欲起身離紅塵,
奈何影子落人間。
我欲起身入紅塵,
奈何身影渡空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