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雨,是雪。
宛如雪白的精靈,在寒冽奠空中紛紛揚揚,飄飄灑灑。總是踏著無聲的足音,在人們間強化著冬天的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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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new-partn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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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盛夏一個陰霾的傍晚,窗外卻沒有夕陽。大團厚重的深灰色將蒼穹封閉得嚴嚴實實,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等到回過神來,櫥窗外已是滂沱大雨。摘下頭頂的白帽放到櫃台上,接著動手解圍裙。他看了看牆上的掛著的時鐘,六點一刻。
這個時段,這種鬼天氣,這條偏僻小路——綜合考慮以上,應該不會再有什麼客人光顧了。隨手關掉了店內一半的燈光,那些顏色鮮艷的糕點頓時像是失去了生氣般隱沒在黑暗里面。那麼,收拾一下準備——
啪嗒。小店的門突然被推開了。他直起腰來,看到一個身材縴細的女孩子走進店內,沾著水漬的頭發在剩余的照明燈下散發著柔和的光澤——這很奇怪,因為她手中明明有傘。
似乎是注意到了他的疑問,女孩子捋開貼在額前的鬢絲,似乎是對自己的囧態表示歉意似的笑了笑︰「舉著傘跑不快,外面風挺大的,到最後干脆不打了。」
他掃了一眼女孩子的短裙︰「看得出來,你這身打扮不適合在鬼天氣跑步。」
「我太急了,看到店里面燈關了以為要打烊。」
「確實如此。」他將月兌下的圍裙和帽子擱在一起,「要點什麼嗎?全是當天烤制的。」
「不,我是來……」她有些忐忑地扭過頭看了看干淨明亮的櫥窗,「那里曾經貼過招聘告示吧?不過現在沒有了,我在擔心是不是已經——」
「不,改主意所以撕掉了而已。本來店面就小,一個人是應付得來的。」他慢慢說道,「只不過在太陽臨近落山之前總是會剩余一些沒有賣出去的糕點,而這段時間我又有其他事情要做,才會想著雇人。」
「我可以幫你,」女孩子興高采烈,「放學之後到晚上七點鐘,我能幫你照看店鋪。」
他繞過透明的玻璃櫃台走到女孩面前,再次打量了一下她。
「你是第十中學的?」他緩緩問道。
「對,是從這身黑色校服看出來的嗎?」
「你的靴子上那些紫色的土,」他指了指女孩淺褐色的長筒靴,「我在雪城的其他地方從來沒見到過。」
「嘩,好厲害。」
「前人的技巧而已。」他淡淡回應,「看你的樣子不像是缺錢,學生的話好好上課就是了,為什麼要來店里打工?」
「保密。」她撇撇嘴,不願意回答。于是他聳聳肩也不再詢問,徑直走到店門口取下放在衣架上的皮夾克。
「工資明細你應該從告示上看到過吧,半個月發放一次。」打開店門,他轉頭對著昏暗的店廳內說道,「把燈打開,你今天就可以開始工作了。我會在七點多的時候回來。」
「等等,店長你的名字?」
「……墨月。」他明顯地躊躇了一下才回答,同時側過臉來,「你呢?」
「憶芯。」女孩微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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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in-the-night-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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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依舊陰沉。
墨月緩緩地沿著街道步行。晴天的時候,這座位于山谷之中的城市確實是多姿多彩,尤其是小店附近一帶的建築都帶有明顯的歐式古風,陽光一耀磚牆上那些溫暖的橘色就像被烤化了的乳酪瀉入長街。雨天獨自在眼前蒙蒙路燈下前進,如果再頭帶禮帽、手持禮杖,真的非常近似于倫敦街頭的一景。
接近傍晚的時候,從城郊刮來的山風總是冰冷異常。無論日歷上標明的是什麼季節,對于那些聳立在天之一角的崇巒疊嶺來說一十二月皆是寒冬。墨月又緊了緊夾克的領口——等到溫度降到吐出的氣息化作白氣就該回去交待憶芯關門了,年輕人都愛耍單,太晚回去的話她恐怕會凍感冒的吧。
路過一條不算特別狹窄的巷道,他瞥了一眼掛在幾十米遠的院子前簡陋的電燈泡,以及在那下面的同樣簡陋的,上書「太平診所」的招牌。八成是因為名字起得太驚悚,以致于他從沒看到過有人表現出光顧這家店的意願。院子里面沒有其他的照明設施,診所中的燈光倒是經常亮個通宵。透過那掃過地面的淒慘慘白光可以看到大片的黑赭色在泥土地上零零落落。
那些是被氧化之後的血跡,並非來自病者,而是來自正常人體內……雖然到現在他還沒有證據。陽光下的城池固然美好,然而那不能代表全部……墨月緩緩經過小巷,將目光拉向長街彼岸。
為了窺測埋藏在陰影之下的雪城真面目,已經過去十年了吧。停下了的腳步在原地靜靜佇立,從口袋里掏出一支香煙,面對著位于一大片楓林之中的高大玻璃建築群,他的呼吸開始粗重起來。
雨聲沙沙穿過林梢的聲樂裊裊回絕。他默默地注視著HTC(High-TecCenter),這是作為GSCL(Global-Scientific-research-Confidential-Lab,全球科研機密實驗室的簡稱,位于南方沿海城市ZeroLine)在北方設立的附屬機構,是一個每天都要進行大量機密實驗的地方。
表面上看起來一切都是那麼匪夷所思︰面包師和研究所,似乎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塊去。然而墨月心里清楚事情要復雜得多。正如HTC並不僅僅是一個單純的科研機構,他也並不僅僅是一個普通的面包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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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Beaucarnea-recurva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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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rget-did-not-appear,no-progress-in-survey。
