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陽光熹微,幾只鳥雀停棲樹間輕語。
「主子這麼急著喚夜鷹來,是有何吩咐嗎?」她依舊身著一襲黑衣,蒙著黑紗。
「本太子想清楚,所有關于譚青的事。」他背著她,面向敞開的窗,陽光在他的眉間閃耀。
「主子何時起開始對譚青有了興趣?」她低語,平淡輕蔑。
「何時起你這麼不懂規矩了。」他眯著眼望向陽光,沒有回頭。
「是,屬下知罪。」她將頭垂下道,「譚青的確是奴婢從宮外帶回的,譚知縣的女兒。」
「你這麼聰明,難道不知道本太子到底想問的是什麼嗎?」他道,嘴角勾起一絲微笑。
「屬下不知,還請主子恕罪。」她將頭垂得更低些。
「罷了,本太子是清楚你的,用人之前必會了解她的全部,那麼將你所知的,一一告知。」
「是。」她的眸中掠過一絲不解,隨即又被那一縷陽光所遮蓋,「當初屬下奉命追查二皇子的下落,一次在山腳下偶遇一名受傷的女子,她早已昏迷不清,臉上卻依舊蒙著面紗,屬下本不願多管閑事,只是听她嘴里不停喚著一個名字,屬下只听到一個‘慕’字,料想許是公主殿下的親信。」
他的心微微一震,莫不成她們真的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事嗎?
「恰好此時知縣派人來尋,屬下才得知她是知縣的女兒,知縣硬是將屬下留在他的府中,認為屬下是她的救命恩人,昏迷了三天,譚青才醒過來,只是知縣見到自己的女兒竟有一種陌生的感覺。」
「為何會是在山腳下發現的?又為何知縣會感到陌生?」
「說來也奇怪,譚青從前與如今大不相同,據說,她從未出過門,只因相貌丑陋,且除了父母外未曾有人見過其真容,那次許是想不開從山上躍下,只是那麼高的山,她竟然還能活下來,並且容貌美艷了幾分,知縣會感到陌生也是在情理之中了。」
他未語,低頭沉思,心中更加疑惑,慕彩,譚青到底會是什麼關系呢?莫不成,山腳下搗青被人換過了,甚至于,他開始懷疑夜鷹說的話的虛實,不過夜鷹向來不會騙自己,那麼,事情便更加蹊蹺了。
「主子,是否有何要吩咐屬下,屬下會再派人去查查譚青的身份,而且譚青和樓相走得較為輕近。屬下會……」
「不必了,這件事本太子自己會處理。」他將她的話打斷,語言冷冽,不容他人說話的余地。
今日的他令夜鷹感到無比奇怪,起碼這十幾年來,他未曾這樣過,令他這樣的,莫不成真的是譚青嗎?不,一定不僅僅是吧,還應該是慕彩才是。只是,慕彩何時會和譚青扯上關系,只是因為容貌嗎?是啊,那副皮囊,呵,可笑。萬般思緒涌上夜鷹的心頭。
「是,屬下告退。」
晨時的光景燦爛幾分,午後便起了大風,淅淅瀝瀝,有雨滴落下。
他望著天邊,勾起一抹燦爛的笑,那是極溫暖的笑意,很難得出現在他俊美的臉上,若是此時有人目睹,必是吃驚不已吧,或許這微笑方可魅惑世間所有女子的心……
他起身,向床榻走去,緩緩將放在床榻上的木箱打開,將里面若水的白色披風取出,見雨水將停,便攜披風準備離殿。
「太子這是要去哪?奴婢可以效勞。」身旁的宮女看著他手中的披風甚是吃驚,這明顯是女子的披風才是,莫不成……
「不必了。」他道,繼而離去。
見他走遠,那名宮女對著身旁搗青道,「譚青,你是皇後娘娘的人,太子待你不薄,回去該說什麼,該怎麼說,不必我再說了吧,有勞你了。」
「嗯。」譚青怒了努嘴角,明白了她的意思,只是心中不免有了一絲羨慕,和往昔羨慕她光鮮亮麗不同,更為苦澀,只因,她飽含期待……卻注定無戲……
