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大賢良師」張角,正在做些什麼呢?
答案是︰
打坐。
不遠處殺聲震天,無數漢軍將士與黃巾力士們,舍生忘死的拼殺著。可張角卻絲毫不受四處散逸的殺氣影響,盤腿端坐在一個蒲團上,兩眼微閉,默然無語。看他的表情,渀佛周圍的喊殺聲,與這位太平道最高首領毫無關聯。
相較之下,黃巾軍大軍的實際指揮者,「人公將軍」張梁,已經是一副著急上火的樣子了。當然,這並不是因為黃巾軍在戰局上有什麼明顯不利,純粹是張梁個人的性子問題。
戰斗進行到現在,雙方依然是一副相持不下的局面。
作為漢軍前鋒的「陷陣士」,雖然在西涼猛將華雄的帶領下,斬殺了上千黃巾軍的忠勇將士,擊破了黃巾軍的四層防線,還是不由自主的變成了強弩之末。
雖然「陷陣士」們傷亡並不算很大,卻由于體力上的消耗,居然被昔日的黨人名士,今日的太平道祭酒——眭固、眭白兔指揮的「甲士營」,牢牢的擋在中軍陣地上。
至于其他左右兩翼的戰局,也是在交錯僵持之中。如果雙方都沒有什麼底牌來改變的話,今天的戰局,就會如此這般保持下去,直到雙方各自鳴金收兵。
這樣的結果,是雙方都不願意接受的。
「大兄,是不是……」
守衛在張角身邊的張寶,欲言又止的問道。
「時機未到,再等片刻。」
張角老神在在,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張寶無語,乖乖的閉上嘴巴,翹首以盼,等待戰局的變化。
又等待了片刻,漢軍的調動,終于發生了變化。
漢軍突入黃巾軍陣型的「陷陣士」,突然間,開始了一定程度的收縮!
「這是……?」
張寶見大兄並無反映,自覺的閉上了嘴巴,不再詢問。
「要撤退了……」
全身上下,已經變成了一個血人兒的華雄,覺得自己今天殺的人已經足夠多,完全可以消停半個月了。他扯著沙啞的嗓子,嚎叫了一句︰
「慢慢撤!」
于是,浴血奮戰良久,幾乎精疲力盡的「陷陣士」,終于可以按照主將的要求,歇上一口氣了。
說實話,如果還要繼續堅持作戰,數量只剩下八百出頭的「陷陣士」,未必還能夠撐上多久。特別是涼州人在軍中的聲名並不好的情況下,也許半個時辰,也許一刻鐘以後,損失堪稱慘重的「陷陣士」,說不定就自發的潰散了呢!
——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有足夠的理由撤退了!
這是出身在非涼州地區「陷陣士」的普遍心思。畢竟,董卓不是盧植,並不為非涼州軍將士所衷心服膺。在軍中傷亡率達到兩成以後,即使是董卓想要執行漢軍軍法,也不好找為此撤退的將士的茬。
「陷陣士」的撤退,讓直接面對他們的「甲士營」將士,也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雖然是出自十萬黃巾軍中的精銳,可是成軍不過半年的「甲士營」,戰斗力自然還是無法與漢軍的精銳相比較。剛才半個時辰的纏戰,「甲士營」雖然給對方造成了上百的傷亡,付出的代價,卻要比對方多上一倍!
但是,「甲士營」的指揮者,太平道祭酒眭固,在敵人退卻的時候,卻不為人所知的皺了皺眉頭。
——如果董卓只有這兩下子,那他只能被稱為一介「庸將」……
很明顯,董卓固然在大漢朝士人的口中,夠不上「智將」的稱呼,卻也足以被稱為一員「名將」。能夠在戰亂延綿數十年的西涼地區,拼殺出來的「名將」,會是一個浪得虛名之輩嗎?