「店長,店長?」
唔。末夏的陽光仍然活力十足,刺得眼楮微微生疼。墨月從台子上支起腦袋,迷迷糊糊地看著四周。放在廳堂一角的14寸小電視正在播報一條新聞,看到螢幕下方滾動的目錄中HTC三個字母並且確定它不是智能手機生產廠家之後他一下子清醒過來。目不轉楮地盯住熒幕。
「HTC負責人森古再三申明本次在機場泄漏的病毒感染率不到千分之一,不會對市民生命造成危害,但是對于這種新型病毒的其他細節他並不願過多透露。」
「病毒?」墨月對著電視機喃喃道,記憶的海底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拼命向上涌動。當鏡頭給出森古一個特寫時他突然間心頭一凜。不會錯的,那麼那種病毒一定是——
「墨月店長,我在叫你誒!」
帶著些微不滿的叱責口氣將他從思索中拉回。墨月皺著眉頭轉過身去,看到憶芯正站在牆邊,興致盎然地望著牆上掛著的油畫。
「吶,這是什麼植物呢?」周末的午後鮮有顧客,小丫頭一個人在店里也沒什麼玩伴,問這問那是典型的無聊表現,如此看來,一般的敷衍了事是不管用的了。
「酒瓶蘭,你之前沒有見過嗎?」
「應該是吧,我家倒是有兩盆吊蘭,但是和這個看起來不大一樣。」憶芯端詳著油畫上如噴泉般優雅四散的枝條,「這是哪位大師的杰作呢?」
「不敢當,這是鄙人畫的。」墨月一邊回答一邊從口袋掏出煙和火機。
「不許在店里抽煙,我討厭那個味道!」憶芯回過頭有模有樣地訓斥,看到他苦笑了一聲放棄才面露喜色,「這真是你畫的嗎?店長你還真是多才多藝呢。」
「如果單單因為工筆繪畫和烤制糕點就稱贊我,你還需要提升你的贊美能力,不然你馬上就要詞窮了。」墨月慵懶地靠著椅子坐直身子,「我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可是個車手。耳聞過雪城歷史上最年輕的山道冠軍麼?我連續三年蟬聯‘北山蛇王’的尊號,無論是直線加速還是甩尾過彎都高人一籌。你知道我靠的是什麼嗎?」
「什麼呢?」
「那些家伙說,‘這小子不知道生命是什麼’。」墨月淡淡地敘述道,嘴角露出一絲對自己的嘲諷,「和其他頂級車手相比這恐怕是我唯一的優勢。現在想一想,其實當年決賽的駕駛方式夠我死七次了。可惜風華正茂的年代,人總是會忽略重要的東西的……咳,那些歲月我甚至被神化過,擁有一個稱號——‘留痕’,雪城的車手都知道這個名號。」
墨月頓了頓,臉上閃過一絲黯然,然而轉瞬即逝。
「後來呢?」憶芯問道。
「後來?後來我就退出了車手生涯,因為我終于找到了生命的意義。」墨月喃喃低語,似乎是在回答憶芯,又似乎是在同自己交談,「接著過了一段時間,我正式成為了偵探。」
「偵探?」憶芯驚訝地叫了一聲,「你在開玩笑吧。」
「直到現在我仍然兼職著。另外,在這十年之間我還從事過其他很多工作。那幅畫……」墨月往牆上指了指,再次拉回話題,「是我前幾年經營花店期間賣出去的唯一一盆花卉,這個畫作可以說是紀念。」
憶芯再次抬起頭,看著色調鮮艷的酒瓶蘭︰「這個名字不怎麼雅觀呢,是因為它那粗大的根部而命名的嗎?」
「顯而易見吧。它還有另外一個名字也並不好听——象腿樹。」墨月緩緩地說,「人們在為它命名的時候只注意到了粗壯的根,而刻意忽略了優雅的葉……總是如此。」
「可是,我很喜歡它呢。」憶芯笑著說道,「再說它不是你賣出去的唯一一盆植物嗎,那證明同樣有喜愛它的人存在。」
「啊。」墨月簡單地答復道,上下眼皮又開始打起架,「好了有什麼問題留到晚上吧,我要再小睡一會兒。」
「等等等等,最後一個問題,你剛才說你找到了生命的意義,那是指的什麼呢?」
墨月的頭已經錘在了櫃台上。
「丫頭,你也快到了能夠明白的年紀了。」困頓的聲音融化在午後溫暖陽光下甜甜的夢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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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in-the-night-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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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夜風依涼。晴朗的虛空下,一片月光噴涂在堆積得浩浩蕩蕩的集裝箱海洋之中。
墨月順著猶如迷宮的道路終于模索到了倉庫的位置,他爬上一個集裝箱,拉長視線對準不遠處倉庫的入口。半懸碟門內只有一小塊月光,即便如此他仍然能夠看到五六個人的雙腿沉浸在之後的黑暗里。
哼,情報正確。他暗自得意,果然自己不論干什麼都能出彩,偵探這份職業從最開始不過是抱著試一試的心理,在賽車之余找點刺激做罷了,沒想到居然只用了一年時間就挖掘到BLUEPEACE這個雪城地位顯赫家族的血腥內幕。貌似他們要在今晚進行又一次殺戮前蹈判準備,在這里收歸一份證據,就能讓這個家族不出24小時走向毀滅,而雪城將迎來更加光明的。
僅僅過了不久,一行披著白褂的人慢慢走入了視野之中。墨月微微探起頭來,看到倉庫里那幾個黑衣人迎了出來,出現在月光之下。
「藍殤,好久不見了呀。」沉穩的聲音響起。墨月看到那群穿著類似于科學家的人群中走出一個老者站在最前面。
「唔,森古。」黑衣人這邊同樣是一名老者在前,聲音比前者更加蒼老。
「既然是老朋友,我就開門見山吧。」名叫森古的科學家說道,「實驗進展沒有想象中那麼順利,雖然我們擁有母體的直系後代,但是很難將SNV(Super-Natural-Virus)病毒移植到正常人身上。」
「感染率過低麼,唔,這也是好事。」藍殤緩緩道。
「也許吧,然而這就導致我們的科研工作難以進展——雖然我們還是成功過一例,在沒有使用**的基礎上。」
「這也就是你來找我的原因吧。需要‘原材料’對麼?」