煙雨亭,雨已經停了,他將披風放置身旁,立在亭內,目視遠方。
慕彩向來喜歡雨後清新的空氣,這次也不例外,獨自在園內散步,煙雨亭他熟悉的身影映入眼簾,心明明一緊。
垂下眼簾,想裝作未曾瞧見,便徑直離開,然而又想起昨日他的那份信,咬了咬唇,心中有些兩難。
睜開眼,恰是對上他柔和的目光,那目光仿若拋棄了所有俗世間的榮辱,所有功名利益,眸中只有雨後美景,還有……她。
他的確是在這里等她,知道她偏愛雨後獨步。
被迫不得,她扯起嘴角,向煙雨亭走去,離他更近些,便福了福身,「謝太子。」
「上來坐吧。」他的聲音溫和,和那溫暖的目光相稱,她的心又一次濕潤了,和當初的感覺一樣。
她提起步子,離他愈近,便愈顯拘謹,她沒有坐下,「太子未坐,慕彩豈敢,昨日之事……」
「譚青……和你究竟是什麼關系?」他的語氣平淡,卻飽含溫情。
慕彩無言,只上揚了揚嘴角,回應他的溫和。
「若是不願說,沒關系。」他笑了,還是那抹溫暖的笑,「不過,還是那句話,萬事謹慎。」
慕彩的眸中明明閃爍著光,晶瑩的淚光,只是在她的隱忍下,淚水硬是倒回心間。
「多謝太子殿下善言。」她再度福了福身,背過身去。
天公作美,又有雨水落下,慕彩不得不停下正欲離開的步子,就那樣立著,眺望前方,雨水從屋檐落下,滴答的聲音使她有一些心亂。
有風掠過,輕撫她單薄的身子,秋天的步子將近,風中偶有一絲冷意。
慕彩正是分神之時,背上似有衣物披上,微微低頭望去,竟是件白色的披風,這明明是女子的衣物,若水,像是嶄新的……還有他手心的溫暖……
「這……原來殿下這次早有準備。」她沒有回頭,語氣中有一絲嘲諷,只是猜不透他的用意。
「不。是一直準備著,只差你一個回頭。」
他的溫暖向她的內心迫近,每一字都從他的薄唇吐出,在她的耳畔縈繞,她甚至明白他說的‘一直’是什麼意思,然而正是因為明白,她久違的淚水終于在瞬間滴落,長久以來為了遠離他而築起的內心城牆瞬間崩塌。
回宮後的每一次,他的用心,他的細心,他的溫柔,他的溫暖,她都感覺到了,每一次,她都在用盡全力的抵觸,只是這一次,她的心已無法控制。
他輕握著她肩膀的手,明顯地感覺到她肩膀的微微,她不知,他的心也隨之顫動。
彼時,一切都很靜,只有雨聲在耳邊,靜寂中洋溢著溫情……
她用力地閉上雙眼,任憑最後一滴的眼淚留下,繼而,輕輕將他的手推開,依舊沒有回首,「很多事情……你我間怕是已有太多隔閡,或許……一輩子都不能回頭還你一直的準備。」
她正欲離開,卻被他用力拽回,這一次撞上的是他溫暖的胸膛,淚水本以為已經控制住了,卻不料,開始決堤而下。
「為什麼不能回頭,這一次不是回頭了嗎?」他的話語依舊溫柔,只是她明明听出了他的苦澀和傷心,可是她又何嘗不是呢?只是早知如此,又何必當初那麼絕情呢?
「是呀,殿下若是想,慕彩的想法又能算什麼呢?」她從他的懷中掙出,散落一地的不僅是雨滴,還有兩人滿心悲涼。
他又笑了,俊美的臉是淒美的笑,就像是她血液里的毒,無法割舍,卻始終毒害著。
「外面下雨,你一個女子不要去冒雨了,若是不願與我獨處……」他頓了頓,依舊笑意不改,「本太子恰好有事,先告退了。」
他的背影漸行漸遠,只是空氣中還彌漫著他的氣息,更加痛心,她的淚水讓她覺得自己狼狽,無能,不願停留,走出亭外,任憑雨水打濕臉頰。
或許,一開始,就是錯誤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