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步行街。我剛要去取車,坎瑟卻把我拽向另外一個方向。
「路程有點遠,開車太慢了,這邊。」
在坎瑟的帶領下,我們沿著黑色鋼架橋走不多時,便看到大橋底部的站台。坎瑟掏出藍卡在進門的地方對著感應屏刷了一下,我學著他的樣子掏出卡正要刷上去,他回頭止住了我。
「等等、等等等等,你這個不行。」他用自己的卡代我刷了一下。
「為什麼?」
「你這是短期用卡。」
「沒錯啊,我就沒打算在明蘭長期呆下去啊。」
「話雖這麼說,你既然決定參加戰爭,情況就不同了。」坎瑟邊走上樓梯邊說,「雖然戰時不會很長,你仍然需要置辦一張常駐卡,以免遇到不必要的麻煩。」
「什麼麻煩,金融危機嗎?」我笑道,在休閑居刷卡的時候已經發現了,綠卡和藍卡刷掉的價格是不一樣的,藍卡享有7-9折優惠的樣子。不過坎瑟應該不會是因為這個原因才提出換卡的。
「短期卡是非保障卡,沒有保密性,你的使用記錄會被政府的網絡系統記下來,明白我的意思麼?這就相當于監控,是明蘭對外來不穩定人口的一種潛在管制。」坎瑟緩緩道,「明蘭政府的立場你難道不清楚?」
「不清楚。」
「他們和G.S.C.L是一路的,不,準確的說他們受G.S.C.L制轄。明蘭是一座以科技為重心的城市,在這里科學巨頭就是老大,你沒有看出這個月剛剛頒布的那條明文法律背後的貓膩嗎?」
「你是說餐飲服務業禁止24小時營業那個?」
「不止是服務業,藍雨,所有作業都必須在晚上10點之前停止進度——10點之後,明蘭就是一座空城——你難道看不出這究竟緣于什麼嗎?」
「莫非——」
頭頂指示燈「叮」得亮了一下,玻璃門旋開,迎面是一陣涼爽的風。我們來到了鋼架橋上。
腳底的黑色路面平滑而堅固,一邊是供乘客等車、設計風格獨特的涼棚。地面投影出的一塊虛擬屏幕懸在半空中,顯示著「A8」字樣,應該是站台號吧。橋面中央的列車道是凹進去的,看起來就像沒有灌水的溝渠。
「莫非是因為風離?」我同坎瑟坐下,問道。
「起初這確實是為他而設計的——令人頭痛的‘無差別進攻’——那家伙似乎根本就不懂得團隊合作的概念,所以當初于G.S.C.L評級的時候AWN.(意識)一項分數特別低。」坎瑟望著投影屏幕上不時刷新的列車入站倒計時,「現在呢,夜晚基本上成為戰爭的最主要舞台了。參與到戰爭中去的家伙,不管是人類還是Cyan,只要10點一過,他們都會如同晝伏夜出的猛獸般興奮起來。」
「如果是這樣的話,反過來講,白天就相對安全了吧。」
「也不能完全這麼理解,畢竟敵人各自具備不同的戰術策略。我唯一能肯定的是,Cyan之中有幾個異常險惡的家伙,完全不在乎無關者的生死。」坎瑟看了我一眼,「要做好任何時候發生任何事故的準備吶。」
傳入耳畔的風噪低沉嘶啞,遠方駛來一列重力懸浮列車,這種被稱為Airway的新型交通工具還不到普通巴士的長度,大概能容納20人的載量,實際客位只有10個。盡管如此,由于Airway傳輸效率非常高,再加上車次極多,出入站台頻繁,這樣的設計反而成為了一種優勢。
1分20秒後,我們從B3站台下來。
還沒出樓我就听到了的人潮,等到走下天軌放眼望去,眼前赫然出現了人頭攢動的商業中心︰五花八門的招牌橫幅,到了夜晚才能發揮出最大效力的霓虹千燈,樓壁上懸掛的巨型屏幕,再加上回蕩耳邊的嘈雜……
突如其來的酣熱,從我們離開了空調設施完善的Airway之後真真切切感受到了。
漫步于人群,從人縫間瞥見遠處位于街道中央的噴泉池。
「那是黃金夢鄉(Golden-Dream),明蘭的六大景觀之一。這里是明蘭市最繁華的商業中心,‘金泉街’,也是借它的名字命名的。」
繞著噴泉走過異常寬敞的環形大道,坎瑟帶我走進了一家看起來毫無亮點的百貨樓。乘坐電梯一直到四樓,坎瑟下來之後,急匆匆走過一個個鋪位。我瞄了一眼牆上商城導購的屏幕,這一層竟然是賣女裝和童鞋的,心說怪了,莫非正經先生其實有奇怪的癖好?