「啊,就是這樣了。」森古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為了崇高的科學事業,需要這座城市的居民做出他們應有的貢獻。作為BLUEPEACE的首領你明白怎麼做。」
「其實我本意收手,」藍殤聲音低沉,「愛子的逝去,再加上其他兩大殺手家族勢力的進駐,我早已無心再讓家族成員犯險了。」
「哦,那就是說你的孫子,你不打算讓他再走這條路了嗎?」
「我不會強制。」
森古無聲地笑了笑,拍了拍手掌。「那麼就是這樣。現金我帶來了,」話音,身後已經有兩個麻袋被擲了過來,「希望你可以在一個月之內,為我們提供五百左右的數目。」
「有點多了。」藍殤緩緩地說,「會引起多方注意的。」
「只要沒有人刻意搗亂,我保證安全。」森古冷笑一聲,「偌大的城市少了那麼區區五百人誰會在意呢。話說,大雪之時你能夠看到泥土嗎?」
「唔。」藍殤終究點了點頭,身後立馬閃出四個黑衣人抱起麻袋,其中一個短發的家伙在轉過身的時候突然站住了。
墨月正手握著錄音筆,突然本能地一縮脖子——那人扭過頭來,突然盯住了自己所在的方向——糟糕,被發現了。
「什麼人!」藍殤嘶啞著嗓子,身後的兩個黑衣人已經掏出槍來。一連串火星掃過集裝箱的邊角。墨月連忙蹲起身向著集裝箱的另一邊躍下。
風在耳邊加速,他腳不沾地在集裝箱迷宮中飛奔起來。身後的腳步聲慢慢減弱——哼,這是當然的吧。這里的地形可是事先專門熟悉過的,怎麼可能被你們這群路痴逮住呢。大約五分鐘之後他沖出了工廠區域的外延,跑向自己的白色跑車。
跟前,他突然心中一震。在跑車的後方,停靠著另外一輛跑車,深紅色的烤漆如此眼熟,同時車里空無一人。
瞬間出了一身冷汗——為什麼她的車會在這里呢。
對了,因為今晚到達這里之前剛剛在山路上同她性地飆過一次。已經在賽後叮囑過她乖乖回家了的呀,已經答應過她自己不會做危險的事……啊哦,糟了。
收起錄音筆,別無他法,只得回過身再次沖入工廠之中。還出百米遠,身後突然傳來聲響。墨月連忙回頭,卻見一個矯健的身影靈敏地蹦到自己面前,一頭短發在月光下精神地聳立著。這家伙就是剛才察覺到自己藏蹤的人。之前有過調查,他是BLUEPEACE家族首領藍殤最得力的手下,從刺殺任務中失敗過的頂級殺手——龍夏。
還穩腳步,短發男子已經一拳正中墨月的臉頰。這一下擊打過于凶狠,直接把墨月破翻在地,腦子嗡嗡直響。
可惡,明明是差不多年紀的人,卻被揍得一拳都招架不了。掙扎著要爬起來,短發男子的又是一腳踹中他的月復部。
「唔啊啊!」四肢蜷縮在一起,他痛苦地弓起身子。
「真不走運,」帶著詼諧的冷酷,龍夏冷冷地俯視著他,「居然來管BLUEPEACE的閑事。那麼不好意思,你就安心地死吧。」
听到槍體上膛,墨月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正逢龍夏背後閃出一個修長的身影。
「不要!」
尖叫聲劃過長夜。龍夏頭也不回,手中的槍口瀟灑地平移150度。一道艷麗的火光照亮了女子的臉龐。他看到她靜悄悄地倒了下去。
「你這個畜生!」墨月猛地跳了起來,拉住龍夏的衣領將他往集裝箱碟皮上撞去。巨響之後龍夏整個人跌坐在地。墨月撿起他的手槍,朝著倒下去的女子飛奔過去。
月光徐徐落下。他站定著身子,不去理會四周漸漸聚攏的腳步聲。地面上,嬌美的女子就像是睡著了一般安靜地對著天空。然而漆黑的彈孔無情地刺穿了這層美麗,透過她的臉頰黯淡地與墨月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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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in-the-night-I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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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之間回過神來,站久了的雙腿同時發出酸痛的抗議。他再次抬起頭,張望著空蕩蕩的巷道。也許是等待的時間過于漫長,居然不由自主地分心了。
而且,居然回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一天。
听到了引擎發動的聲音,墨月精神一振。兩道黃色的車光射在破敗的矮牆上,他看到一輛白色的長面包車緩緩駛進太平診所的小院子里。車子還穩車門已經被迅速拉開,兩個壯漢抬著一副擔架慢慢向診所內走去。
他站在暗處,拿出直筒望遠鏡,借著診所內透出的白光瞄見了擔架上躺著的人的面部,盡管心中已經大略有數,他還是心頭一顫。
「果然。」他咬著牙暗暗道。這幾日的調查主要放在這個診所上面。情報顯示它與HTC之間有某種聯系,如今看來絕對不會有錯。擔架上的男子是兩天前整理D區人事檔案的時候看到過的,可以說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人——然而就是因為這一點,他才會成為目標。就是因為作為個體在人頭攢動的城市中存在感稀薄,所以即使消失,也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
經過一系列的調查,可以總結出太平診所客戶的兩個特點。第一,非自願光顧;第二,心智健全。還記得曾經偷偷在白天過這家診所,那時候無人看管,里面是一間破敗的手術室,一間大型貯藏室。儲藏室大門緊鎖,只能聞見里面散發出的陣陣惡臭,但是無論如何打不開……就好像他想要打開一樣,實際上門縫下彌漫而出的黑色污漬已經很清楚地說明了問題。另一間屋子的無影燈還亮著,透明的簾子上的液體還閃動著赤色的光——
汽車再次發動打斷了思緒。他轉過身子走出漆黑的巷道,慢慢地在街道上前行。身後的長面包緩緩駛過跟前的時候,他下意識地拉了拉衣領,余光不由自主地往車行道瞥去——他突然一個激靈,渾身發涼。
倒車鏡之中傳來一道冷冰冰的回應般的目光,隨著長面包的快速離去而消失。然而不會認錯,那家伙一定是——
他緊緊攥著自己的衣領,仍然不敢相信。十年前,在自己逃月兌之後,遞交上去的證據已經使得BLUEPEACE家族毀于一旦,在通緝行動之後明明得到了確切的驗尸報告,上面赫然有龍夏的名字出現,何況——
渾身的毛孔都在散發著顫栗,他明白那原因。
——何況,他親眼見到過,龍夏的尸體。
究竟是怎麼回事?罪惡的交易,隱秘的試驗,開的病毒……他突然間似乎有些省悟……整件事一定和INFECTION工程有關。莫非HTC內部的那幫科學家們在進行類似于「死者復活」的的試驗?