下一刻,眭固的擔心,就成為了現實。
「陷陣士」剛一退下,後方的漢軍便迅速的填補上來了。在那面寫著「淳于」二字的將旗旁邊,更是豎立著一面猩紅的大旗。大旗上用金絲張揚的繡出兩個字,眭固只一眼,就認出,這兩個大篆,赫然便是「先登」二字!
「攻城爭先登,野戰爭先赴」的「先登士」1!
按照漢軍的傳統,在一場戰役中,通常只會組建「先登士」和「陷陣士」其中的一支部隊,作為精銳的突擊力量。所以,對漢軍編制和陣型所知甚詳的眭固,完全沒有料到,董卓居然在此
戰中,暗暗將兩只精銳部隊,都臨時編組了起來。
更沒有料到的是,通常是作為第一個出戰的「先登士」,居然被放在了「陷陣士」的後面。這樣一來,更加讓眭固無從預料了!
——將旗為「淳于」,那就應當是淳于瓊了!
眭固心中暗暗思索,口中也沒有停下來,指揮著「甲士營」的將士,重新布好陣型。
淳于瓊,本是潁川名士,字仲簡。此人是大儒陳蕃的再傳弟子,雖然文武全才,被世人評為「出將入相」之才,卻從十多年前開始,就被「黨錮之禍」牽連,始終無法出仕。
直到年初黃巾起義,漢帝解除了「黨錮」,淳于瓊才在好友袁紹的舉薦下,趁著北軍臨時征發擴張的機會,擔任了軍中的司馬一職。
眭固將以上這些太平道收集到的資料,在心中過了一遍,神情更加凝重了。
盛名之下無虛士。能夠被「天下楷模袁本初」引為好友的,除了要有出身,有名望之外,還需要過人的才華。
而且,不提袁紹,就連漢軍的前後兩任統帥——大儒盧植和涼州名將董卓,居然都對此人贊賞有加,眭固就越加有一種警惕感。
——漢室人才,何其多哉!
不提眭固的暗中感慨,在「先登士」的將旗下,一名身材高瘦,目光如電的漢將,面色平靜的看著前方,不時對軍陣發出一個個命令。
「陷陣士」的猛攻,只是為了疲憊敵人,迷惑敵人的注意力。等到黃巾軍認為漢軍已經被擋住了,那些訓練不足、缺乏經驗的農夫們,便會不自覺的放松下來。
在這個關鍵時刻,如果精銳度不下「陷陣士」的「先登士」,突然發動強力沖擊,淳于瓊就不信,黃巾軍還能不崩潰!
「漢軍追南地,黃巾走北庭。
白虎鋒應出,青龍陣幾成。
聞道蘭山戰,相邀在井陘。
屢斗關月滿,三捷虜雲平!」2
激昂的歌聲,整齊的飄蕩在萬軍陣中。不足千人的「先登士」,一起高唱著淳于司馬新寫的戰歌,以堂堂之陣,臨黃巾之亂。
雖然雙方還未曾接戰,僅憑這一首戰歌,黃巾軍的氣勢,便被當頭打壓到了低處!
眭固大恐!
——好一個淳于瓊!
——你以為,這里是垓下3嗎?
然而,一時間,眭固也想不出什麼好法子,只得帶頭再次大聲高呼︰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不過,同樣的戰號,喊得多了,多少就會有些審美疲勞。在過去半天的戰斗中,這個口號已經被反復的喊了不下二十遍,用以激勵黃巾軍的士氣。到得現在,就連全部由虔誠的太平道信徒組成的「甲士營」,也無法對這個戰號,激起太大的熱情來了。
在壓倒性的聲勢助威下,養精蓄銳大半天的「先登士」,對上苦戰過一場的「甲士營」,一上來就形成了一邊倒的戰況!
ps︰1先登士的說法,出自《六韜》卷三《龍韜•厲軍》︰「攻城爭先登,野戰爭先赴。」
2此詩句節選自陳子昂的詩歌《聞東軍告捷》。本人才疏學淺,改編詩句中種種不合理處,敬請諒解,各位看官噴。
3垓下之戰,有四面楚歌的典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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