結果我們來到過道盡頭停下來,坎瑟走到倒數第二個鋪位前,那是一間非常狹小的衣店,貨架上擺滿了品味不敢恭維的冬裝大衣,給人不像要招徠顧客,反而是將來往行人全部嚇走的感覺。坎瑟讓我等他,自己筆直走入店深處,拉開沾滿污跡的簾幕消失了。
我倚在門口,百無聊賴地盯著蕭條的走廊——仿佛為了掩蓋無人光顧的落寞,商場里放著刺耳的搖滾樂。
正出神,十幾米外的走廊拐角出現一個男子。居然有其他顧客?我向那人看去,二十來歲年紀,身上是邋里邋遢的棒球服,此刻正臉色陰糜地看著我。
是對我站在售賣女性內衣的鋪子對面感到不滿嗎,可他自己出現在這一層也夠奇怪的吧。我正要移開目光,卻發現他對我招了招手,像是在示意我過去。
揚起眉毛,我也沒想許多,徑直走了過去。沒想到他立馬靠了過來,藏在棒球服里的某個物體頂住了我的月復部。我剛想發問,突然覺得有點不對勁——那東西並不是手。
槍口。
心頭一凜。那男子看我臉色起了變化,低聲道︰「跟我來,我們老大要見你。」
你們老大?那誰啊,我可不覺得我和體育俱樂部有交集。
人在槍口下不得不點頭。于是我點了點頭。青年繞到我背後,口袋里的槍始終頂著我。我倆一前一後無言地走下樓,我按照他的指示逐漸遠離了人群,走入百貨樓後面一條相當骯髒的小巷內,這里就是所有大城市都會有的那種污點,是人們選擇性忽視的場所,自然也是清理打掃的死角。幾個垃圾桶或站或躺胡亂堆在牆邊,印刷質量低劣的宣傳單不斷從腳邊吹過,多少遮掩了污濁的地面。
很快一陣新的嘈雜傳入耳畔。路過拐角,眼前出現了一副的霓虹招牌︰卡西諾賭場。
走入賭場,里面還真是應有盡有︰one-armbandit、Roulette、baccarat等賭博設施一應俱全,人很多,氣氛很濃厚。我們從投入的人群中穿梭而過,很快來到二樓,走過每隔幾米就有人把守的過道,最里面的房間。
首先映入眼前的是兩米寬的軟臥沙發,一圈人圍在沙發周圍,其中,坐在最中間的男子翹著二郎腿大咧咧地癱坐著,他有著金褐色的亂發,猙獰的狼眼,以及強壯而靈活靛格。看到我,那張叼著雪茄的嘴角彎了一下,露出三分鄙夷的笑容。
「果然是你嗎,藍雨。」
听到男子的聲音,我不禁瞪圓了眼楮,這家伙難道是——
男子揮了揮手,頂住脊梁骨的槍口撤掉了。站在沙發前的人紛紛讓開,男子站了起來,他很高大,這一站非常有氣勢——只可惜我很久之前就已經見慣了。
「克魯爾(Cruel),你怎麼會在這里?」
「彼此彼此,我也沒想到會在明蘭遇到你。」克魯爾一手扒住擋路的玻璃茶幾,僅使了三成力就把它扔飛了出去,他跨過地毯走到我面前,飛舞的夾克衫露出了里面的短袖,胸口的位置有一個刀鋒狀的金色字母「J」,「不過既然你到了我的地盤——」
「你的地盤?」我皺起眉頭,「杰克家族不是一直在北方活動嗎?」
「沒錯,接受G.S.C.L的邀約之前確實如此。」
克魯爾露出凶惡的笑容,那神情十足像一匹許久食的野狼。伴隨著他的笑容,腦海中關于家族的回憶打開了豁口。