其實這些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那個人真的是龍夏的話……他快步沿著街道而下,沖向自己的糕點鋪。還差幾十米的時候,遠遠望去店門口似乎站著兩個人。
如果說那個人真是龍夏的話,他就不可能不。首先糕點鋪必須關門,然後,他還必須再隱蔽一段時間,不然隨時會有殺手找上門來。也是因為正在思忖這些事情,當墨月看到門口站著人的時候心著實一懸,心說難道殺手已經來了?
這麼快死神就來催命,閻王的簿子上最近寫不出字了嗎?
忐忑著走近,墨月又是一愣。只見一身圍裙打扮的憶芯正在將一個青衣女子從店門口向外推,她本就顯得嬌女敕,再配上寬大的圍裙實在是很有可愛的味道。而她身前的女子則身材高挑,奇怪的是居然帶著圓邊遮陽帽,帽檐上掛有薄薄的青紗,令人看不清面容。等走到門口,墨月才听到她不停頓的喃喃細語。
「偵探……該死的偵探……」像是失魂落魄般她如此絮叨,聲音如煙飄渺。
他眉頭一皺。她口中的「偵探」是指的什麼,我嗎?這麼想的功夫憶芯已經將她推到了街上。「好啦,你清醒一些的時候再來吧。」她沖那個女子說道。
「偵探,該死的……」女子回過頭來,似乎望了他一眼,「……偵探。」
墨月目送女子走遠,直到憶芯在我面前拍了拍手才回過神來。
「店長,你今天回來的有點晚呢。」她說道,「不過生意還好,在那個喝醉酒的女子來之前。」
「唔。」,墨月點點頭,突然掏出上衣口袋里的錢包,從里面掏出幾張鈔票,「已經半個月了吧,這是你的工錢。」
「太好了,啊等等,這、這是一個月的數目啊。」憶芯拿著錢呆呆地說。
「嗯,我接下來一段時間有點事情要辦所以要外出,店鋪得關門一段時間。」墨月收起錢包,平靜地說。
「是嗎,可是,你要去做什麼呢?」
「這個嘛……」墨月咳了一聲,目光在四周無人的街道上掃了一圈,「……不如你先說說你的秘密。明明不缺錢的樣子,為什麼要來打工呢?」
「要送給最好的朋友禮物。」她有些羞澀地回答,「想要用自己的努力去換一份禮物獻給那個人。」
「那是個男生咯?」墨月繼續追問,實際上是想要將話題調開得盡量遠些。
「不是!」憶芯立馬說道,還從口袋里掏出錢包往里面的照片亮出來,上面是她自己和另外一個微胖的女生,兩人在學校門口對著鏡頭微笑。
「哼,沒必要這麼激動啊,丫頭。相信我,你的否定只是暫時的。」墨月模出一根香煙點上,「好了,那麼從明天起,你還是好好上課去吧。」
「可是,你到底要去干什麼呢?還有,你會回來麼?」她終究還是問道。
「抱歉,我還是不能說。」墨月有些黯然,抬起腳步走進店鋪,「再見吧,這兩個星期謝謝你了。」
「應該是我謝謝你,墨月先生。」她在身後說道,「希望可以馬上再見到你。」
那樣你就危險了。在心里這麼說著,他無言地沖著後背揮揮手,關上了店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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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BLUEPEA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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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口的風鈴響起一串獨奏。
「歡迎光臨。」他坐在櫃台後面抽著煙,無精打采地盯著天花板。當初想到經營花店真是個腦殘的錯誤啊,已經兩個月了還沒有任何東西出手,早知如此還不如去古玩店租個鋪子,「三年不開張,開張歇三年」的模式倒也舒適,也比成天對著紅花綠葉干瞪眼好。
斜眼瞟了進店來東瞅西瞅的兩個孩子兩下,估模出是初中生的年紀。哎我去,這兩個家伙怎麼看都更不像是來買東西的吧。怎麼搞的,把我的鋪子當成網吧或者桌游吧了?無奈地嘆了口氣,他靠住椅背向後仰倒。
「老板,我要這個。」
噗,嘴里如果有東西肯定要噴出來。他迅速直起脊梁從椅子上一跳而起,從面前的方桌一躍而過,閃電般欺近兩個中學生。
那兩人定定地站在那里,似乎對他的反應有點過敏。其中一個中學生估計是提前發育了,一米八多的個頭不但比自己稍高,而且肩寬比自己威武,溫和的面孔上滿是驚奇。另一個孩子則瘦瘦小小,眼中有一股似曾相識的神色。
「這盆酒瓶蘭麼,好的,交錢吧。」言多必失,既然都說了要也不還價,這種顧客還真是極品。墨月收了錢,叼著煙轉身朝著椅子走去。
「煙味太大,咱們趕緊出去吧,梨羽。」身後的瘦弱少年說道。
「你確定要這個啊。挑選速度也太快吧,不再仔細看看啊?」
「嗯,走吧。」
「唉,真是沒辦法說服你小子呢,藍雨。」
心中一凜。藍雨。他迅速回過身子,兩個少年卻已經走出店外融入了大片的人潮之中。聯想到那再熟悉不過的眼神,幾欲要追出去的他跑到店門前時卻突然止住了腳步。
BLUEPEACE家族的後代而已,作為一個還年的孩子,其本身並沒有任何過失,不應該承擔上輩的罪業吧……這麼想著再次返回店深處,倒在椅背上的他懶散地吐出一個長長的煙圈。
「……更多的人活著……」
墨月回過頭,望著走下天橋消失在雨霧中的,輕聲自語的少年的背影。兩人僅僅擦肩而過,沒有任何眼神交流。幾年不見,那名少年高了很多,雖然看來也健壯了不少,卻依舊身形如刀。
唯一完全沒有改變的,是他那冰冷的眼神。——藍雨,擁有BLUEPEACE血統(殺手天賦最高)的最後一個人。原本以為他能和朋友在一起變得活潑開朗些……真是可惜啊,難道那種冷漠是與生俱來的嗎?
墨月默默地踏上最後一級石階,于天橋上慢慢前行。雨水打濕了橋面,將之洗刷得如同鏡面般透澈。薄薄的霧氣中,他察覺到有人倒在幾米開外的橋欄下。
流浪漢麼,還是……注意到那個人體形高大,他突然心中一寒。快步過去,他蹲下來看著倒在地上一動不動的,叫做梨羽的男孩。在他太陽的位置,那一點突出的紅是這寒冷世界之中唯一的暖色。
然而,這股色調卻只能令人感到愈發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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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in-the-night-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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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im-at-the-pursuer,and-hit-him-badly。
翻了翻手腕,表盤在路燈下滑過一段圓弧。
八點一刻。街道對面的店鋪仍然死氣沉沉,除了亮著的半排燈光別無他物。也許應該做點糕點裝飾出來迷惑敵人一下?空蕩蕩的店鋪放在那里釣人上鉤恐怕很難成功吧,我可不是姜尚。墨月這麼想著點起了一根煙。
反守為攻,這就是他的策略。躲藏終究不符風格,不然現在也許早就離開雪城了吧。可是現實是他仍舊在跟那幫道貌岸然的科學家對著干。根據所得情報,「被發現」這一事實已經鐵定,接下來肯定會有劊子手光顧。不過既然已然明了危險所在,坦然就不是一件特別困難的事情。
一連三天敞開店門,都沒有在附近發現可疑人物的蹤跡。由于之前閉店過一段時間,所以也沒有老顧客光顧,所以造成了門可羅雀的景象。會不會是是因為這樣子看來很假,殺手才不現身?畢竟他們也不是笨蛋,不全是。
八點半。無可奈何只得關了店鋪,離開之前又看了看牆上的油畫——當初涂抹上去的鮮艷色彩如今已經黯淡了許多。走出店門的時候,他發現不遠處路燈下站著有個人影。
還是那天看到的青衣女子。不過這一次她沒有帶帽子,漫漫青絲在夜風中飛舞,茫然地盯著這邊,嘴里仍然是那番陳詞濫調。
「該死的……偵探……」
墨月沉著臉,朝著她的方向邁出一步。女子似乎受到了驚嚇,整個人往後幅度極大地跳了下,發出類似于哭腔的叫聲,同時臉龐仰了起來,映照在燈光之下——墨月只感覺在一瞬間血液凍結。
等等,這不可能……他又往前踏出一步,女子突然臉色慘然地跌坐在地。他這才留意到女子的臉上貼著一塊白色的膏藥——在那彈孔曾經穿過的位置,十年之前。
「若汐?」墨月話音。
女子發出嗚嗚的叫聲,一臉驚惶地爬起來向後跑去。
「若汐!」墨月急道,在路燈星星點綴的夜的長街上追趕著女子。女子的速度並不是特別快,盡管如此想要追上仍然不是一件易事。他咬著牙逐漸將速度提了上去。
晃過眼角的長街被逐一甩去,在橫穿一條非常寬闊的大道的時候,遠處傳來汽車低沉的引擎轟鳴。他沒有去理睬,仍然直沖向前——這麼空曠的街道,那車怎麼可能會撞上自己呢?
「墨月先生,停下!」女孩子的尖叫在夜空中回蕩。他感覺自己被人拽住了胳膊往後拉扯,而前方的若汐繼續奔跑著遠去。他如火燒心,用力甩月兌了身後人的手,連去辨認那是誰的功夫都抽不出來。
「不要,危險!」
剎那之間,燈柱從幾丈開外的地方乍泄出來,噴了他一臉。還沒反應過來身後便傳出沉重的「 」的悶響,他護著臉部站在街道中央,直到刺眼的車燈隨著車輪地面的噪音遠去,才慢慢回過身子查看。滿地煙塵散盡,渾身是血的黑衣女孩躺在路中央。
睜大著眼楮,墨月嘴里的煙掉在了地上。「喂,喂,憶芯!」他喊著女孩的名字,沖過去俯身把她抱起來。可是半邊血染的臉孔上那雙可愛的眼眸中已經失去了盎然的光彩。
緊緊地攥著拳頭,濕潤的視線環顧著再次死寂下來的街道。在幾十米外的地方,若汐抱住路燈默默地站著,嘴里喃喃的言語在漆黑夜空下異常清晰,就像是無形的手,抑制住他抽動的肩膀。
該死的,偵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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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in-the-night-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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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鐵再次緩緩開動起來。
已經是秋天了。在把若汐送到雪城周邊的小鎮之後,他也在那里住上了一段日子。每日閑來無事,望著悠悠南山,心中卻無法平靜。
醫生告訴他,若汐的腦部有過手術的痕跡。也許是子彈打穿顱腔,也許是那幫混蛋科學家對她的身體做過什麼實驗,又或是對她洗過腦,反正她根本認不出他來。醫生說需要做一次腦修補手術。後現代的醫學發展早已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事情,所以他只能點頭同意,然後終日陪盼在她的床邊。
每當陽光打進,落在她熟睡的臉龐上,他都在想她一直喃喃著的話。
——該死的偵探,也許真的是該死。她也曾經是南山最強的車手之一,後來看到他離開了賽道,也隨之離開。墨月從沒有告訴她自己還是一個偵探,似乎覺得這是一件危險的事所以還是保密為好,沒想到反而會因此害了她。若汐一定是恨透了作為偵探的自己吧,即便失去了那些記憶,中槍之前的那些哀怨卻仍然停留在腦海中。
墨月嘆了口氣,正想從口袋里掏煙出來,卻突然听到一陣腳步聲。地鐵明明已經出站很久了,這時候怎麼會有人想要來回跑動呢?
轉過臉去,在寥寥數人的車廂里,他看到一個肌肉發達的中年男子正站在車廂中間看報,他一頭火紅的頭發和胡須非常惹眼。而在他的面前,一個長直發的少女站定了身子。
「我叫憶芯,你呢?」她就這樣,用再熟悉不過的聲音說道。
「……尼古拉斯里德蒙特因。」紅胡子折起報紙。
「是麼,幸會——」
一道綠光乍瀉而出,墨月還沒反應過來,接連而至的是震耳欲聾的狂吼。瞬間整個車廂突然黑了下來。
乘客在驚叫,墨月迅速蹲來,感覺到身邊有陣急促的腳步聲一晃而過,消失在下一車廂中。目光移了過去,他發現似乎所有車廂的照明設施都被黑掉了。到底發生了什麼?難道說有人事先對這班地鐵做過手腳嗎?