——那是很久以前就不曾回顧過的,塵封起來的記憶。
杰克(Jaeck)家族,作為三大殺手家族之一,擁有的悠久歷史僅次于沉默(Silence)家族,至于史上惡名昭著的「Jack-the-ripper(開膛手杰克)」與其有無關系無從考證。
很長一段時間杰克霸佔著中部地域的市場,和北方的沉默、南方的黛絲露形成三足鼎立的對峙局面。三巨頭之中當屬黛絲露家族實力最為雄厚,杰克家族在老首領布雷德(Blade)的帶領下以微弱劣勢居于次席,而我的家族沉默作為歷史最為古老的一支血脈則相形見絀,論綜合實力遠不能同另外兩巨頭相提並論。
之所以會形成這種局面,原因很復雜。
首先三大家族的經營理念截然不同。黛絲露看重的是「實力」,杰克看重的是「規模」,而沉默看重的是「品質」,不同的理念造就了不同的結果。黛絲露成為殺手界老大,說一不二;杰克成為擁有殺手最多的霸王,而沉默成為神級殺手的殿堂,在遠北地區獨樹一幟。
布雷德平生願望是使杰克超越黛絲露成為第一巨頭,為此不斷挑起殺手界的內戰,可惜一直沒能達到目的。黛絲露則打算與沉默合作,擴充實力一舉干掉杰克這個蒸蒸日上的眼中釘。
正因為如此,我才和黛絲露家族的繼承人成為了童年時期的玩伴。7歲那年我還被帶到黛絲露家族的本部,經歷了為期兩年的「啟蒙」。
兩年後我回到遠北,這時外公卻突然斷絕了與黛絲露的關系。
當初我听到的理由,似乎是外公並不想讓我成為殺手,他對黛絲露培養我的行為簡直氣瘋了。外公之所以如此憤怒是有原因的,我的父母均是卓越的殺手,母親來自親系,父親是外系佼佼者,所以我被賦予了家族的姓氏。
他們在一次任務中雙雙遇難,令外公受了很深的打擊。沉默家族內一半是血系親族,另一半是從小培養的擁有杰出天賦的外系殺手。正因為整個家族不足百人,人與人之間的情誼才更加深厚。更何況外公承受的是喪女之痛。慘故發生的時候我才3歲,記得當時外公站在清冷的月光下,一邊流淚,一邊模著我的頭喃喃,藍代,我不會讓你的孩子重蹈覆轍。
誰能料到,再度處于孤立的沉默山莊,幾個月後被北上的杰克一把火燒成了灰燼。
如果說兩年前的經歷我是不願回憶,那麼十年前的經歷則是不敢回憶。
童年留于心底的諸般印象要遠遠比長大之後深刻,這毫無疑問。孩童的承受力不足,也沒有應對災難的經驗。于是記憶中燃燒在莊園內的大火,對我來說完全成為了恐怖的代名詞。
無法去回憶,所以漸漸淡忘了。
無法去想起,所以漸漸模糊了。
無法去拯救,所以漸漸舍棄了。
如今留在心底的,只有一些小小的片段。
滔天火海……
翻滾如龍的焰浪,貪婪無情的火舌,籠罩于紅光內部如墨如煙的廢墟……
廊外的草坪,一字排開的焦黑肢體……
怎麼可能忘記呢。
即便我放棄了報仇的願望,這些也永遠不可能被時間抹殺殆盡。作者黑白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