顧不了這麼多,他飛快站起身來,從一地的乘客間跳過向著腳步聲追去。才追了一個半車廂,他突然听到前方傳來狂怒的咆哮。
「我不會受制于你,你們。我只不過是一個受害者而已,為什麼要逼我至此?」
緊接著,是另一個人的回應︰「你根本就不是‘受害者’,你是‘施罪者’。」
「這是我的存活方式,亦或是存活意義。對于我來說,這並非‘罪’。」
「胡說,你明明知道你已經不是‘自己’了。你卻仍然不斷模仿著,你的存在對于其他人的生命是一種威脅。我不能允許你出現在實驗室之外的地方。」
實驗室?HTC的實驗室嗎?墨月剛剛思考到這里,便听到一陣陰郁低沉的喃喃自語。
「……我是一種威脅。」
又是一陣雜亂的撞擊聲,碎裂聲。墨月暗叫糟糕,急忙加速前進。然而乘客們驚惶著像是瘋了一樣,擋在身前張牙舞爪。他費了很大的功夫才擠出一條路來,誰知還到下一節車廂的門,已經被一陣勁風掃倒。慢慢適應黑暗的眼楮往來路上一看,已經倒下了一片乘客。貌似剛剛有一頭熊從車廂中間開足了馬力撞了出去。
墨月只是略微停頓了一下,還是了下一節車廂。外面仍然是一片漆黑,一個手電筒掉在地上,燈筒放出的光線照射到窗戶上映出斑斕的裂痕。一名少女在他面前俯去,她長長的頭發垂在一個倒地昏迷的少年臉上。
「你……」墨月囁嚅著啟齒。
少女抬起頭默默地看著他,澄澈的目光一如之前。可是,這不可能的。墨月顫巍巍地走過去,在她的面前蹲了下來仔細地打量著她。
「憶、憶芯?」他不由得有些結巴。
少女只是靜靜地看著他。她的月復部上有一道狹長的裂口,斑斑血跡從衣服中浸透出來,她卻好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低頭去看少年的臉龐。他隨著她的目光看去,心中又是一凜。躺著的人居然是藍雨。那個,殺手貴族的後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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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u-r-my-prince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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趁著黑到極致的夜色離開了地鐵站。汽車舒緩地行進在公路上,直到在路邊一所半新的公寓樓前停下。
一路上的時間,墨月對坐在後排的女孩只問了一個問題便不再吭聲。心就像是被鎖鏈五花大綁之後沉入了水缸之中,窒息感壓得他說不出話來。
那個問題是,「還記得我嗎」。
看來似乎和若汐的狀況一樣。莫非那些科研工作者真的擁有令人死而復生的技術?腦海中不斷有昔日的畫面掠過眼前……手術室……病毒……不對,不對,絕對不是起死回生,這其中一定有什麼古怪。
目送背著昏迷少年的少女踏上公寓樓前膽階,墨月遠遠地站在街道上,忽然想起了什麼似的喊道︰「喂,你和他住在一起嗎?」
她回過頭,無言地點了點。
「你們之前認識嗎?」他有點別扭的感覺,果然是有什麼事情不對勁嗎。
「不記得了。」她淡淡地回答。
「那麼為什麼和他在一起呢,這家伙、這家伙是……」墨月頓了頓,覺得「是個不折不扣的殺手」這句話有些難以出口。
「我醒來的時候,他在身邊。」憶芯輕聲說道,「他請求我協助他,完成森古博士的委托。」
森古。墨月只感覺續一停。
「我明白了,」他喃喃道,倏然抬起頭沖著憶芯微笑了一下,「謝謝你……小公主。」
「公主?」憶芯茫然輕問。
「啊,童話中的公主,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形容了。」突然哽咽了一下,男子回過身去留給少女英挺的背影,「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相信店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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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lASt-choI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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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掉監測錄像,墨月吐出一團煙霧,咬著煙嘴的嘴角彎出一抹桀驁。
最後的證據到手,太平診所和HTC暗中的聯系終于掌控在自己手中了,單憑提供這方面證據他就能夠讓那些瘋狂科學家走上末路,何況他所挖掘到的真相不止這些。合上筆記本電腦從旅館的床上跳了起來,他走到窗前深呼吸了三下。陰沉奠空上積滿了黑壓壓的雲,那下方的實驗區在如火楓林的包圍中隱隱約約。該是收網的時候了,他對自己說著,現在就去警署總部結束一切吧。
從小旅館下來走入停車場,剛剛坐進車里,面前的馬路上便疾馳過一輛黑色轎車,速度之快簡直是在玩兒命狂飆。他皺了皺眉頭,覺得那低斜的車身令自己產生了某種微妙的既視感……似乎自己曾在編號B的情報袋中看到過……然後他想到了,那是專為BLUEPEACE家族定制的車型。
藍雨。這家伙開得簡直神經病的快,是要去干什麼,執行下一個任務嗎?已經查清他確實是步先輩後塵助紂為虐,既然踫巧發現了行蹤那就索性跟上去吧。
迅速發動汽車,雖然早已不是當年在賽道上藐視群雄的白色座駕,經驗技術卻仍然保存在腦海里,所以並沒有花費多少心神便輕松跟上了目標。
目的地是仁德街79號。那是一棟廢舊的高樓,裝修了一半的時候停工了。只有一個大樓的框架,沒有門窗擺設,空蕩蕩的樹立在樓宇群之中,與周圍格格不入。
追蹤的車開入建築工地內的荒草叢生的泥土地里,過了一段時間目標才從車里走出來。墨月把車停在街道對面,盡管離的很遠還是能看到目標手里攥著的槍。直到少年消失在建築內部他才打開車門,剛剛站直身子,肩膀卻被一只有力的手掌按住。
沒來得及轉過身,一股的壓力就將他按在了車前蓋上。借著如鏡面光潔的車蓋表面,墨月看到背後站著身著深藍背心的短發男子。
「上次和你交談,是十年之前的事情了吧。」龍夏緩緩地說,語氣里帶著一絲詼諧,「一直沒機會跟你道歉,不好意思把你的女友腦袋打爆了。」
他只感覺一股怒火直竄上胸腔。只想掏出腰間的槍來。然而龍夏的力氣大的超乎常理,使得他絲毫不能動彈。
「嘿,有時候我就在想,其實我完全不用這麼做。」龍夏緊緊地制住墨月,「我說你這家伙,到底在執著些什麼?」
墨月使勁地扭過頭,用眼角去瞥背後的敵人,然而只能勉強看到敵人剛毅的下巴。他努力地動著嘴唇,擠出一句話︰「我要消滅你們這些人渣。」
「人渣?」龍夏輕蔑地笑了一聲,「墨月,其實我很佩服你。所以,是我跟森古說放你女友一馬。」
「開什麼玩笑,她都成那個樣子了。」
「成那個樣子?成那個樣子?!」龍夏的語氣里有一絲慍怒,他猛地把墨月的身子掀過來,一只手捏住他的衣領輕易地提起他的身軀,「我告訴你,如果我什麼都不做的話,也許她會成為像我這樣,也許她會像紅胡子那樣,或者更慘的是,成為太平診所儲藏室里那些收藏品的一員,你懂我的意思嗎?」
「你什麼意思?」墨月喘著氣道。
「你確實了解了很多事情,大偵探。」龍夏冷冷地說,「但是一個人永遠無法和一個勢力作對,現實不是童話,而你注定不會成功。你以為你已經掌握了很多,是的,可是還遠遠不夠。和INFECTION相關聯的陰謀,這趟水究竟有多深恐怕只有GSCL的人才了解。你,我,藍雨,甚至森古,HTC都不過是旗子而已。」
「我才不是旗子。」墨月吼道,努力想要掙月兌那鐵鉗般的控制,卻是徒然之舉,「我和你不一樣,龍夏。我才不會投靠那幫科學怪人!」
「我,」龍夏突然松開墨月,後者一下子倒在地上,劇烈地咳嗽起來,「早已不是從前的我了。這句話,你也許永遠無法了解。」
「什麼?」墨月抬頭看著眼前這個身姿矯健,筋骨結實的青年。
「不只是我,那個叫做憶芯的女孩也是如此。所以GSCL不會放過她的。」龍夏看著自己的手,「SUBJECT4,指的就是我,你明白嗎?——你並不明白。本體早已逝去,現在的我們不是任何人,我們僅僅是‘感染者’,而且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可以令我們逃生的路……關于這些事情那個女孩並不了解,車禍確實對她的頭腦造成了創傷……等著吧,藍雨就要做出抉擇了。」
「什——」墨月一呆,心中突然充滿了不祥的預感。他滿身泥土地爬了起來,向著街道對面的大樓狂奔過去。
「沒用的。能夠左右那個女孩生死的,目前只有一個人。車禍已經令她喪失了一切,他是她唯一的依靠。」龍夏高聲說道,「她已經不認識你了,墨月,你是知道的。在地鐵站的時候我見到你們在一起,那時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
墨月頓住腳步,突然間腦海里電光石火流過,他不由得回過頭來。
「藍雨的那個同學,」他喃喃道,「莫非他也是感染者?」
「顯而易見。你不是截獲了HTC的內部消息嗎?——森古交給藍雨的任務十分明確,就是‘殺死感染者’。藍雨所知的感染者只有三個人,梨羽、紅胡子和那女孩。現今除了已經死亡的梨羽,余下兩名感染者都在這棟大樓里,紅胡子的死是必然的——你明白,只要讓女孩和紅胡子兩相殘殺,而憶芯的能力無疑完勝于紅胡子,別一臉不懂的表情,這不是關鍵。」」龍夏盯著墨月,用極其平淡的口吻說道,「關鍵是,究竟藍雨會不會對那女孩子下殺手——」
呯、呯、呯。
幾聲槍響打破了白日的沉寂。墨月轉過身來,想要跑向大樓,腳步卻固執地定在地上。他明白,龍夏已經死了,憶芯也已經死了。現在站在自己面前的,是所謂的感染了病毒的不明生物。的確,他已經無法改變現狀了。盡管掌握著諸多內幕,然而僅僅停留于此而已。他沒有能力,去拯救那個「女孩」。
雨不知不覺間下了起來,初如蠶絲,繼如薄紗。龍夏大步從沉默著的墨月身邊經過。「離開吧。」肩與肩並行的時刻,他簡略丟下一句,「你的女友和我們不同,她還有希望……那就意味著,你還有希望。」
「為什麼幫我?」無顧他離去的背影,墨月仍然仰望著罩在雨霧中工的大樓。
「人之將死,其言也善。」最後的話語隨著離人漸行漸遠,「在GSCL找到我之前,我也想做一些……不同的事。」
雨中佇立,直到又一聲槍響打破了寧靜。視線透過浸濕的劉海,墨月突然看到少年跌跌撞撞地從那建築中走了出來。條件反射般的,已經站得發麻的雙腿再度移動起來,他沖過去一把按住藍雨的肩膀,把他壓在牆上。少年的手上有血,而他腳下的泥土上丟著一把沾血的槍。
「你這個混蛋!」墨月一拳揍在他臉上,「不虧是殺手後裔——當年就不應該對你手下留情!你殺了她,對嗎?」
少年緩緩抬起頭,以往漠然的雙眼似乎失去了刀鋒的銳利,像是迷失了方向般無神地回應著墨月憤怒的視線。
「你殺了憶芯,對嗎!」墨月歇斯底里地吼道。
「她早就已經死了,你比我更清楚。」少年用毫無氣力地聲音慢慢地答道。
心頭一震,雙手不听使喚地起來,他就好象泄了氣的皮球一樣松開了少年的衣襟。少年背靠牆壁,虛弱地坐倒在地。
「今天,她給酒瓶蘭澆過水了……她說過……枝葉很優雅。」他像是失去了魂魄一般地囁嚅著。墨月低頭望著少年,直到他再次抬起臉,直到兩行清淚混入雨水——他曾以為BLUEPEACE家族的人是不會哭泣的。
「殺戮,是為了更多的人活著……」少年喃喃地重復著,曾經他听到過的話。
墨月轉身從少年身邊離開,深吸了一口氣,走入漆黑的建築內部。雨聲在樓內的一瞬間減弱,踏過空無一物的底層,他徑直走上二樓。
連綿陰雨透入沒有瓖嵌玻璃的窗戶,黯淡地掃在小片水泥地上。墨月站在空空蕩蕩的樓梯上,向遠處望了一眼。在一扇窗戶附近圍著許多披白褂的人似乎在商量什麼事情。沒過多久那群人中走出四個,抬起兩副擔架當先引領著一行人向著他這邊走來。
墨月踏上二樓的地面,毫無膽怯地那些人走去。兩相照面他發現對面的人都帶著面罩,看到他沒有任何表示——就好像他融入了周圍的空氣似的。路過的時候,他看了看擔架上的人,第一個是滿身致命刀傷的紅胡子……第二個是她,眉心處一抹丹紅。
人去樓空——不對,他直直望著前方——在那里,面對著蒼穹的陰沉,還有一個人正把手機舉在耳邊進行通話。于是他走過去。
「是的,SUBJECT17回收完畢。明日就能送往GSCL……不,沒有必要,這個女孩的能力比較特殊,不需要醫療處理……好的,明白……」
電話掛斷。那人轉過身來——蒼老的面容,灰色的髯須,不可冒犯的威嚴,雪城家喻戶曉的森古博士,High-TecCenter的主管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我知道你會來。」老者緩緩地說。
「結束了。」墨月掏出腰間的槍,對準老者的胸口,「我決不會允許你們再傷害任何無辜的人了,森古博士。」
「哦,你認為這樣子就管用了是嗎。」老者彎起褶皺的嘴角,毫無懼意地看著墨月,「或者說,這是你解決問題的唯一辦法?」
「別耍花招了,老頭!」墨月怒聲說,「你們做的骯髒勾當你自己心里清楚,現在一切都結束了。」
「結束,沒錯。」森古毫無笑意地笑著,「對你來說確實如此。但是對于已經陷入其中的人,一切才剛剛開始。很快雪城的陰雲就會散去,這也許是拜你所賜,也許是拜其他人所賜,但是距離結束還早呢孩子。這陣陰雨也許會暫時南下,但是總有一天它會回移,並且遍布全世界。」
「你這個瘋子。」墨月帶著冰冷的怒氣說道,「你們都是瘋子。」
「那麼,來結束我的性命吧。」森古依然笑著站在當地,「我和你一樣,戲份已經接近盡頭。歷史的舞台將會留給那些感染者,留給GSCL,留給人類偉大的事業。」
「荒謬,人類的事業就是在自相殘殺中建立起來的嗎?」墨月突然放下槍,大步走過去狠狠地將森古打翻在地,「這根本不是為了人類,不過是為了你們這些瘋子的一己私欲。」
「哼哼哼哼……文明的前進總是需要犧牲才能實現,而絕大多數犧牲都被人們所忽視了,墨月。」老者嘴角吐著血,趴在地上仍然笑著。一道電光閃過天際,他的面容被映刻得越發猙獰。
墨月抬起胳膊,槍口對準了森古的腦袋。
「要開槍嗎?那就扣下扳機好了。話說,今天在這個地方還真是血光之災不斷啊。」森古絲毫沒有理會墨月的槍,靠著牆自顧自坐起來,微揚尖尖的下巴。
握著槍的手沒有,卻也遲遲沒有扣動扳機。眼前這個混蛋沒有對死亡的畏懼,究其原因,不過是自豪于完成了使命沉浸在卑微的個人世界里,或者說,他甘願作為旗子發揮出丁點為他人所利用的閃光來。現在的他沒有任何價值,即便殺死他一切也不會挽回。
「哼,下不了手嗎?你還真是不如藍雨呢。明明想要保護那個已經感染了的女孩,最後卻還是下得了手。你必須這樣,如果是為了你的願望,那麼就應該不顧惜一切代價。」
——殺戮,為了更多的人活著。是這樣嗎?不,那是少年扭曲了的理想,不是我的。
「不殺你就算顧惜代價麼,你不配作為代價。」墨月冰冷地說道,放下槍轉身離開,「我是偵探,不是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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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D/雨的鎮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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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igh-TechCenter在寒冬中落下帷幕,著殘缺棋局的終結。
一個人的力量是渺小的,然而,只要堅持著,也有自己能夠做到的事情。盡管對于INFECTION所知甚少,盡管不能了解埋藏在城市下陰謀與真相的全部……即使如此,仍然可以借助目前所擁有一切,為這個世界帶來哪怕是一點微不足道的光明。那樣,對他來說便足夠了。
一個人毀滅HTC的根基,對他來說已經是極限。森古說得對,他的故事已經結束,剩下的事情就要留給那些仍然為夢想奔跑著的人了。
車行在冬日的山道上,直線加速,降擋過彎,甩尾漂移。他的目光在飛快後退的景色中游離著,一連超越了數十輛車,似乎在一瞬間又找回了當年還是「蛇王」時的感覺。
自己當時,究竟是為什麼要離開賽道呢?——無論回答幾次都是一樣,因為不能再無視自己的生命,因為它已經不只屬于自己。只可惜在作為偵探的時候,他不懂這些。
不過現在,他不再是那該死的偵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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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的雨,非雪。
而是,能使靈魂鎮定的空靈樂曲,奏在灰色的蜿蜒山路上,奏在山下凌寒綻放的白梅花海中,奏在仍然殘留著善意的人們的內心最深處。
一地雪意的被冷雨點上了清幽。他走進小鎮的醫院,在花漫枝頭的窗前站了一小會兒,繼而轉過身來凝視著閉目在床的她。
「若汐。」他輕輕道。
沒有回應,正如他預料的那樣,所以沒有失望。反正會一直等下去的,也許在大地回暖的春日,她會醒來吧。
無聲地嘆了口氣,向著門口離開。手腕剛觸到門把,身後突然傳來她的聲音,宛如窗外雨聲的輕柔。
「墨。」作者黑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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